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母亲!”
宣平侯急匆匆从屋外进来,看见一整个屋子里大半谢家人都在,急得直跺脚。
“还是晚了一步。”
宣平侯悔道,他回去与魏老夫人说了这件事,魏老夫人念人心切,立刻就来了定远侯府,他火急火燎赶过来,还是晚了一步。
谢老夫人一见这情形,隐约明白了什么,厉声吩咐屋中众人t,“今日所见所闻,所有人不得泄露出去半个字!也不得妄议月吟的身份。”
谢老夫人又道:“大夫人和澄哥留下,其余人都出去。”
屋子里闲杂人等逐一退去,里面又恢复了宁静。
“母亲,您听我说,现在还不是认回月吟的时候,尚要等一段时间。”宣平侯说道:“秋猎的时候,因再提崔兄的事情,皇帝有了怒色。妹妹私下约见过儿子,皇帝也知道崔兄有一脉尚存,但皇帝并不知晓月吟的存在。月吟与妹妹有几分像,儿子担心皇帝看见后,对月吟不利。”
又起了歹心。
宣平侯:“待行之将那件事情处理好,再过个把月,风波平定后,咱们再悄悄把月吟接回府。”
魏老夫人脸上的喜色落寞几分,心欠欠的。
她念了许久阿瑶的孩子,尚在人世,而且离她如此近。
然而外孙女就在眼前,却不能即刻认回。
谢老夫人走了过去,对魏老夫人认真说道:“老姐妹,此事不能太张扬,就让月吟在我们定远侯府再待段时间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魏老夫人抿唇,看着那和自己女儿有几分相似的面庞,叹息一声,不舍道:“也只能这样了。”
月吟笑着宽慰魏老夫人,“外祖母别担心,我在这边一切都好。能找到亲人,我已经很满足了,往后我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闻言,魏老夫人却更心疼了。
天色渐黑,魏老夫人母子不便多留,离开时终究是没带走月吟。
谢行之紧张的面色跟着松了下来。
屋子里少了两个人,魏老夫人看眼谢行之,道:“这么说澄哥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谢行之:“也不算太早,在祖母寿辰后才知道的。”
大夫人有些许诧异,下意识看了谢行之一眼,心道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寻。
也难怪她儿子忽然间就变了态度。
大夫人提议道:“母亲,月吟姑娘身份特殊,依儿媳之见,在没接回宣平侯府前,在咱们侯府不妨还是用表姑娘的身份,一切如常。”
“我正有此意。”谢老夫人看向月吟,询问她意见,“孩子,你可愿意再当一段日子的表姑娘?”
月吟点头,没有异议。
挂念在心的事情终于成了,也寻到了亲人,她高兴,也知道如今形势所迫,不能即刻回魏家。
“那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这段日子你便安心留在皎月阁。”
谢老夫人终究还是心欠欠的,对月吟说道:“天色已晚,就留在我这儿用晚饭吧,再跟我说说芸儿母女俩的事情。”
月吟留在了谢老夫人这边,大夫人和谢行之双双离开了淳化堂。
月吟从谢老夫人那边出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月吟心里顺坦多了,她等这一天的到来,足足等了大半年,所有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
今日舟车劳顿,加之回定远侯府后又闹了这么一出,月吟身心疲惫,回皎月阁后泡了会儿澡,那股疲惫感才渐渐消退。
少女及腰长发未束,如瀑布般的乌发披散在身后,她倚靠在窗边,一剪秋瞳望着窗外的夜色,似乎是有什么心事一样。
月光清冷皎洁,映着她娴静温柔的面庞。
皎月阁旁边便是鹫梧院,月吟在窗边远望,竟看见了谢行之的身影。
廊檐下,他长身玉立,正抬头望着她这边的阁楼,整个人仿佛与皎洁清冷月光融为一体,在这寂寥夜色中有些孤寂。
月吟只觉谢行之也看到了她,她心里忽而乱了起来。
在短暂的慌乱后,月吟抬手关上窗户,将那抹夜色关在外面,也关了谢行之的视线。
月吟裹了裹亵衣,一骨碌爬上床躺下,她扯过锦被盖身上,把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准备歇下了。
而此刻鹫梧院,圆月高悬,清清冷冷的月光洒下,谢行之立于廊下,望着那已经熄了蜡烛的阁楼,没有要回屋的打算。
阿吟方才在窗边是看见了他了的,可很快又把窗户关了起来。
住在隔壁尚且如此,倘若她被接回本家,那他往后想见一面恐怕都难。
宣平侯府还有一位早早就倾心于她的表哥,且都有了提亲的念头。
此时魏衡还不知道月吟的真实身份,假使一朝得知他倾心之人是他亲表妹,那他岂不是立即跟家中长辈提及此事。
魏老夫人怕是第一个同意这门亲事,相比外人,嫁给自家人是最放心。
如此便能将刚认回了的外孙女留在身边了。
虽说阿吟心中有结,不愿成婚,但倘若魏家的长辈劝她,她会动摇吗?
她是个乖巧温顺的孩子,多半是会乖乖听长辈的话。
谢行之周身的气息忽而骤降,比这凉如水的夜色还要寒凉。
儿时那句玩笑话,魏家人并不知晓,即便是知晓,会当真吗?
谢行之凝着紧闭的窗户,神色暗了下来,沉默不语,漆黑眸子透出的冷冽几乎快凝结成了寒霜。
也不知在廊檐下站了多久,谢行之敛了沉沉的目光,慢慢转身,裹着身上的一片寒凉,进了寝屋。
谢行之本想去梦中找月吟,可偏偏不遂他愿,他一夜无梦,再睁眼时已经天亮了。
谢行之薄唇紧抿,靠在床头神色凝然。
以往他想见月吟的时候,入梦后便能寻到她,然而昨夜却没有。
除了窗外那一瞥,阿吟关了窗户后,他便再没见过了。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
谢行之长指按了按眉心,将心里涌起来的烦闷压了下去。
皎月阁。
玉瓶玉盏像往常一样来伺候月吟梳洗打扮,却发现她家姑娘眼圈一片鸦青,不用想也知道她家姑娘没睡好。
玉盏伺候月吟梳妆,看着镜子里憔悴的面容,心里不是滋味,“婉星姑娘的遗愿都完成了,姑娘应该高兴才是,怎么昨夜像是没歇息好。”
篦子梳到发尾,玉盏道:“倘若婉星姑娘还在,知道姑娘寻到亲人,不知有多高兴。”
月吟看眼镜子里憔悴的容颜,微微拧了拧眉。
也不知为何,她昨夜翻来覆去也没有睡意,倒也不全是在想爹爹娘亲的事情,子时过后夜深的时候,她倒是有了些困意,但就是睡不着,后来迷迷糊糊中眯了一小会儿,便天亮了。
月吟唇抿了抿,吩咐道:“脂粉擦厚重些,盖住脸上的憔悴。”
一番梳妆打扮后,月吟吃罢早饭,忽听外面有响动,她好奇之下出去看了看,只见正德押了位剃光头发的中年男子,谢行之正跟在身后。
谢行之瞧见了阁楼外的她,忽而抬手比了个手势,让随行押解的仆人停下。
他立在原处没有动,抬眸看向她,似乎是刻意停下等着她从阁楼上下来,来到他身旁寻他。
月吟犹豫一番,拎着裙裾慢慢下楼梯,朝谢行之走去。
“表妹。”
月吟甫一刚到,还没开口说话,倒是谢行之先一步唤了她一声。
月吟福身行礼,一如既往的客套,“大表哥万福金安。”
她回正身子,这才看清那押解男子的面容。
男子头顶有九个戒疤,三横三竖,他脖颈和腕子上皆戴了串佛珠,显然是位出家人。
而这面容……
月吟瞧着有几分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脑中倏然出现一个人,月吟惊讶,眼睛睁圆了几分,直愣愣盯着嘴里塞了麻布的出家人。
清源,普弥寺的高僧。
也是挟持过她的坏人。
当初谢行之来抓清源,清源不是跑了吗?谢行之什么时候抓到的人?
月吟原以为谢行之押的是鹫梧院犯事的小厮,没承想竟是久负盛名的清源大师。
“清源是他的法号,他是崔将军麾下的马都尉,当年诬陷崔将军,此人也有份。”谢行之眉色一寒,厉声吩咐道:“押走!”
清源被正德押走,月吟凝看那远去的背影,心里一股怒气蹿了起来,久久散不出去。
此处的闲杂人等都被遣走了,谢行之才道:“虽然已经抓到的马都尉,和要抓审的聂松皆不是幕后主使,但这回切切实实将明面上的人都绳之以法了。”
“幕后主使,是……”月吟抿唇,沉默一阵后才继续说道:“是金銮殿上的那位吗?”
答案无疑是显而易见。
谢行之点头,无奈叹息一声。
皇帝心思深沉,自崔叔出事后,便将他手上的兵力给了聂松。聂松原本就是崔叔的属下,有怨言的小兵寥寥可数,慢慢地也都归顺了新主。
此后聂松一路升迁,他授于皇帝,自是对皇帝忠心,皇帝也正好借聂松牵制住了朝中的局面。
不仅如此,当年谢行之被选为太子伴读,也是皇帝忌惮谢氏的势力,担心谢魏两家联手对抗。
什么太子伴读,t不过是变相的质子。
谢行之沉下来的眉眼微微扬了扬,然而皇帝却没想到,便是因为当了太子伴读,才让他与太子在有件事上不谋而合。
“谢世子,多谢你为爹做的一切。”
月吟欠身说道,她知晓当年的事情查起来不易,也知让皇帝松口也绝非易事,心底对谢行之的感激有多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