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灯火摇曳, 数量繁多的文书堆放在桌上,罗恩揉了揉额头,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尽管之前的工作也十分繁忙, 但好歹有人可以替祂分担,而如今祂需要一个人承担起整个家族的事情, 并分心去寻找失踪的儿子沙肯。
罗家族手下的产业众多, 大多数情况下都由各种人负责,他们只需要派遣家族成员去进行管理。
以罗家族为中心, 往下蔓延出密密麻麻的脉络,这便是家族产业的经营方式。
而如今, 那些负责人全都昏迷不醒,尽管伤口已经治愈, 可仍需要一段时间恢复。
这让罗恩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好在只要祂还在, 家族的根系就在。
决定地位的永远是最上层, 更何况在奥雷乌斯离开后,罗家族赖以为生的血脉也恢复了作用。
罗恩屏息凝神,与意识海中的灵魂相沟通。虽说只有几个灵魂率先恢复,但已经可以为祂提供一些帮助了。
男人将感知延伸出去, 沉入深邃的意识海。先祖的灵魂发现其到来,纷纷簇拥上来。
一团团莹白光晕闪动:“幸好你没事, 否则家族的麻烦可就大了。”
面对这些甚至照顾过自己的长辈, 罗恩的态度十分谦逊:“我没事, 各位先祖怎么样了?”
“我们这些老骨头更不可能有事了。人都死过一次还怕什么,你们这些小崽子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就行。”
“没错, 你可别强撑,罗家族不需要一位早逝的家主。”
七嘴八舌的声音说到最后, 齐刷刷地望向其中某个灵魂。被看的灵魂不自在地闪了闪:“看我做什么?”
“要不是你,罗恩这小子至于小小年纪就被迫继承家业?只顾着自己出风头,将家族抛之脑后的蠢货!”
“......”
闪动的灵魂哑口无言,被骂得根本抬不起头。
罗恩咳嗽一声,打了个圆场:“父亲也是迫不得已。倘若不是祂当初挺身而出,罗家族肯定会遭到强烈的打击,这也是为了家族的发展...”
“别替这小子说话,好孩子。你和这家伙可不一样。”
“是啊,祂是我们中最短命的家主了吧。”
“要不是祂死得太快,你也不会被迫上位,别对祂太好了。”
罗恩摸了摸鼻子,聪明地转移了话题:“你们现在还能联系到奥雷乌斯吗?”
话说到这里,终于来到了重点。灵魂们严肃地回答:“不能了,他已经离开了我们的感应范围。”
罗家族的血脉并不是万能的,人越多联系就越强,如果某个族人跑到太远的地方,那么剩下的灵魂将很难找到他。
提到这位奇怪的家人,灵魂们同样愁眉苦脸。
“我们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这么做,但有一点很清楚,罗的意识并没有排斥他,也就是说,他是为了家族而着想才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罗恩露出一丝苦笑,祂同样明白这件事啊。但看着这位的表情,所有灵魂都知道祂并不赞同这样的做法。其实就连他们都感到不解,可罗的意识绝不可能欺骗他们。
在所有人都没发现到的地方,高大的意识体静静地悬浮在意识海的上空。无数思绪与之相连,汇聚成其身躯的一部分。
罗】俯瞰着所有族人,成为其沟通的联系。半透明的皮肤表面攀附着鲜红纹路,描绘出诡秘的图案。而其身前“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那么接下来只需要稍微施加一些影响。”
模糊的影子喃喃自语,抬起右手轻轻一挥。无形的波动随之扩散开来。
所有灵魂和罗恩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模糊,随后,那些灵魂自然而然地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做?你想的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吧?”
“是的,我将把奥雷乌斯从罗家族中除名。即便他仍旧拥有罗的意识的认可,但作为家主,我认为他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家族的利益。”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灵魂们轻轻叹息,语气不乏惋惜。
他们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对方的话,在无形力量的指引下轻松越过了这个话题,模糊的人影看了最后一眼,悄然消散在原地。
灵魂们又问:“失踪的孩子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罗恩的眉头微微一蹙,随后又舒展开:“我已经和祂联系过了,祂说今天会给我们带来消息帮我们找到沙肯。”
大家都知道祂在说什么,灵魂们轻轻点头,语气有些惆怅:“希望如此,只要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地回来,我们这次就已经幸运至极了。”
面对他们的话,罗恩唯有苦笑。
......
是夜,邀约如期而至。
黑暗如薄纱般从天而降,笼罩了所有。一盏灯光凭空两期,稳定地照耀着一切。
罗恩知道自己正在做梦,这次梦境居然不是神国,而是他日常居住的家。以至于罗恩在第一时间真的有种错觉,好似那位神秘的神明已经降临在了自己家中。
银发神明坐在庭院的小亭中,抬眸静静望向他。月光笼成一团模糊的光圈,让祂看起来无比神圣。
“我已经找到沙肯的所在地了。”
饶是性格沉稳,罗恩还是忍不住激动起来:“他在哪?”
“他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机械师陪伴着他。”
“那就好。”
罗恩长长地出了口气,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下来。尽管相信沙肯还活着。但在听到确切消息前,祂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毕竟罗家族的敌人多如牛毛。很容易出现什么意外。
想到这里,罗恩肃然开口:“感谢您的帮助,迦南冕下,我还有一个请求。”
没等祂说出口,对方便猜出了内容:“你希望我去接沙肯回来?”
“是的,罗家族最近事情繁忙,我希望您能替我将我的孩子带回来。我会付出相应的报酬。”
银发的神明略一颔首,罗恩面前水波涤荡。祂猛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正在床上。
月光从窗户流进来,照在了他身上,闪出一片明亮的银光。
......
沙肯已经忘了自己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了。
机械师会定时给他带来三餐和无窗灯光的燃料。这间房间没有窗户,他试着研究了一下出去的门,机械师每次离开都会给他上锁。依靠沙肯的机械技术他很难从这里逃出去,更不用说他对外面一无所知。因此沙坑只得老老实实的待在房间里,对方并不会对他做过多的要求,只要不出这扇门,做什么都可以。
而只要他配合,机械师也总是在身边陪他。金发贵族从背后看着女人高挑的背影,马尾松散地落在腰间,隐约露出皙白的脖颈。她的动作平稳有力,带有艺术的美感。
闲来无聊,沙肯逐渐接受了自己囚犯的身份,并从中找到了新的乐趣。人总不能被自己憋死,否则该有多无聊啊。丹经常吐槽他就算有一天被关进监狱里都不老实,而沙肯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机会验证这一点。
在此之前,沙肯从未注意过这个过于沉默的女性。即便在群星之地中,机械师也是相当不起眼的人。她好像一抹淡薄的影子隐藏在人们背后,拿着锤子和铁钳哐当哐当,全神贯注于制作工艺中。
沙肯喜欢看对方组装机械,那令他想到了自己儿时第一次去机械城店铺时的震撼。枪械带给男人最直观的触动,就像是人生中第一次遇到喜欢的女人。
金发贵族听着铁锤声入睡,又听着铁锤声醒来。桌上多了散发出热气的食物,不变的是对方的背影仍旧坐在工作台前。哐当哐当,每一声都很清脆。
很奇怪,哪怕他和对方并不认识多久,却莫名有种面对父亲时的感觉。就好像看到一座高峻的山脉,又或者一棵顶天立地的松柏,无论遇到什么都总能替自己遮风挡雨,散发出可靠的安全感。
而想到自己的处境,沙肯又不由得让人失笑。他顶多算是对方临时看守的囚犯而已,又怎么能这样形容呢?
机械师偶尔会在休息时回答他的问题。灯光摇曳,柔软地照在女人的脸颊上,镀上一层浅薄的暖光。沙肯忽的想起来前一阵子的流星雨,他犹豫了一下:“机械师小姐,奥雷乌斯说前几天的流星雨和群星之地有关,这是真的吗?”
女人的目光停在他的脸上,许久后才挪开:“是的,那是群星的祝福,它们会给被选中者带来力量,驱散黑雾的诅咒。”
沙肯又忍不住问道:“这个世界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命运不会被现在拘束,这个世界的变化会由人类自己来创造。这也是为什么群星之地的降临必须以人类为锚点,只有人类才能改变这个世界的结局。我们来这里的确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但也有各自的目的。正如奥雷乌斯那样,这是扎根于我们灵魂中的果。我们正是向世界树许下了这愿望,才得以出现在数百上千年后的今天。”
曾经的选择必然结出果实。无论这把刀会刺向谁,最终都只会让主人血流不止。
在这一刹那,沙肯只觉得对方离自己无比遥远。她缄默而哀伤地凝视着某处,像是收起羽翼停落在这里的倦鸟。
她的声音轻而慢,令人联想到古老的歌谣。宛如沼泽女妖的吟唱,其中隐藏着无数的故事。
沙肯情不自禁地问:“机械师小姐,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女人轻微地眨了一下眼睛,缓缓道:“我想找到一个人。”
“她叫莉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