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忧斩破剑林的时候就已经是午后了,又在齐长老府中待了许久,此时已是日暮之时。
向西而沉的夕阳染透了层云,让天际变得无比瑰丽,也令那如剑锋一般的高山变得更加巍峨壮丽。
两人走来走去,便到了临近峰顶之处。
日落下金光灿若流火,美不胜收。
只是让季忧觉得奇怪的是,这地方让他十分陌生。
要知道,他从灵剑山而来时就被带到了玄剑峰的高处,住在颜书亦用来静心的院子里,虽然不曾到过山顶,但对周围景色也还算熟悉。
可眼前的一切,他都没见过。
其上有几座大殿看上去也旧了一些,应该不是他在山下仰视过的那座云顶天阙。
最明显的是那座云顶天阙是朱红色的,但不远处的那几座大殿则是青黑色的。
季忧将威严十足,即便是被抱在怀里也仿佛傲世苍穹的灵剑山小鉴主放下,手还环着那纤细的柳腰,表情有些茫然。
“原来从上往下看,玄剑峰是这个样子的?”
“迷路了,这是问剑锋。”
“?”
季忧听后愣住,心说怪不得那几座大殿看上去有些陈旧,而且没有一丝的霸气。
感情这不是玄剑峰,是灵剑三峰之中相对落魄的问剑锋?
他低头看了一眼脸色清冷且镇定自若的小鉴主:“我们从天剑峰下来之后,不是一直在往玄剑峰走?”
颜书亦眯起眼睛:“总是换路,不知道怎么就走到问剑锋了。”
“自己家也能迷路,你怎么有点傻乎乎的……”
“我寻常都是御空而行,很少亲自走路,不认得倒也正常,方才换到西侧的时候,走廊桥的时候可能便已经走错了,再往上走就更错了。”
日落的金光之下,小鉴主轻语一声,睫毛便被染成了动人的灿金色。
她的身材本就高挑,此时被山风掀起那华贵的鉴主仙袍,看上去仙姿动人,但那眯起眼睛的动作却显得有些娇俏可爱。
“不许说出去。”颜书亦的表情有些凶。
“鉴主带我一览群山,这比我斩破剑林还有面子的事,好像怎么也藏不住。”
“那就不要说是迷了路。”
随后二人便掉头返回,重登玄剑峰,朝着那云顶天阙而去。
到廊桥处,一座巨大的石碑出现在眼前,就伫立在右手边上写着问剑锋三个大字。
之前走的时候完全没有看到啊,季忧默念一声。
心说方才两个人一个专注于抱,一个专注于被抱,这么大的石头竟也忽略了。
正在此时,他看到傲娇的小鉴主在前方止步回眸,脚边是连廊的石坎,也就四寸的高度……
酉时,日头沉落西山云海之间,金轮渐暗。
丁瑶和卓婉秋正站在天阙前的门廊上,举目朝着山下不断地凝望着。
她们白日里在剑林外等了许久,见等不到人就回来了,又等到太阳落山,终于看到两道身影从密林深处走来。
走在前方的是她们那清冷而绝美的鉴主,跟在后面的则是白衣胜雪的季忧。
季忧的绿玉葫芦之中本就有备用衣衫,早一步便更换好了,不过那件材质柔软的剑袍却没还回去,而是被他收了起来。
颜书亦当时就眼看着这一幕,但眯着眼睛却也没说什么。
此时丁瑶望着那白衣飘飘的男子面色如常地朝着山上而来,神情变得尤为复杂。
她早上送季忧上山的时候,想是天书院快点落败,让这男子灰溜溜下山,夹着尾巴随师门离开,从此再不相见。
但仅一日的功夫,山下所有人都在念诵他的名字。
可仍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甩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树枝,满山张望,似是还不知他的名讳叫山下多少弟子为之沉默。
正想着,两人就已经路过了下方的静心小院,却并未入内,而是朝着天阙而来。
丁瑶与卓婉秋对视一眼,面露疑惑。
“鉴主这就要把他带进自己的闺房?”
“嘘,翠儿和杏儿还在……”
颜书亦此时款款走在前方,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走到石阶处下意识地轻抬双臂要等抱。
直到卓婉秋唤了一声鉴主,她才回过了神,于是提着裙摆走上了天阙。
她感觉自己今日有点傻,脑袋有些不是很好用的样子,但以前不是这样的……
颜书亦喃喃一声,随后轻轻脱掉鞋袜,露出一双月白的秀足踩在厚实的地毯上,身后跟着眼神里充满了好奇的季忧。
卓婉秋和丁瑶倒不觉得有何意外,唯有翠儿和杏儿这两个丫头,看着鉴主不见外地脱掉鞋袜,眼神有些错愕。
“鉴主……?”
“天书院弟子斩破剑林,七剑全毁,口出狂言要我灵剑山赔他剑,在山上胡搅蛮缠,我带他来寻几把剑。”
翠儿和杏儿对视一眼,心说好大胆子的天书院弟子,竟然敢要鉴主的宝贝藏剑!
而卓婉秋则露出个古怪的神情,心说您的藏剑都是些名剑,若真是赔剑随便拿几把送去就好了,又何需带人过来,这分明是寻了个由头让他来转转您的闺房啊。
季忧则不动声色地走入其中,目光四处打量着。
天阙之中有点香气怡人,犹如淡淡的兰草,就像是抱她的时候嗅到的味道,不过其中夹杂了些香火味道。
他环顾四周后向着右侧走了几步,目光入到右殿,便看到案牍后摆着一张珠围翠绕的凤榻,十分宽大。
睡这么大的床?
是不是睡觉不是很老实,晚上爱踢被子什么的……
季忧有些忧心,心说颜书亦若真的睡着了喜欢踢来踢去,他这肉身或许还要再炼炼才行。
颜书亦就在前方看着,眼神有些飘忽。
随后两人便走进了后殿的藏剑室,其中有无数名剑被陈列于剑架之上,虽藏于剑鞘之中神异不显,但却还是透露出一股锋利的味道。
颜书亦走在前方,从剑架之上取下宝剑,横在季忧身前比量着,似乎是在看好不好看。
季忧看着她认真的表情,不禁想起当日在穹华阁的那一幕。
又被富婆包养了……
“这个好看。”
“这个……也还行。”
颜书亦沉浸在搭配中,脚步翩翩,挨着剑架将其一一取下,几乎是要把所有藏剑都取出来给他试试。
她觉得合适的就会递给卓婉秋,觉得不合适的就让丁瑶放回,即便季忧说还行也不行。
渐渐地,卓婉秋怀里的剑就越来越多,远超七把。
怪不得鉴主那么爱藏剑,感情都是攒起来给自己的嫁妆。
颜书亦此时踮着雪嫩粉润的足尖,踩着宽厚的毯子兜兜转转,一把把将剑试到末尾,直到最后一把试过后,目光被放在墙角的一只木匣所吸引。
这木匣之中还藏有一柄灵气四溢的利剑,一看就绝非凡品。
不过眼见着这柄剑被注意到之后,丁瑶瞬间就变了脸色:“鉴主,这是商师兄所赠的那柄……”
颜书亦顿时就想了起来,当时她下山去见季忧的时候,丁瑶就是捧着剑过来的。
“这么巧,那就要这个了。”
季忧伸手,将那木匣中的剑握在了手中。
丁瑶见状不禁开口:“这把剑来历非凡,天下绝无第二柄,便是拿去了也会被认出,届时定会给鉴主造成麻烦。”
“那我把它拿走处理掉,总之不能摆在这里。”
丁瑶有些不悦地看着他:“公子不是来赠剑的也就算了,却还要拿走鉴主的藏剑,如今便连别人送的都要?婉秋说你从不借着鉴主名头谋算好处,我看还真未必!”
季忧方才陪颜书亦玩抱上石头的戏码把该说的事都忘了,此时经提醒倒是想了起来:“你还别说,我还真有一把剑想赠予你。”
颜书亦转眸看着他,盯了许久后开口:“真的?”
“嗯。”
“什么样的?给我看看。”
丁瑶看着小鉴主期待的眼神,心说这季忧就算拿把破剑赠送,您怕是都要当做宝贝了。
季忧并未取出任何的宝剑:“现在还不在我这里,入夜之后,鉴主以灵鉴遮蔽天机,便有人会送剑而来。”
“是什么样的剑?”
“一把很强,不会让你再这般辛苦的剑。”
季忧将问道宗亲传所赠的那把剑在手里颠了两下:“我先回去洗个澡,休息一下,晚上在院子里烤东西吃。”
颜书亦被捏了脸蛋,抬眼便见他转身离去。
见状,丁瑶忍不住愣在原地。
他以为季忧怎么也会装模作样地拿把剑出来,假装真要赠剑一样。
无论品质好还是坏,鉴主现在这般傻傻的样子,必然是会被糊弄住的。
可她怎么也没想过这人便这样走了?甚至糊弄都不肯。
日色很快沉落,夜幕开始悄然笼罩,一点点地将青云天下覆盖,从云顶天阙向外看去,远处的天剑峰渐渐隐去了身形。
期间颜书亦早早以灵鉴遮蔽了天机,此时正盘膝修行,只不过修行过程中不时就会睁开眼望向殿外。
不过直到星辰显露,四周仍旧只有风声,于是那睁眼的次数就开始渐渐变少了些许。
季公子到底是真有赠剑,还是信口开了个玩笑?
卓婉秋猜不太到,也不敢妄猜,但其实内心之中是更偏向于没有。
因为若是真的有,为何要留到晚上?还要差人送来。
这个地方可不是谁想来就来的,若真有赠剑,也需要提前报备,让自己下去迎接才是。
季公子不会真的这么跳脱吧,开了一个这样的玩笑……
卓婉秋微微皱眉,心说小鉴主确实极爱藏剑的,白日里季公子说要赠剑时眼睛都亮了,若真的只是个玩笑,可就不太让人能笑的出来了。
不过她很谨慎的,入夜后就没再提过关于剑的事。
想着若是真的没有,那鉴主也不至于太过于失望。
为此她还特地命翠儿去预备了晚饭,心说若真是没剑,鉴主发脾气不去静心小院,晚饭总归是要吃的。
而丁瑶则不同,她是直接倚在了门框处,一直在望着山道的方向,眼神带着无尽的冷意。
“我本以为他会随便拿把剑出来,装作提前准备好的送于鉴主,还打算嘲讽一番,心说什么样的剑也能与问道宗亲传所赠相比,没想到他却连个剑穗都没拿出来,只是寻了个借口只为下山。”
“丁瑶师姐嘴巴未免太毒了……”
“我知道你和鉴主对我有偏见,但我丁瑶行事从来都是为了玄剑峰,我也知道我平日嚣张了一些,但鉴主既然拿我当姐妹我就从未想过辜负,与问道宗亲近我是有私心,可那也是因为他是鉴主最好的选择。”
丁瑶倚在门框之上喃喃开口:“鉴主也是人,也是女子,有时候看不清,是需要我们来帮她看清的。”
她的声音不大,但以修仙者的耳力来说却清晰可闻。
颜书亦没说什么,见翠儿端来米粥与四碟小菜进屋,便起身前往餐桌前。
不过就在她要落座之时,玄剑峰四周的风声忽然开始呼啸,丁瑶忍不住眉心一皱,刚要吩咐婢女关门,便听到一阵铮鸣声响起,心头瞬间升起无尽的警惕。
“?”
“好强的剑意?!”
丁瑶与卓婉秋瞬间紧张了起来,便忽觉得一阵香风从身边倏然而过。
颜书亦飞身出了天阙,迈步走入风声鹤唳的夜色之中,浑身的剑意开始升腾。
山崖之上此时正站着一个老者,须发花白,但面孔红润,并未有丝毫的龙钟老态,正负手而立于天阙外的夜色晰,粗旧袖袍在风中翻飞着,如同一并雪亮的利剑傲视这无边的夜色。
此时颜书亦已经取出了灵鉴,小巧的石镜浮于空中,映照着她冷峻的绝美俏颜。
天剑峰对玄剑峰向来都虎视眈眈,加之乱世之言不断在世间流传,以至于许多祸心都深藏不住。
前不久,有人曾在醉酒后问过这样一个问题,那便是执器者若死了,无主的天道圣器是不是谁都可以掌握。
这样的问题,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被提出来了。
七大仙宗的道统,宗内有人想夺,宗外世家也在盯着,妖族蛮族更不用说。
只是以往掌控圣器的都是的临仙境强者,直到灵剑山的灵鉴自行择主,选了个还未举世无敌的鉴主。
此时的卓婉秋与丁瑶望着那人,全都感受到一股迎面而来的大恐怖,浑身震颤着,似有寒意窜上脊骨,但仍旧抽剑而出,打算顶风向前。
但就在此时,那须发花白的剑师忽然抬手,随后在三人的凝视下抱拳,向着灵鉴下的颜书亦微微躬身。
夜色之下,无尽的剑风吹拂而来,已走下天阙门廊的丁瑶和卓婉秋惊愕不已,一时间竟无法做出判断。
【我有一把剑想赠予你】
【入夜之后,有人便会送剑而来】
【一把不会让你太辛苦的剑】
此刻的小鉴主忽然明白为何季忧最后非要斩破那剑林,也明白了他为何在那剑气卷来的时候未做任何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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