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不该有的心跳, 黑袍商人心绪复杂。

“本来以为只是需要割断他们两个之间的联系就好，没想到这匹马已经死了。这下难度可完全不一样了。算了算了，谁让我是一个诚信的商人呢。”

他很快收敛起不该有的情绪, 重拾一位优秀商人的操守，弯腰将手放在天马的额头上。自言自语着仿佛是在说服谁一样。

无人回应他的话。猩红颜料在面具表面勾勒出天平形状, 左方放着一双手, 右方放着一匹马。双方不断摇晃，在这个过程中奸商的手像是伸入水面一样伸进了对方的身体里。

黑雾沉沉压下, 空气黏稠如胶水带来沉重的压力。奸商手背青筋根根暴起，与之形成强硬的僵持。

手中握住的东西逐渐沉重, 他沉下声音，隐隐透出一丝癫狂。

“这是已被承认的契约, 既然收取了代价, 任何人不得违背！”

伴随他的话语, 背后浮现出无数璀璨光影。

所有交易中收集来的宝物一一浮现, 金银在脚下堆积如山。奇珍异幻、数不胜数。

每件珍宝都反射着无比诱人的光辉，折射汇聚于一点，其中最明亮的光来源于奸商的心脏，以其为中心隐约组成一颗金光闪烁的星辰。

赋予奥雷乌斯祝福的神格星辰藏在他的潜意识中, 赋予迦南祝福的神格星辰在群星之地的星空上，而赋予奸商祝福的神格星辰则藏在他收集的宝物中。

完成的交易越多、获得的宝物越多, 他的力量就会更强！

神格星辰微微闪烁, 浮现出一枚不断转动的剔透圆币。奸商一寸寸拔起手臂, 硬生生将天马的灵魂从无形之物手中夺回。

这是不可拒绝的契约，来自神格的力量注入他的身躯中, 让这双手无坚不摧。

恐怖诡异之声在耳边响起，中间夹杂着灵魂惨烈的哀嚎。仿佛身处于黑色海水之中, 无数灵魂起起伏伏，他们都是被黑雾吞噬的灵魂，在此永不得安息。

看到白马得以离开，无数怨毒麻木的视线向奸商投来，质问着他为何不帮助自己。

后者淡定地一推一拉，驱散黑雾带来的幻觉，将手中的灵魂放回了身体里。

天马睁开眼睛，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它第一时间看向身旁死去的骑士，眼中流出大滴大滴清澈的泪珠。

“他希望你能活下来，别辜负了他的期望。”

奸商拍了拍它的脑袋，天马嘶鸣一声，舔了舔奸商的双手。泪水掉在皮肤上，带着湿润的凉意。

骑士最后的愿望是希望它活下去，对于天马来说，它同样愿意以自己的死亡来换取对方的生命。它知道对方的遗志，霍索恩死了，从此他的天马会代替他继续走下去，

奸商花了一阵时间收集了所有人的骸骨，统一进行了埋葬。

在立碑时，他将骑士断裂的剑与盾插在了坟前，刻下了属于霍索恩罗德尼的墓志铭。

这里躺着一位勇敢的人，他来自罗德尼，无愧于骑士之称。】

尘归尘，土归土。

他能为对方做的只有这些。黑雾将会把一切吞没，但他会永远记得这里有一位出色的骑士。

完成这些事后，奸商先回了一趟新镇，将天马寄存在镇里。

罗纳德看到天马时神情无比惊讶，一眼辨认出对方的身份。比起天马，更令他惊奇的是奸商身上的变化。

他的目光落在对方的双手上，每个骑士都熟悉这些伤疤。战斗与磨练剑艺总会增添许多伤口，进而变成老旧的疤。

他欲言又止：“这是...”

“是一位客人付出的代价。这匹天马是他的战友，目前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就让它留在镇子里吧。”

罗纳德了然点头，亲自带着天马找了个地方。极通人性的白马默默跟着他，情绪十分低落。

奸商目送他们离开，又看向第一时间找到他的白。契约在两者间构造了不可分割的联系，白发少年在不远处停下脚步，第一眼就发现了对方身上的变化。不过他根本不在乎这些，满心只有忠诚：“欢迎回来，主人。”

黑袍商人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接下来我还要再出去一段时间，这里的事情就靠你处理了。”

“嗯，我会好好经营商会的。”

白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不舍。奸商离开就像是来的时候一样迅速，鼓励了他几句后就再度踏上了离去的路。

少年在原地看了许久，这才向着商会所在的方向走去。

而黑袍商人离开新镇后中途转了条路，先去了一趟圣城。

他随便找了个看起来等级很高的圣职者做了笔交易，将这些球体与手艺人有关的事情告知了教会。再回到帕庭顿，将圆球的事情告知了欧文家族。

这种装置能够与人体融为一体，医疗血脉者们几经调查都没发现异样。隐蔽性强、杀伤性大，一旦蔓延不堪设想。

欧文家主知道这件事后难得失态：“这不可能，世界上不存在会自我繁殖的污染物。”

污染物本身就是非生命物接触大量污染而诞生的，哪怕活化也不具备繁衍性，只能通过制造增加数量。对方的话已经超出了她知道的常识范围。

“很遗憾，这是我的亲眼所见。”

黑袍商人坐在对面，语气温和平淡：“我前往贵家族成员遭遇偷袭的地方，循着痕迹找到了一处装置生产地，并发现了具有自主意识的装置，目睹了它的繁衍场面。”

“这些装置进入人体后很难察觉，会不断释放出污染，提升宿主污染等级。欧文家族的血脉使用时会燃烧一定量的污染，突然拔高的污染水平导致火焰失控，这就是疾病的原因。”

“至于为什么会在没有去边境的血脉者中传播，我也有一些推断。我所见到的活性装置扎根于某位血脉者异化的灵魂里。根据我的判断，那是一个特殊但并不唯一的存在。”

“仅仅一个具有自主繁衍能力的装置显然不足以支持黑雾信徒的使用，有手艺人的协助，他们可以不断生产成品。或许在初次感染疾病的血脉者中就有这样一个装置：它扎根于血脉者的灵魂中，可以进行生产和转移。新装置就近进入其他血脉者的体内，进而产生了污染。”

欧文家主微微蹙眉：“我们在监护的时候没有看到类似的装置。”

“这种装置介于虚实之间，我认为它们有两种传播方式，一是通过灵魂，二是通过实体传播。”

灵魂传递的特性在罗家族血脉上也有所体现。先祖的灵魂们流动在血液中，必要时可以通过后代身体或寄宿于他们的能力中，发挥出强大的力量。

他想得更远些。本体身上的黑雾诅咒是从母胎带出的，后来由疑似黑雾信徒的人前来拜访，原身父母有病乱投医地将接受了帮助。装置应当就是在那时候种下的。

根据黑雾信徒的话，这些装置能够成对吸取和释放黑雾，并在对应个体中达成运输。因此可以用来操控个体身上的污染进度。

想要提升污染就释放黑雾，想要降低污染就吸取黑雾。

本体身上的圆球应当属于落后的款式，这才需要黑雾信徒们主动前去种植。他在小镇里看到的那种应当是慢慢进化出来的，随着时间推移，黑雾信徒的技术正在不断进步。

种种想法从黑袍商人脑海中闪过，随后暂时抹去。他斟酌着透露了一些猜测，欧文家主神情冰冷，礼貌地向他道谢，并支付了报酬。

因为救了天马而干瘪的钱袋子顿时涨了起来。优秀的商人不止会做买卖，还能将一种货物卖出两笔价钱。奸商好心情地告辞，并留下了联络自己的方式。

他离开欧文家族，站在屋顶上俯瞰整座城市。

与其他地方不同，夜晚的帕廷顿城仍灯火辉煌、人流如织。

奸商定定地看着这一幕，一时思绪纷飞。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第二场试炼还没有结束，没有罗家族承诺的帮助，现在不是在帕庭顿建立商会的最好时机。”

“污染装置的事情既然与手艺人有关，为了帮助迦南提升人造神之路的等级，教会一定会尽快找到那些人的所在地。在那之前不如先将怀表的事情处理了。”

这样说着，他的身形闪动了一下，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原地。

.......

作为教会圣子，迦南这个马甲这段时间一直很安逸，甚至算得上没有存在感。

这大概就是教会失去上任神子的后遗症，恨不得全天二十四小时派人贴身保护，生怕这位步了前任的后尘。

对提高安全等级来说的确很有用，但当他想私下做些什么，这些护卫就显得不那么符合事宜了。

考虑到上次穿越失踪了好几天，梅森特意申请了一间冥想室。

这种房间一般用于教会血脉者静心冥想、体会赐予降低污染程度时使用。梅森借口自己需要静心，得到了一周的使用权。

简朴干净的房间内，银发青年取出怀表与世界树之叶放在桌上，盯着它们看了许久。

从答案之书处得到答案后，他甚至冥冥之中有种预感，怪物之主或许就是为此才将这些叶子送过来的。

所谓命运的轨迹，不就是指向世界树吗？祂的叶片记载着命运流向，正是最好的材料。

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摇曳不定的轮廓。梅森下定决心，拿起世界树之叶放在怀表上。两者碰触的瞬间，翠绿树叶融化成液体融入其中，慢慢修补着裂缝。

一片、两片、三片...

随着树叶消耗一空，怀表上的裂纹修复了一些。在青年的注视下，破损的指针开始缓缓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