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小二被楚念阴沉的声音吓得身子一僵,寻常人哪儿见过大名鼎鼎的无双郡主发威?可他在这胡桃酒馆做了小半年工了,这无双郡主在他眼里,那就是一枚不定时zhaan,掌柜的每次派遣他们去请无双郡主,一准儿是能把郡主惹恼了的事儿!
店小二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溜!
那小二拔腿就跑,“郡,郡主,小的就先下去了!”
话音音尾还未落地,人已经消失在长廊拐角处了。
楚念叹了口气,这桃谨言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那日在沈家她和明修已经把话儿都挑明了说给沈暮了,如今他们和沈暮就是针锋相对的仇家,沈暮借酒消的什么愁她不知道,那桃谨言又打得什么算盘?
先前说自己不会武,偏偏一出手就废了人家手腕儿,之后就闭户不见,明明知道当下在风口浪尖儿,他搞这么一出戏又是什么意思?
仿佛桃谨言的脸上再次铺上了一层薄纱,只剩下俊美的容貌若隐若现,可楚念却始终拔不开他脸上的那层薄纱了。
叹了口气,楚念才伸手握向门把,罢了罢了,桃谨言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一试便知了。
屋子里的人正仰头灌下去一坛子酒,末了,将坛子倒了倒,却一滴酒液从坛子里落下来,滴落在他的衣物之上,他皱了皱眉头,仿佛那一滴酒正在他原本干净的衣物上泛起越来越大的水圈儿,便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回头,声线中带着几分迷离醉意,“正好,店小二,再给我上几坛子好酒,要最烈性的……念儿?”
楚念眉头一挑,“念儿?沈大人是否喝醉了酒,连礼数都忘了?”
心中的疑虑不减,便见沈暮摇摇晃晃的就要站起身来,似是忘了自己已经残了的双腿,刚一站起身便是一个跌迭趴在了地上,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双手撑着身子向着楚念匍匐而来,他昂头,脸上的醉意不像是装得,待他爬到离楚念不过几步远的时候,一股浓重的酒气便已然铺面而来。
“念儿,念儿……”沈暮张开双手,因为醉酒而褴褛的衣物露出一小节染着血的纱布,此刻他不止是胸口,手臂,头顶,所有裸露在外的地方几乎都缠着纱布,甚至双腿还带着夹板,看得出,穆傲那几拳可谓下手不轻。
楚念居高临下的看着一点一点匍匐而来的沈暮,心头蓦然升起几分悲哀。
“苏念,你一定是我的幻觉对不对?你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你跳下悬崖……”
许是喝醉了,沈暮丑态尽出,甚至话音儿还带着几分哭腔,“是我的幻觉。”
楚念没说话,眼见着沈暮抱着纱布的手就要触到自己的裙摆,他后退了一步。
“沈大人,你喝醉了,我不是苏六娘,我是楚念。”
她尽力压抑着自己声音中的不平静,目光冷淡的垂下去,落到沈暮那张狼狈的脸上。
上一次见到沈暮哭成这样,是什么时候来着?对了,是沈家二老去世的时候……
沈暮似乎辨不清,一双茫然的眼怔楞抬起,望着居高临下的楚念,“念儿,我后悔了,我至少应该把你保下的,虽然我不敢保证你活下之后是否还能见光,至少你还能陪在我身边……”
他双眸之中似乎带着穿越了几年光阴的倦意,楚念却恍若明白了什么,她眉头毫不可查的皱了皱,便是矮下身子,“沈大人,你确定认不出我吗?”
此刻楚念距离沈暮喷着酒气的脸只有一扎距离,楚念依稀能分得清沈暮眼角的纹路,当年衣冠楚楚的青年不复,在楚念眼前的,不过是一个正直壮年的人罢了,可这位壮年人似乎因为忧愁太多,早早便开始衰老了。
倘若楚念知道如今在沈暮眼中的她是另一番光景,她一定一脚先将那颗恶心的头踩进地板里。
“念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仍旧没变。”沈暮不理会楚念的话,自顾自的傻笑着,仿佛他眼前当真有个楚念,正满面柔意的看着他,“我都知道,当年,那个香囊是你亲手绣的对不对?”
“你还骗我说是你上街时看见的,却不知你秀气双手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已经将你出卖了。”
楚念目光沉寂,望着陷入臆想的沈暮,一言不发了。
“你总是这么傲气,明明害羞,却装着是因为天气太热,你可知,我看见你手上伤口的那一刻,有多心疼。”
沈暮眸中流露出的些许惋惜叫楚念忍不住胸口一阵翻江倒海,还不等她当真一脚踩在沈暮的头上,便听他继续自言自语道:“你可知,当初,我是真心爱慕你的,只是后来……”
“只是后来形势所迫?”楚念讥讽的看着脚下狼狈不堪的沈暮,“所以,你抛弃了你所谓长在胸口的真心,毅然决然的将苏家一步一步陷入困境,可苏家百年地位牢不可破,所以你唯一能利用的,只有当时那个将自己的所有都给了你的傻女人对不对?”
楚念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从沈家二老去世的那一天起,沈暮就是靠着这副可怜相,一点一点唤起她心中泛滥的同情,再利用这份同情,一点一点的夺取她的信任,当年他谋略不如她,她便教他,引导他,日日盼着他成熟强大,好应允诺言来保护她。
真心错付的结果,便是被自己用心头血养大的狼,狠狠的咬断了命脉。
不够!还不够!只是废了他的双腿怎么能够?只是叫他舒服的去死怎么能够?
杀人诛心!既然他当初能利用她的那份不该存在的情来害了苏家全家,她就能叫他那踩着苏家尸骨才换来的所珍惜的,所向往的,所拥有的,全部毁灭!
既然老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就注定了沈暮会失去一切!
楚念的双眼几乎血红,却嘴角带着一股莫名的笑意,声音冰寒:“沈暮,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有什么好悔的呢?”
沈暮茫然抬头:“念儿,念儿,你也怪我对不对?你分明清楚的,沈家当年的情况大不如前,苏家根本帮不了我,所以我……”
“所以你勾结了王家,又与王家独女私定终身,甚至替王家害死了不知多少忠良之辈,还有沐海王家的郡主,对不对?”
他沈家不容易,就是害死苏家上百条人命的理由了?沈狗沈狗,镇远候称他一声狗贼都侮辱了狗贼的名声了!
沈暮似乎被楚念的话唤醒了一丝神志,却仍旧面色迷茫的看着眼前苏念的“鬼魂”,“沐海郡主?念儿你是在闹我,当时王子轩对我尚有怀疑,倘若沐海王家不死,我沈家就没法儿从王家手下讨到半分好处,念儿,那沐海郡主也是我迫不得已才……”
楚念忍不住一声冷笑,是了,沈暮就是个自私鬼转世,只要为了他沈家的虚名,哪怕是踩着忠良的尸骨上位,也是他沈暮无辜!难道她还没见惯他这副嘴脸吗?
呵,迫不得已,迫不得已的搞大了沐海郡主的肚子,害了一个纯良的女子不说,自己亲生儿子找上门儿来,他连认都不愿认!
父亲当年到底是看上沈暮哪一点?这副堪比柔弱女子的可怜劲儿吗?倘若他沈暮当真是个女子,那也是个背后捅刀子的白莲花,哪怕是手上沾满了鲜血,他沈暮也还是会道一声天道不公!不公的究竟是天道,还是那颗不知是砂砾还是狗屎做的心?
看着仍旧无辜的解释,却越抹越黑的沈暮,楚念察觉到自己牙齿一阵无法抑制的颤栗,她毫不犹豫的抬起纤纤玉足,只听“碰”的一声,沈暮的嘴闭上了,而他那颗坚固的头,倒是深深的嵌入了木质地板之中。
楚念俯下身,趴在沈暮露在外面的耳畔,轻声道:“沈大人,不必急着道歉,反正无论你是否愧疚,你曾欠我的,我都会一一讨回来!”
看着沈暮的身子无意识的抽搐,楚念满意的勾了勾红唇,扬长而去了。
这时,暗处一道身影悄然消失,却无人知晓。
……
楚念从二楼的厢房下来,连续撞倒了两个人,她却目不斜视直奔后院儿而去,方才从另一个厢房出来的小二望见楚念气势汹汹的身影,想起掌柜的嘱咐,刚想上前阻拦,却在触及到楚念那双泛着杀机的水眸之时,猛然瑟缩了一下,灰溜溜的躲回厢房去了。
后院儿之中一派宁静,不远处假山上的流水正叮咚作响,清澈水下几条锦鲤不知忧愁的欢快的游动着,不远处凉亭之中,一道素白身影,温文尔雅的昂头看着树上的梨花,远远看去,遗世孤立。
如果不是一道素蓝身影猛地撞上去,这副场景还是引人入胜的。
许是因为一时疏忽而放心了自家那不靠谱的店小二,桃谨言似乎没防备突然冲进后院儿的楚念,等他回过神儿来,便也来不及躲闪,一个带着楚念十成功力的拳头便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腹部。
桃谨言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倒飞出去,撞在假山上,发出一声轰鸣,便是身子失控的落入了水中,惊扰了一片游动的鱼儿。
楚念眸中怒意渐渐消散,看着桃谨言狼狈的模样,她第一次失去了调侃的心思,只一个跳跃便落到水池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半个身子都浸在水里的桃谨言,面色冷淡。
好半天,桃谨言才灵魂归位似的,他费力的抬起头,强颜欢笑道:“郡主这是打算要了小生的命?”
楚念目光定定的落在他脸上,“谨言先生如此神机妙算,难道还猜不出小女这一拳的缘由吗?”
“何况,小女本就疏于锻炼,这一拳,堂堂谨言先生会抗不下?”
桃谨言面色一怔,片刻后,他似乎有些窘迫的撇过头,不敢再与那双带着几分陌生的眸子对视。
“三娘说笑了,若非三娘突然袭击,你这一拳还不够看的。”
有鱼儿被二人之间莫名弥漫着的杀机惊得蹦出了水面,在岸边儿扑棱了一会儿,便不再动弹了。
楚念没再说话,只一双眸子清冷的望着桃谨言,桃谨言也沉默不语,两厢对视,却相顾无言,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莫名的血腥气。
半晌,桃谨言才薄唇轻启,一双桃花儿眼却黯淡无光。
“莫不是小生送的大礼,你还是不喜欢?”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若不然,小生还是直接杀了沈暮,以慰籍苏大人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