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凡,不得无礼!”袁飞低声斥道。
原来,这妙龄少女正是前日在小燕山中逐猎雪狐的假小子,恰恰又是袁飞的独女,袁慕凡。
如此巧合,程彻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怀中一阵翻动,小雪狐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见了少女如临大敌一般,立马又缩了回去。
见小兽憨态,少女更急了,冲着袁飞娇嗔道:“这燕山雪狐可是我守了一天一夜才找到的,这小贼半道子杀出来,给我劫了去……”
少女两次骂程彻为“贼”,这急得袁飞是一拍桌子,怒道:“放肆!这是为父的客人!怎容你如此无礼?!”
“爹……”似乎是从没见过父亲如此雷霆震怒,袁慕凡吓得倒退一步、花容失色——袁飞家眷唯一幸存下来的,就是这个女儿。平日里自然是万千宠溺于一身,莫说是如此呵斥,连重话袁飞都没有对她说过几次。这一遭,她当然是委屈得很了。
女儿满眼噙着泪水的样子,似乎触动了袁飞深藏于心的柔软,他收起怒容,叹道:“慕凡,我们在商谈要事,你先下去。”
他虽话软,但对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儿来说并不足够。
眼看父亲根本不打算理会、只想着把自己支开,袁慕凡是又愠怒又诧异,一双美目看了看父亲又瞥了瞥那灰衣少年,犟脾气立刻就上来了,“哼!”抹了眼泪,她便跑出屋去。
别人家事,程彻自然不便多言。
但见袁飞无奈苦笑:“袁某疏于管教,让世侄见笑了……话说,世侄几时见过小女了?”
“不日前在小燕山中有过一面之缘,皆因这畜生而起。”程彻轻轻抚摸着雪狐的脑袋,心下暗道:慕凡、慕凡,难道是思慕平凡之意?畜生尚且有舐犊情深,看来,袁飞也不期望这一代的因果业报再落到儿女身上啊。
“她也知道当年的事情?”
“多少知道一点吧。”袁飞无奈地摇摇了摇头:“我本不愿让小女参与此事,因此绝口不提,但行事间免不了为她所见,估计她也能猜到些许吧……”
果不其然。
说到女儿,袁飞似有什么话欲言又止,转而话归正题:“……当年种种,大抵就是这些了,若世侄还想知道些什么,自可留宿于此,我与你秉烛长谈、慢慢道来。但是燕京的事,我等本就商定年内进行,世侄还是早下决断啊。”
程彻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既没有应下,也没有拒绝,反问道:“你若是出了事,令千金该当如何?”
袁飞一怔,默然不答,这道一直在困扰着他的难题,似乎还没有答案。
“看来,你并没有准备好。”早料到这情景,程彻微微一笑,想到自己还被河清帮的人盯着,便对袁飞说道:“留宿于此是不可能了,今晚,我便要潜入燕京,至于你的那些谋划……待我弄清一些事情再说吧。”说着,程彻便欲起身而去。
“这么急?”袁飞慌忙起身,立手道:“世侄且慢。”
袁飞移开茶几,不知用了什么机巧手段,竟从严丝合缝的青石地板中打开了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只铁箱子,箱子紧锁,一周满是机关扳扣,常人见了根本束手无策。只见他手法熟稔地一番按压拨弄,“啪”的一声轻响,铁箱应声而开。
看来,这天机营中人,除了武艺出众,个个都是机巧一门上的好手。
一块不足掌心大的黑铁令牌、一卷草绳扎起来的粗糙黄纸,两件不起眼的物件,袁飞却无比郑重地双手递到程彻面前。
“既然世侄入京,快则一日、迟则二三日,某安排妥当了,也定去相会。这枚‘天机令’原本是天机营中传达军令之物,寒风之乱后基本已尽数销毁,剩下的我等便做了信物,用以互相联络;至于这张纸……”袁飞顿了一顿,换了极低的声音,道:“这份名单,便是与我共谋大事的义士,上面还有联络的暗号、方法等等,世侄只需出示信物、道明来意便可将他们引为援手。这两样东西万分紧要,切勿交与旁人。”
令牌漆黑如墨,反面是麒麟腾云,正面一行四字“不漏天机”正应了天机营的名头;黄纸上,尽是蝇头小楷数百字,字字都是关乎性命、非同小可。
见袁飞以如此重要之物相托,程彻不由疑道:“我还没有答应叔父,叔父就托付了此物,不怕我出卖了你们?”
闻言,袁飞一愣,当即爽朗大笑:“若真如此,那便是天命使然,某认命便是。”
各怀了深重心思,袁飞目送着程彻消失于村落之中,用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秋儿,弹指一挥间你已经走了十四年,我们的女儿慕凡过了年关便十五岁了。也不知当年与程兄指腹为婚之约还做不做数,难得两个孩子如此有缘,唉……”
隔了许久,这袁飞也离开了屋子,但他的去向,却在山林之中。
一番穿林淌溪,袁飞在一颗巨树前停了下来,树上搭着树屋一座。他捏起一只铁管吹了响哨三短二长一转,只闻一阵振翅扑腾的声音,数十只灰白鸽子从那树屋中蜂拥而出,落在了袁飞脚边。
“又走脱了三只。”袁飞点了点鸽子的数量,不由得感怀道:“就算是这以忠心闻名天下的鼎州信鸽,缺了悉心照料,也会背主而逃。”
想着,他便从中挑了最壮硕的一只擎在手臂上,取了怀中准备好的布条皮绳,紧缚在信鸽腿上。单独喂了一把黄粟,他才用力一抛,信鸽振翅而飞,几下功夫,就凌空于密林之上,消失在袁飞的视野以外。
至于那布条上写了什么,只有袁飞一人知道了。
……
寒风将军,单名响,十二岁随父寒风慈大将军出征,镇守青阳关,讨伐关外云中、巨灵异族,西征瀚州部族。年二十五便官拜骠骑将军,自此将军独领十万边军,抵御姜国进犯、勤王扫平河间王、韩王、云中王三王叛乱……立下了赫赫战功,深受燕国先皇信赖,仁成二十八年,将军受命创立天机营,护卫燕京皇城……仁成三十三年,其子寒风恪出世……
“寒风恪,仁成三十三年?到如今已近十七年,恰好是我的年纪,也正应了那个怪梦……”程彻真正身世的证据又多了一条。
山间小路上,程彻漫步而行,心中整理着袁飞所言和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寒风之乱的事情、关于寒风响的事情大体已经明晰,但流言中,偏偏有几句关于寒风响之父寒风慈的传说,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寒风慈位极人臣,官拜大将军,节制燕国全境兵马,最后死在了西征战场中。据说,他中了敌人埋伏,且战且走,怪的是,他竟与追击的数千瀚州精骑一同失踪了,直到战后数月,边境的牧民才在一处远离战场的山坳中发现了他们的尸身——瀚州骑兵已经风干了的碎尸堆积如山,周遭却没有一个燕卒,只有寒风慈的尸身完好无损地“站”在尸山顶上。
这种种,指向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寒风慈以一人之力,全歼数千精骑,最后才力竭而亡,到死也不肯倒下。可是,一个凡俗之躯,怎会有这种力量?何况那数千尸体没有一个是完整的,足见下手之人的手段有多狠辣无情,根本不像是人族的作风,除非……
程彻,忽然想起了夸父强者的墓穴中,姣可儿肉身被真魔占据时,自己身躯中爆发出的那股神秘力量,那股将一切划分为两个空间的白色光芒。
“那股力量既不是真气,亦不是内力,仿佛、仿佛是与生俱来,难不成跟这寒风慈的传说有关系?”
正想着,程彻突然心弦一紧,感知到了百丈外的窃窃私语。
一块山石后。
“来了来了。”这是一个耳熟的少女声音:“两位哥哥莫大意了,那家伙还是有两下子的。”
“凡儿妹妹放心好了,我们这铁刀网也叫‘虎见愁’,可是连吊睛白额大虫都困得住的陷阱!”这是一个爽朗的男子声音,而后又是一个浑厚的声音:“任他武功再高,只要是个人,就肯定逃不出去!”
闻言,少女语气没变、言辞反而犹豫了:“那家伙、那家伙我爹也认得,莫伤了他性命,免得我再受责罚。”
“放心吧。”爽朗的声音说道:“刀片我大都已经去下来了,留下那几片虽不致死,也够他喝一壶了……哼!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敢抢凡儿妹妹的东西!”
浑厚的声音大声和道:“对!”
女声连忙凝声:“他走近了,嘘——”
听出了是谁,程彻便放松了下来,佯作不知地走上前去:既然这几人已经撞见了我,倒不好施展那些超凡手段了,免得太过惊世骇俗、事后走漏了风声。
山路多是就地取材,全是不规则的石阶,混着落叶,看不出一点异样,这山中猎户的陷阱既然连敏锐的野兽也能骗过,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发现的。
步速不变,程彻一脸茫然、循着小路走下那山石一侧。
刹那间,只听“嘭”的一声,脚下,一张巨大的铁网从厚积的落叶中翻了出来。
雪狐惊叫,而程彻的脸上“吓”得没有一丝血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