关月旖冷冷地盯着这个身穿白衬衣的男青年。
他容貌英俊,留着与某位港星相同的四六分覆额式刘海发型,显得人痞帅痞帅的。
再加上,九十年代中期,在经济情况不太好的小县城里,私家车可不多见。
而这辆车的车牌,竟然还是广州车牌!
广州可是大地方啊!
所以男青年刚从一下车,就有不少路人围了过来。
青年怔怔地看着关月旖,打量了许久,喊出了她的名字,“关……月旖?”
张建新已经放下行李,走到了关月旖身边。
关月旖抬头看了张建新一眼——
心里舒服多了。
她不想理会青年,牵着弟弟的手准备离开。
青年叫住了她,“关月旖!还真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
关月旖没理会此人,直接牵着弟弟走到了一旁。
张建新见对方叫出了他妻子的名字,觉得有些奇怪,对那青年说道:“关月旖是我的妻子,请问你是……”
闻言,青年愣住。
青年又打量张建新片刻,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张建新?”
这下子,张建新也觉得有些奇怪。
但也明白了。
——能同时认出关月旖和张建新、但又不被关张二人认识的,那大概率就是药科学院的人。
可这青年的眼眉看起来实在陌生。
张建新便问他,“请问你是——”
青年笑笑,“我叫何明屿,桐县本地人。我是逸仙大学校本部的学生,国际贸易专业,比你俩高一届。”
张建新恍然大悟。
他太熟悉月月了,能看出来,月月对这个何明屿应该是有成见的。
虽然不知月月的想法,但他们与何明屿素不相识没有恩怨,又有着校友之谊,该有的社会礼仪还得有。
张建新跟何明屿寒暄了几句。
何明屿这才知道,张建新和关月旖是回桐县老家办婚礼来的。
他惊讶地说道:“原来关月旖是我老乡啊!”然后热切地看向了关月旖。
关月旖从头到尾都没看过何明屿一眼。
她把弟弟带到一旁以后,就和六奶奶一起教训弟弟。
何明屿本来还想和她打个招呼,见她始终不搭理他,他没办法,便和张建新聊了几句,又说这几天有空的话,他想组个局,请张建新、关月旖吃顿饭。
何明屿还害怕张建新拒绝,又说了几个人的名字,说他们也是桐县人,也是逸仙大学上学,而且最近年关嘛,他们也都从广州回来,大家也难得一见,不如聚一聚。
张建新一听,还真有几个熟悉的名字,于是一口应下。
何明屿得了准信儿,假装没看到关月旖的冷脸,热情地和她打了声招呼,这才离开。
然后——
关家人继续往酒店的方向走。
好在也不远,不过几分钟就到了。
办好入住手续后,大家住进各自的房间,
关月旖关上门,冲着张建新发脾气,“什么人你都能跟他说上几句!你也不挑对象!你就不怕那是什么晦气人物!”
张建新不明所以,“月月,他是我们的校友。”
关月旖怒道:“我不缺这一个校友!”
张建新愣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月月,你以前……认识他?”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何明屿是桐县人,你也是。你们……”
关月旖气冲冲地说道:“我跟这种人,八辈子都搭不上一丁点的关系!要真搭上关系了,算我倒霉!”
张建新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月月的反应……太反常了。
她过于优秀,平时能接触到的人大多捧着她、很包容她。
面对对她释放出善意的人,她一直都很宽容。
可今天面对着何明屿,她却像只刺猬一样,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愤怒与针对。
这到底是怎么了?
张建新百思不得其解。
正好这时,住隔壁房间的关春玲打了内线电话过来:
“建新,你给月月冲一杯奶粉,让她喝了就赶紧歇个觉。她昨晚在卧铺上被个老太太的鼾声给吵得一夜没睡……让她赶紧睡啊,但只让睡一小时补补觉就行,晚上我在楼下的餐馆订了位子……”
张建新应下。
他又想,会不会是因为月月在火车上没休息好,所以才对何明屿有这么大的敌意呢?
不管怎么说,照顾好月月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催着她去洗漱,冲泡了一杯牛奶让她喝下,又关了灯拉上窗帘让她睡。
可关月旖正在气头上,哪睡得着?
恨得她翻个身、掐张建新一把;
再翻个身,再掐张建新一把……
最终成功地把张建新的火给挑了起来。
大约一小时后,累得精疲力尽的关月旖总算睡着了。
张建新神采奕奕地去打了点温水过来,帮她做完了清洁,然后自己洗了个澡,穿上干净的衣,去隔壁房间找丈母娘了解情况去了。
“妈,早上我们在半路上遇到的那人……是我校友,叫何明屿的。他就是桐城本地人,月月以前认识他吗?”
关春玲细想一番,“不认识。”
张建新:……
关春玲见他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又解释道:“月月小时候也不算太开朗,我这个当妈的,当然要很关注她的情况。总之就是,和她关系一般的同学,我大约只能记得名字。和她玩得好的同学我肯定是认识的。”
“但你说的那个何明屿,我不认识他。名字很陌生,人也没见过。”关春玲说道。
张建新只得点点头。
接下来,他又被关春玲留在屋里讨论婚宴细节。
忙了一个多小时,关春玲才放他走,
张建新回到了他和关月旖的房间。
关月旖还窝在床上,好像正在喃喃呓语。
张建新以为她刚醒,还喊了她一声,“月月我回来了……起来吧,马上就要去楼下吃饭了。你不是说湘西的血粑鸭特别好吃吗?今天让我来试试……”
没想到,关月旖却没有回应他。
张建新愣了一下,走过去看了看,发现她其实还睡着在。
喃喃呓语,是因为她在说梦话。
张建新凝神细听:
“去你的!滚!滚开——”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你滚远点!是说的、你就去找,和我无关!”
“苍蝇!垃圾!我讨厌你,走开!”
“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儿?我真的……从来也没有喜欢过你!”
“啊?啊刹车失灵了!”
“救命!救命!何明屿你疯了吗?快停车!快停车啊……疯子!不要!不要!妈妈……妈妈!”
“啊啊啊啊啊——”
关月旖尖叫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猛喘了一会儿粗气,看了看周围,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睡着了,做了个噩梦。
她看到了张建新。
她满面泪痕。
她哭着抱住他,“对不起……”
上辈子她也不想食言的,
她就是想去报复许培光、许倩子和祁俊,然后带走妈妈。
但她真的不知道何明屿竟然会是这样的神经病,居然开车来撞她!
结果妈妈当场就没了,
她也进了icu,
到最后,她也没能依约去见汪见星。
“对不起!对不起,”关月旖抱住张建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没有不想去见你,我不得已才失约的,我、我当时……真的已经没办法了!汪见星,我真的没办法了啊呜呜呜……”
张建新愣住。
——月月喊他汪见星?
在很久以前,张建新其实已经隐约窥探到月月的秘密。
但,她没有跟他说过。
所以他也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可现在——
张建新紧紧地抱着月月,想着今天月月对何明屿不假辞色的厌恶,以及刚才月月在梦中的呓语,
他大约能拼合起来一些事:
——何明屿在感情上纠缠过月月,
——前世的月月就非常讨厌何明屿,
——月月可能受人掣肘,跟何明屿在一起过,
——何明屿害了月月、也害了关妈妈。
——月月和妈妈是一起出的事,很有可能是跟车子、刹车有关。
厘清这些后,张建新久久不语。
他大致已经摸清楚了。
在他的梦中,他苦苦等了她快三年。
当初她离开他时,说的是她最多回老家一个月就回来。
他想陪着她去,
她不同意,因为考虑到他体内只有一个肾,本就不甚健康……她不希望他跟着她一起奔波。
所以她不愿意告诉他、她要去的具体地方,只说了个大约的归期。
没想到,她一直没回来。
她再也没了音讯。
此刻她浑身发抖,
她这样惊慌失措地抱着他拼命道歉、拼命解释,是因为——这就是她前世最大的遗憾,对吗?
张建新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