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大亮,绚烂的朝霞红透了半边天,阵阵鸟啼里夹杂着绵长悠远的蝉鸣。
晨间便有了蝉鸣,聒噪的声音听得心烦,寝屋外守着的两名丫鬟面色焦灼,时不时回头看,仔细听屋里的动静。
玉瓶瞧了眼平静的寝屋,又回了头,低喃道:“怎么还没动静?姑娘晚起了一刻钟,夏日里不应该懒床啊。”
玉盏疑惑,低声道:“姑娘昨夜早早便歇下了。”
不应该现在都没醒。
两人在外面又等了片刻,还是没听见里面有起床的动静。玉盏顿了顿,轻轻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往床榻去。
玉盏撩开罗帐,薄被一半垂落床边,一半斜斜搭在姑娘身上。姑娘侧躺在床上,弓腰蜷缩着身子,手指紧攥小腹的亵衣,凝眉咬唇,浓卷翘睫湿漉漉的,娇红的面颊上还有干涸的泪痕。
姑娘似乎又做噩梦了,咬着的唇溢出低浅的嘤咛。
大抵是梦中挣扎,姑娘亵衣敞开了些,露出一截绯色小衣,纤纤玉颈下凝脂般的雪肌泛起浅淡的粉,仿佛是这绯色布料包了块上等的羊脂白玉。
玉盏下意识凝看,小衣遮住的地方丰盈了不少,身姿越发婀娜,娇红的脸颊宛如桃花,让人忍不住疼惜。
她家姑娘长大了呢。
玉盏揉揉突然红起来的脸,弯腰拾起地上的薄被,凑近之下又听见姑娘梦里呼出的嘤咛声。
“吃不下了。”
月吟娇声啜泣,眉心快拧成了根麻绳,小腹前的手指攥紧亵衣,指骨因用力而泛白。
紧闭的眼角流出一滴泪,随着月吟偏头的动作,缓缓滑落软枕。
她蜷缩身子,捂住小腹,双腿像是梦了蹬着什么。
月吟咬着唇,小声呜咽着,可怜兮兮地告饶。
“真的吃不下了,好撑。”
“肚子胀鼓鼓。”
月吟婉声央求,哭哭啼啼声音可怜极了。
玉盏垂眼看了看,姑娘还是昨儿傍晚在世子那边用了晚饭,肚子平坦哪里胀鼓鼓了?
姑娘大抵是梦见了别人逼着吃饭,一直吃饭菜,一直哭。
“姑娘?”玉盏摇了摇月吟肩膀,想将人从梦里叫醒。
“姑娘醒醒。”
以往姑娘做噩梦,她很快就能把姑娘叫醒,可这次不管再怎么叫,姑娘也没有从梦里醒来。
也不知姑娘梦见了谁逼她吃饭。
“汤汤水水都溢出来了,真的吃不下。”
月吟头蹭了蹭软枕,啜泣说话,可怜的声音让玉盏听得心软,拍了拍姑娘的肩膀,“不喝汤了,不逼姑娘用饭了,姑娘快醒醒。”
玉盏的话却没有得到回应,梦魇的月吟哭得更厉害,纤薄的身子忽然轻颤,双膝乍然错开,仿佛被梦里什么东西吓住了一样。
玉盏焦急万分,寸步不离守在床边,等月吟从梦魇中出来。
梦中,月吟肩头动了动,哭着推搡抱住她的男子,偏头看他,“我好像听见玉盏的声音了,大表哥快放我离开。”
月吟嗓子有些干哑,“天亮该醒了。”
谢行之瞧了眼床榻边正燃烧的蜡烛,双臂锢住月吟肩头,把人圈在臂弯下,“阿吟是昏昏沉沉间不知时日,眼下还在夜里,蜡烛都尚未燃尽,哪是天亮。”
他低头,唇瓣碰了碰她浅粉的面庞,又顺着薄汗潮颜,吻住翕张的樱唇,搅弄着唇腔的气息。
月吟好像被他夺去了所有力气一样,偏头软软地趴着软枕,低吟的声音都被他尽数吞入了腹中,烛光慢慢染了水雾。
梦里好似永远不会天亮一样。
有瓶盏被打翻了,盛的温水沿着敞口流出来。
月吟揪住软枕的手指松开,虚虚闭着眼,在炎炎夏日里出了一身汗,脸上的红久久没有褪去,反而将玉颈和肩头都染了层浅淡的粉。
谢行之躺到月吟旁边,将人揽到怀里,“中午想吃什么,我让厨房提前备着。”
月吟眼尾泛红,眼角的泪忽而被他吻干。她负气偏头,半张脸埋进谢行之胸膛,不太想搭理他。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那么多汤汤水水喂她。
烛光昏黄,谢行之揽着月吟肩头,长指抚去她沾在脸庞的碎发,指端轻轻抚过她娇红的面颊。
“要回去了。”
月吟低喃说道,入梦前在哭,梦里也在哭,嗓子都哭哑了。
月吟推了推谢行之放在她小腹的手,但没推动,反而被谢行之握着手,一起放在微微隆起的腹前。
月吟掌心忽而灼热,心跳如擂。
谢行之置若罔闻,似乎并不想放她离开梦里,扣着她腰,一个用劲将她抱坐膝上。月吟怯怕,眼皮蓦地轻跳,手掌抵着谢行之肩膀。
他膝上忽而有了润意,月吟薄汗的面颊红了一片,抿唇道:“不能再留了,已经晚起了,方才丫鬟在叫我。”
谢行之凝着她颈间的红印,砸了砸舌,意犹未尽的感觉,倏地抬手扣住她后脑勺,吻上那张还想说话的唇……
月吟呜咽着,迫着坐在谢行之膝上,只觉发沉的夜天旋地转,像是在那张梨木花雕摇椅上。
“别!”
月吟吓得喊了出来,睁眼发现场景骤变,天已大亮,映入眼帘的是浅粉色罗帐。
月吟猛的起身,看见干净的被褥后,把心收了回去。
躺回床上,月吟怔怔望着罗帐顶,拿被子盖住身子。
“姑娘,您终于醒了。”
玉盏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弯腰理着薄被,“您又做噩梦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可把奴婢吓惨了。”
夏日的清晨有些闷热,姑娘额前分明还淌着细汗,却在盖被子。
玉盏疑惑,这梦究竟有多可怕。
月吟心有余悸,她方才没听错,是玉盏在喊她。
月吟握住被角,紧张问道:“你一直在床边守着?”
玉盏点头,“姑娘,您梦到和谁一起用饭了?奴婢听见时不时说句梦话。”
月吟面色煞白,连呼吸都紧t了起来,“用饭?我说什么了?”
梦里发生的万万不能被人知晓,她生怕那些告饶央求的话让玉盏听了去。
“姑娘哭着说什么撑住了,吃不了,央求着不要再吃了,还有汤汤水水不能灌了。”
玉盏感慨道:“姑娘胃口小,平日里都只吃一小碗饭,这天气热起来更是没什么胃口,喝些汤便将肚子填饱了。”
纤指紧紧攥住被角,月吟耳根子慢慢红起来,莫大的羞臊感从胸腔生出,迅速席卷全身。
“天热,睡出了一身汗,你去准备些热水,我等下擦擦。”
玉盏得了吩咐,离开屋子。
月吟翻了个身,羞赧地将头埋进被里,脸红彤彤一片。
他真讨厌。
想到中午的时候还要去谢行之那边用饭,她整个人宛如煮熟的虾。
月吟缓了缓心神,揉揉发烫的脸颊,一骨碌从床尾爬下,去了净室擦身子。
温热干净的帕子反反复复擦洗平坦的小腹,月吟却还是忘不了被谢行之畏得鼓起来的肚子,上次在鹫梧院用饭也是这样,逼着她把饭菜都吃得一干二净,碗里的汤也要喝干净。
也饶是一场梦,否则全喂给她,后果不堪设想。
月吟皱着眉,“下次再这样,我就……就
她用力拧了拧手里的帕子,好好的一张帕子被拧成了一截长麻花。
“就拧。”
月吟把长麻花帕子扔进木桶,去小榻边穿衣裳。
一条月事带放在叠放整齐的衣裳上。
月吟拧眉,朝隔帘外喊了声,“玉盏,重新拿条月事带,我不用这条。”
玉盏诧异,“这条月事带是奴婢收拾姑娘昨日换下的衣裳时发现的,便以为是姑娘忘拿了出来。”
月吟声音冷了几分,“换了,拿我平日用的来。”
玉盏没敢再多说话,去柜子里重新拿了一个递进净室。
俄顷,月吟穿戴整齐,将一直没有用的月事给玉盏,脸颊泛起薄红,小声吩咐道:“悄悄烧掉。”
玉盏眼睛大了几分,略微惊讶,“烧……烧了?”
手里的月事带摸上去比她方才寻给姑娘的软和,定然也比平日里用的舒服,姑娘怎么舍得烧了它?
月吟:“烧了。”
玉盏纵使惋惜,也不敢违抗,将月事带塞袖子里。
玉盏从月吟身边走过,月吟瞥见她袖中露出的一截带子,眉慢慢又拧了起来,心里有些烦躁。
玉盏快踏出房门时,月吟忽然出声,“算了,留下吧。”
玉盏感觉她姑娘今日奇奇怪怪,递给姑娘,感叹道:“这月事带做工精细,那位农家娘子的手真巧,想来是位温柔贤惠的妇人。”
月吟微红着脸,拿回那条月事带,放柜子最下面,又拿几件衣裳盖住,盖得严严实实。
谢行之才不温柔贤惠,方才还在梦里欺负她。
若非怕谢行之知晓她烧了亲手做的东西,他一怒之下不分梦境和现实地惩罚她,月吟才不会留下。
午后炎热,聒噪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将这份炎热又添了燥意。
书房里放着冰鉴,又有七轮扇送风,屋子里凉爽舒适。
谢行之抱着月吟坐在膝上,正在案前提笔作画。
宣纸上已然有了月吟熟悉的身影。
“娘的眼睛是杏眼,就和我一样。”
月吟转过头去,仰头给谢行之看自己的眼睛,“大表哥看仔细了。”
一双杏眸揉进明光,潋滟生辉,宛如星辰。
谢行之凝了片刻,笔锋在宣纸上游走,在那已有的轮廓中勾勒出一双潋滟有神的杏眼。
“这里有颗美人痣。”月吟纤指落在画上两眸间的眉心,骄傲道:“我记得最清楚,娘这颗美人痣最好看,旁人都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