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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私盐

腊月的一场雪,纷纷扬扬落在赵王孙宅邸的鸱吻上。

郭解踩着沾血的皂靴踏过门槛时,青铜辅首还在晨风中叮当作响。

昨夜牢狱中的血腥气似乎仍萦绕在鼻尖,他伸手抚过腰间新换的错金铜剑。

那是从赵王孙尸身上解下的战利品。

“兄长请看。“

卫广用断戟挑开正堂的虎皮帷幕,数十名县卒擎着松明火把鱼贯而入。

跃动的火光中,十二扇髹漆屏风上的《骏马踏燕图泛起诡异光泽,于阗玉雕成的马眼在明暗间流转。

郭解屈指叩击梓木立柱,空腔回响惊起梁间栖鸦。

他忽然反手拔剑刺入壁画,剑尖穿透三寸厚的堊土墙皮,精准挑断悬刀机括。

整面西墙轰然塌陷,露出通往地下的石阶,霉味裹着咸腥扑面而来。

“举燧!“卫广率先踏入密室。

火光照亮窖顶垂下的千条脩脯,每条都裹着素缯,缯上丹砂写着“建元二年冬贡“。

县卒们砍断麻绳,脩脯坠地裂开,金饼混着瑟瑟从腐肉中滚落。

这竟是赵王孙私藏贡品的秘窖。

郭解拾起沾着盐粒的简牍:“建元二年腊月,河东郡守贾信取鹿脩二十条。“

他冷笑掷简于地,短剑劈开角落髹匣。

成捆的素帛质剂如雪片纷飞,每卷都钤着河东郡铜印。

这些本该存于禁中的“钱出入簿“,竟与赵氏木券捆在一处。

“快看这个!“卫广从暗格翻出鎏金铜匦。

匦内牛皮上绘着灞水盐道详图,沿途十八处亭障竟都标注着受赇官吏的姓氏。

最刺目的是图末那方“贾信“的私印。

河东郡太守贾信竟也在走私网中。

地窖忽然震颤,顶部盐晶簌簌而落。

郭解猛然推开卫广,三支连弩箭擦着耳畔钉入盐砖。

五名赭衣死士破壁而出,手中淬毒鈹戟直取质剂木箧。

这密室竟有复壁!

“护住券书!“郭解旋身踢翻盐车。

飞溅的盐粒迷了刺客眼目,卫广趁机掷出断戟,戟头贯穿两人钉在壁上。

剩余刺客突然扯开裋褐,胸前绑着的陶罂迸出绿焰。

这是用贡盐炼制的毒火!

郭解扯过浸透鱼脂的帷幔扑火,不料毒烟遇盐即燃。

几名县卒哀嚎着急忙向后退去,卫广情急之下劈开脩脯陶瓮,腐脂浇灭火苗的刹那,短剑已刺入最后一名刺客咽喉。

“他们不是赵氏宾客。“郭解挑开刺客衣领,露出锁骨处的黥印,“这是内史狱刑徒的城旦舂刺字。“

两人对视一眼,心头俱是一凛。

朝中有人要灭口。

此时地面传来县卒欢呼。

郭解循声登上东厢复道,眼前景象纵是见惯富贵的他也为之一震:三十口包铜樟木笥整齐排列,笥内三铢钱串结成蟠虺形状,墙上挂着二十匹越布,每匹都绣着完整的贾谊《过秦论,最惊人的是东北角的仓囷,黄澄澄的粟粒上竟浮着层金屑!

“粟米掺麸金,是为应付上计。“郭解抓起金屑冷笑,“郡吏来查仓时,舂米验看金光烨然,便以为是精粟。“

他突然挥剑劈开仓底,下层的霉粟混着沙砾倾泻而出。

粮仓内实际是发霉的粟米。

卫广正在清点西暖阁的缣帛,忽觉脚下方砖有异。

他叩击地砖,果然在第七块砖下发现悬刀。

复壁开启的瞬间,青玉屏风后的景象让众人屏息:九尊等身高的玉琀珥巍然矗立,每尊都嵌着明月珠充作双目。

案头那卷“禁中献费“账簿,赫然记录着长信宫用度!

“这是要夷三族的大罪。“郭解摩挲着玉琀上的河东郡工师籀文,“私造乘舆冥器,截留禁中酎金”

他突然噤声,剑尖挑起帐幔后的漆筪。

筪内十二枚龟钮印,竟对应着各郡盐铁官!

庭院积雪已被钱笥映成玄色,郭解独坐连阁曲廊,望着那卷染血的灞水盐道图出神。

图角隐约可见未干的血指印,想来赵王孙杀向牢狱前,还想毁去质剂。

“共得粟米三千斛,缣帛六百匹,三铢钱四百万.”

卫广捧着木牍过来,话音未落就被郭解拽住手腕。

郭解拿着错金剑在雪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壑:“把金饼熔作金饼,和粟米都折为市价。“

他眼中闪过鹰隼般的光,“按这个数上计。“

卫广愕然看向沟壑里的数字,竟比实查少了一半。

他忽然瞥见郭解袖中露出的半幅素帛,上面“河东郡“三字血渍犹新,顿时了然。

这是要留着钓更大的鱼。

暮色降临时,县卒们在庭院架起庭燎。

郭解亲手将鎏金铜樽盛满酃渌酒,卫广割开炙烤的羊羔。

当脂膏在火中爆响时,这个曾饿殍遍野的寒冬,似乎也随着赵氏豪宅的庭燎渐渐暖了。

卫广忽然用短剑挑起块焦炭,在雪地写下“盐铁“二字。

郭解会意颔首,剑尖在二字旁添上“均输“。

这场血战不过掀开盐铁走私黑幕的一角。

远处长信宫的暮鼓声里,满载赃物的牛车正碾过结冰的章台街,车辙里渗出的盐水,在月光下凝成细碎的银芒。

整整五百万钱,带回了右内史的官寺。

右内史官署的铜壶滴漏声突然变得粘稠起来。

赵禹第三次数错钱箱数目时,终于把铁算筹狠狠摔在青砖地上。

五百万枚三铢钱在庭院堆积如山,午后的阳光穿透槐树枝桠,在钱堆表面镀出流动的金斑。

这比他过去三年经手的赎罪钱总和还要多三倍。

“张都尉请看这串货布。“赵禹拎起用红绳穿着的十枚金饼,酷吏特有的细长手指竟在微微发抖,“每饼十金,足足一百金,百万钱!“

金饼边缘残留的盐晶簌簌而落,那是郭解昨夜从赵氏地窖带出的罪证。

张汤用铁尺轻敲钱箱:“《九章律·具律载,杀人者赎金五十万钱。“尺头突然戳向钱箱夹层,“但郭解这钱里.”

他挑起半片染血的竹简,赫然是盖着河东太守印的贩盐券书,“可是掺了诛心之毒啊。“

庭院突然喧哗大作。

郭解按剑踏入月门时,正撞见赵禹捧着上计簿仰天大笑。

这个素来以阴鸷著称的酷吏,此刻竟像酒肆醉汉般踉跄:“去年本官上计位列关中诸郡之末,今年”

他抖动着髯须拍打钱箱,“单是赎罪钱就抵得上右内史数县的全年口赋!“

“下吏复命。“郭解解下错金剑置于案前。

剑格处新刻的“卅“字血痕泛着暗红。

这是他在赵氏私狱斩杀的死士数目,每个缺口都浸着盐卤的腥气。

张汤突然用铁尺挑起剑穗:“听说你在地窖使了撒出短剑?“

他指尖抚过剑身七处崩口,“建元元年槐里县杀豪强的方式。“

张汤手中的尺头精准点在第三处缺口,“这处力道偏了三铢,看来盐蚀了剑脊。“

郭解瞳孔骤缩。

十五年前那个雨夜,他确实在槐里用七把短剑同时刺穿槐里豪强咽喉。

彼时张汤还是长安狱掾,竟连发劲偏差都算得分毫不差。

“郡守明鉴。“郭解从怀中取出素帛,“贾信与各郡盐官往来的'质剂',下吏已誊录副本。“

他特意展开帛书某处,让“河东工官私铸乘舆“的朱砂批注恰好落在赵禹眼前。

赵禹的獬豸冠猛地一颤。

作为文法吏出身的酷吏,他太清楚私铸乘舆器物是何等大罪。

当年楚王刘戊就因私造金缕玉衣被削去两县,更何况贾信不过是个郡守。

“好!好!好!“赵禹连说三个好字,赤绶银印在案头叮当作响,“有此物在,莫说上计第一”

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就是河东郡那八处盐池.”

张汤的铁尺突然插进两人之间:“郭上计入右内史前,杀过几个豪强?“

他漫不经心地翻动赎罪簿,“十个?按律当斩。“尺头重重敲在“贾信“名刺上,“但现在有五百十万钱。“

这个数字让郭解的苦笑一声。

他已经买爵赎罪十条人命。

买爵赎罪的进度达到了70%。

张汤突然提到了槐里豪强,看来是频繁的买爵赎罪,让他仔细调查了郭解,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如今多出来一条槐里豪强的人命。

就是想让郭解深入调查河东郡走私私盐的案子。

郭解单膝跪地,青铜地砖的寒意渗入骨髓:“下吏愿再查河东盐案。“

“贾信可是二千石大吏。“张汤将铁尺插回腰间,“你可知当年外戚窦氏”

话未说完,赵禹突然拍案而起,案头兰锜上的环首刀应声出鞘半寸:“有本官在,怕什么外戚窦氏!“

这个向来谨慎的酷吏,此刻眼中跳动着赌徒般的精光,“明日就上奏御史中丞,右内史郡今年上计.”

“郡守醉了。“张汤突然打断,抛给郭解一串沾血的钥匙,“你该去狱中看看故人。“

钥匙碰撞声惊起檐下麻雀,最后一缕夕阳正照在牢房的方位。

当郭解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赵禹突然拽住张汤的皂缘领袖:“他袖中那卷真迹”

话到一半便噎在喉头。

张汤的铁尺正抵着他腰间银印。

“郡守可知为何郭解能补足赎金?“张汤指尖掠过钱箱缝隙渗出的盐粒,“他给每个死士的伤口都撒了盐。“铁尺突然挑起片染血的麻布,“贾信派来灭口的刺客,反倒成了我们的上计筹码。“

赵禹顺着铁尺方向望去,浑身血液几乎凝固:那些堆积如山的钱箱底部,全用盐渍画着蝌蚪状的记号。

正是廷尉府用来标记死囚的密符。

赵禹仍在官署来回踱步。

他抚摸郭解带回的错金剑,突然发现剑鞘暗格藏着半枚玉璜。

这是诸侯王才配享的礼器。

冷汗瞬间浸透中衣,赵禹终于明白张汤那句“诛心之毒“的深意。

“好个一石三鸟。“赵禹对着月光举起玉璜,“既补了赎金,又添了罪证”

玉器边缘的“窦“字刻痕让他笑出眼泪,“还替本官找了打压外戚窦氏的由头!“

傍晚时分,上计簿最后一笔朱砂终于落定。

赵禹在“赎罪钱“栏重重按下郡守铜印,突然想起郭解跪接银印青绶时的眼神。

那分明是野兽盯着更大猎物的幽光。

内史狱最深处的牢房飘着腐盐气息,青砖缝里渗出的盐水在郭解皂靴下吱呀作响。

他停在第七根铁栅前,火把的光晕里,蜷缩的囚徒突然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鸣。

那是三年前槐里案后失踪的游侠鱼平。

此刻他右腿自膝盖以下空荡荡的,断口处麻布浸透盐卤,腐肉间竟有蛆虫在盐晶里挣扎。

“郭大兄”鱼平独眼淌出混着盐粒的浊泪,黥着“城旦舂“的左颊因溃烂而扭曲,“那年大雪封山,你带着兄弟们劫了官盐车”

他缺指的右手突然抓住铁栏,指节在盐蚀中露出森森白骨,“你说要分给冻死的流民!“

郭解将陶碗掷入牢中,浊酒泼出个“高“字。

酒液渗入砖缝时,鱼平突然暴起,断腿在盐砖上拖出血痕:“你以为贾信只是贪钱?“

他撕开裋褐,胸口烙着的盐池纹已与溃烂皮肉融为一体,“他在河东盐池底下.底下藏了”

瓦顶忽响。

三支弩箭破空而至,郭解旋身挥剑格挡,箭簇擦着鱼平耳畔钉入盐墙。

黑影翻落时,鱼平喉头已插着淬毒的槐里豪强印。

正是当年郭解追杀的那伙人信物。

“高家的狗来得真快。“郭解踩住刺客手腕,短剑挑开其衣襟。

三叉戟状的黥印缠绕毒蛇,蛇眼处两点朱砂与赵王孙地窖账簿上的标记如出一辙。

刺客突然咬破口中毒囊,黑血喷溅在盐砖上。

“长陵.”郭解掰开刺客僵直的手指,黥着长陵两个字,掌纹间嵌着黑色盐粒。

他沾取细嗅,这是河东盐池特有的硝盐,混着铁锈味。

只有长期接触冶铁之人,掌纹才会被铁盐沁入。

腐草堆中的鱼平忽然抽搐,独眼死死盯着郭解:“高公子在盐池西侧水牢.”

他残缺的右手蘸着黑血,在盐砖上画出扭曲的路线,“每月朔日.高不识会亲自押送.”

血线突然断在某个岔口,鱼平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铁他们在熔”

郭解猛然扯开鱼平衣襟,溃烂的腹部赫然缝着块油布。

展开是半幅盐道图,标注着“长陵灞水支流“的暗线,沿途十八处亭障皆画着三叉戟标记。

图的边缘有串古怪符号,像是用盐粒粘成的计数。

“十二、廿七、卌三“。

“去年腊月十二,长陵运出铁锭二十车,今年正月廿七,盐包夹层藏箭簇四百箱.”

郭解瞳孔骤缩。

这些数字与赵禹案头失踪的军械数目完全吻合!

鱼平突然暴起,独臂攥着半截鼠骨刺来:“你斗不过他们!“

郭解侧身闪避,鼠骨擦过剑锋迸出火。

这分明是淬过盐铁汁的凶器!

“你早被盐毒入髓了。“郭解剑尖抵住鱼平咽喉,发现他溃烂的皮肤下泛着诡异的青蓝。

这是长期接触毒盐的症状。

当年在河东盐池做苦役的刑徒,往往活不过三年。

腐草堆突然窜出火苗,鱼平在烈焰中癫笑:“盐池底下.有你要的”

话未说完,梁上暗格泼下盐水,浇灭火苗的同时也浸透了盐道图。

郭解急抢残图,却见遇水显出的朱砂小字:“长陵甲字号仓,建元元年封。“

右内史官署的铜漏滴到申时,赵禹第十三次抚摸案头错金剑。

当郭解带着染血的证据进来,这位素来阴沉的酷吏竟碰翻了兰锜上的环首刀。

“高不识,长陵豪强高遂之子。“郭解将半枚铁符按在舆图上,“贾信的私盐经他手入长陵。“

铁符残缺的“盐“字正卡在灞水与渭河交汇处。

“上月他熔毁农具千具,得铁十二万斤。“

张汤用铁尺挑起盐引:“《盐铁律载,私铸铁器者黥为城旦。“尺头戳向沙盘某处,“长陵旧址的冶铁坊”掀开罩布,地下暗河模型直通河东盐池,“每车盐包夹层可藏铁锭三百斤。“

赵禹枯手攥紧错金剑,獬豸冠下的眼睛精光暴射:“盐铁同运,好个瞒天过海!“

他忽然剧烈咳嗽,帕上沾着咳出的盐粒。

这些日子他日夜翻检罪证,连呼吸都带着地窖的咸腥。

郭解呈上鱼平的血书:“刺客用的弩机,刻着河东工官元光三年的印记。“

帛书末尾洇开的酒渍,隐约是高氏盐队往来的路线图,“昨夜截获的盐车中,有十二把环首刀藏在盐砖夹层。“

张汤忽然敲响铜漏:“郭上计入右内史前,杀过的人不少。“铁尺压住赎罪簿某页,“全是本吏给你挡了下来,那鱼平投靠贾信,指证你杀过人,也是本吏找机会把鱼平抓来。“

“按《偿赃律,这该折算”

“下吏愿查清长陵铁器流向。“郭解单膝触地,青铜砖的寒意渗入骨髓。

他袖中滑出半块带血盐砖,砖面“高“字烙印让赵禹瞳孔骤缩。

“不可!“张汤沉声道:“长陵乃高祖钦定的军械旧址,擅查恐”

“备马!“赵禹踹翻案几,赤绶银印在夕照中狂舞,“本官要亲审高不识!“

这个曾因治民无方被嘲笑的文法吏,此刻像嗅到血腥的苍狼,“今年上计,我右内史必要”

张汤却按住郡守印绶:“郡守该先看看这个。“

他抛给郭解半幅素帛,“高氏盐队的通关符传,盖着河东郡的铜印。“

帛角“贾信“二字朱印,让满室烛火都为之一黯。

郭解悄然收剑入鞘。

剑格新刻的“贾信“纹下,藏着半片未呈的铁契。

那上面除“高“字外,还有河东盐池专用的字符。

腊月十五,长陵军械旧址的辕门前积着未化的盐雪。

郭解勒住缰绳时,掌心的铜制上计吏印已被体温焐得发烫。

这座高祖钦定的武库重地,如今门楣上“甲字第一仓“的漆匾竟爬满蛛网,守门老卒的皮甲下隐隐透出锦缎光泽。

“郭上计远来辛苦。“高不识掀开狐裘车帘,腰间玉带钩上的盐雕蟠螭在冬日下泛着冷光,“某已备好十年陈账,请入正堂验看。“

他抬手间,二十名仆役抬着樟木账箱鱼贯而出,箱角铜包边在雪地上划出金痕。

郭解屈指叩击辕门铜钉,空腔回响惊起飞檐栖鸦:“本吏奉右内史令,先核仓廪实存。“

他忽然拔剑刺入门缝,剑尖挑断三股绞丝铜链。

这是少府工官特制的守仓锁,非武库吏不得擅开。

高不识笑意微僵,掌中盐晶念珠突然崩断:“郭上计有所不知,甲字仓受潮多年“

话音未落,郭解已踹开包铁木门。

霉味裹着铁腥扑面而来,偌大仓廪中唯见三十口蛀空木箱,箱底残存的盐粒间散落着几柄锈蚀耒耜。

账册所载“建元元年封存环首刀三千把“,竟成泡影。

“高公好手段。“郭解剑尖挑起蛀洞中的铁锈,“用盐水浸蚀仓板,仿造十年陈锈。“

他突然劈开木箱夹层,新刨的木茬渗出松脂清香,“这木材怕是上月才从终南山伐来。“

高不识额角渗出盐晶冷汗:“上计明鉴,某这就唤主簿“

“不必。“郭解转身走向西侧盐车,“本吏倒想看看,这些要运往河东的'赈灾盐'。“

他短剑突刺,盐包应声裂开,黄澄澄的盐粒倾泻而出,却在触地瞬间露出夹层。

十二把未开刃的环首刀卡在夹板间!

“《盐铁律禁私铸兵器,却允造农具。“郭解劈断刀柄,露出内芯的熟铁,“高公以农具铁料造兵器胚,真是妙计。“

他抓起把盐粒撒向刀身,遇铁析出的硝晶在刃面爬出蛛网纹,“用河东盐池的硝盐做淬火剂,难怪刀刃脆而易折。“

高不识猛然击掌,盐车后转出三名文吏:“此乃大农令特批的农具改良样器!“

他们展开素帛批文,朱砂印确是丞相府规制,“郭上计若不信,可去太仓查验“

“啪!“

郭解突然将上计铜印砸在盐堆上。

铜印底部的篆文“右内史“在盐粒间印出反字,与批文印章的笔画粗细差了毫厘。

高不识脸色骤变。

“上月河东暴雨,丞相府批文用印该是水纹朱砂。“郭解剑尖挑破帛面,内层竟露出“贾“字暗纹,“高公与贾使君倒舍得下本钱,连少府特供的夹帛都用来造假。“

西风卷起盐雪扑入辕门。

高不识突然暴喝,身后仆役纷纷扯开袍。

内衬竟缝满淬毒铁蒺藜!

郭解旋身踢翻盐车,漫天盐雾中,卫广带县卒破墙而入。

“本吏还带了建元元年的仓廪样盐。“郭解从怀中掏出釉陶罐,罐内黑盐遇风即燃,在雪地上烧出“甲字七四三“的烙印。

这正是当年封存军械的暗记!

高不识颓然跪地,玉带钩上的盐螭裂成齑粉。

郭解踩住他右掌,靴底盐粒碾进指缝:“说吧,熔毁的军械铁料,都铸成了多少私盐夹板?“

雪落辕门,盐车夹层中的铁腥终是盖过了十年陈账的霉味。

盐雪扑簌簌落在高不识裂开的玉带钩上,那枚蟠螭盐雕碎成七瓣,露出内芯暗藏的铜匙。

郭解用剑尖挑起钥匙,纹路形如冰棱交错,与赵王孙地窖铁函上的锁孔纹样如出一辙。

这正是贯通河东盐铁网络的核心信物。

“甲字仓地下还有冰窖三间!“卫广押着仓曹掾踹开西墙暗门。

那仓吏裋褐下竟露出少府特供的纨帛中衣,衣角绣着河东盐工的独门针脚。

铁梯蜿蜒通向地底时,寒气裹着咸腥扑面,五十口包铜陶瓮森然列阵,瓮口封泥的“建元元年“印已被盐卤蚀成鬼面。

郭解短剑破开首瓮封泥,铁器与盐晶碰撞的铮鸣惊起洞顶寒鸦。

上层官盐雪白晶莹,下层箭簇却泛着诡异的青芒。

这是用盐卤淬火留下的痕迹。

他拾起箭杆轻叩,空心箭腔中簌簌落下黑色盐粒。

“箭杆灌铅,盐粒增重。“卫广割开箭羽,露出内侧刻痕:“建元元年三月丙午,河东工官卒史臣贺监造。“

正是当年朝廷追查失踪的边关军械批次!

最深处陶瓮突然晃动,瓮中窜出个黥面囚徒,手中铁凿直刺郭解咽喉。

那人左耳缺失,断口处盐痂覆着新肉。

正是河东盐池逃奴的标记。

郭解侧身闪过,扯开囚徒衣襟,数片竹简纷落,简上墨迹被盐渍晕成团团黑影。

“使君手令!“逃奴嘶吼着喷出带盐沫的血,“以盐代赋,铁器充捐“

话音未落,咽喉已被高不识掷出的盐晶刺穿。

郭解就着壁灯细看残简,简首“贾“字朱印边缘,赫然留着编绳被盐蚀的波浪纹。

这是长期浸泡盐卤才会形成的痕迹。

高不识突然癫笑,嘴角渗出混着盐晶的黑血:“使君早料到此劫!“

他后槽牙的毒囊随咬合破裂,“尔等可知这冰窖梁木“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木材爆裂声。

千年柏木的横梁上,盐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高不识早在地窖承重处埋了吸盐木,遇潮即胀!

“退!“郭解拽着卫广翻滚出窖。

身后轰鸣如雷,冰窖在盐蚀中轰然坍塌,三十瓮铁证尽数掩埋。

烟尘里唯见半片羊皮卷飘落,其上朱砂绘制的盐道图,正与赵王孙暗室所藏互为镜像。

高不识独臂扒着残垣,玉带钩彻底碎成齑粉:“你以为拿到钥匙就能“

他突然僵住。

郭解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青铜虎符,正是从坍塌的瓮底摸出。

符身“长陵“二字与钥匙纹路严丝合缝,暗藏机关旋开,内芯掉出粒裹着盐衣的丹丸。

“难怪要灭口盐工。“郭解捏碎丹丸,赤色粉末遇风即燃,“用丹砂混硝盐做引火剂,高公私藏的,怕不只是铁器吧?“

“杀!”

朔风裹挟盐粒掠过辕门残垣,高公子的父亲高县尉玄甲皂袍立于驷马战车之上,青铜钺戟尖端垂落的赤色旄节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三百郡兵踏着《孙膑兵法·十阵中的锥形阵徐徐推进。

前阵五十刀盾手立起包铁木盾,盾面蒙皮浸透盐水冻如铁板。

次阵百名长矟兵将丈二铜矟架于盾隙,矟头缠着防锈的盐渍麻布。

后阵蹶张弩手脚踏弩臂,三棱箭簇在暮色中泛着幽蓝毒光。

“风!“高县尉钺戟前指,百张蹶张弩应声齐发。

箭雨穿透盐雾,将残破的辕门射成刺猬。

这些弩箭竟裹着河东硝盐,遇盾即炸成毒雾。

两名县卒掩面哀嚎,指缝间渗出的血水混着盐晶凝成赤珠,正是《武库令明禁的盐毒矢。

郭解挥剑斩断门楼悬索,千斤盐砖轰然坠落,在阵前垒起临时屏障。

卫广率二十死士突前,手中钩镶倒刺卡住盾阵绞链。

此乃河南郡工官特制的破阵兵器。

郭解趁机劈断三根长矟,铜矟头坠地露出内芯的脆铁,显是盐铁官营前私铸的劣料。

高县尉怒喝震落檐角冰棱,驷马战车自盐丘后呼啸而出。

车轴包铁处盐霜森然,正是《考工记所载“盐水淬轮“之法。

郭解侧身闪过车辕,错金剑刺入右骖马眼窝。

疯马拖着战车撞向盐堆,车舆内滚落成捆“元光四年“铭文的箭簇,簇身“河东工官“的烙记在火光中清晰可辨。

高县尉弃车挥戟,月牙刃劈开郭解束发皮弁,却在触及铜护颈时迸出火星。

郭解反手削断戟杆,断戟插入盐砖,露出内里腐锈的铸铁芯。

此乃私盐贩熔毁农具所得劣铁。

盐雾中忽现十辆蒙着生牛皮的冲车,车头包铁处用盐水淬出锋刃,正是吴起《车战六法所载“盐锋冲车“。

郭解急令县卒掀翻盐车为垒,硝盐混着腐肉倾泻成障。

冲车撞上盐垒的刹那,卫广掷出武库所藏燧石,硝盐遇火爆燃,五架冲车化作《淮南万毕术所记“硝火“之象。

地窖深处忽传闷响,承重柱在盐蚀中崩裂,高县尉亲率甲士挖穿窖顶,盐砖如雨坠下。

此乃晁错《守边策中“盐攻“之术。

郭解夺过敌弩连发七矢,箭箭穿透玄甲腋下皮缀。

此乃《六韬·军用所载“甲之隙在腋“。

中箭甲士踉跄坠入河流,盐水瞬间腐蚀伤口。

高县尉环首刀劈风而至,刀身“卅湅“铭文在火光中森然。

正是山东苍山汉墓所出形制。

盐窖顶壁轰然塌陷,高县尉抄起武库所藏西周虢季子白钺。

郭解挥剑格挡,错金剑与千年古钺相击,青铜碎屑混着盐晶簌簌而落。

高县尉旋身横扫,钺刃劈断盐柱,郭解急退间剑挑其胫甲系带。

此系带形制与杨家湾汉墓陶俑如出一辙,铁制护胫坠地,露出溃烂的盐蚀伤疤。

高县尉靴底木齿插入砖缝,钺柄猛击水面激起盐雾。

郭解掷剑入鞘,抄起武库钩镶突刺,倒钩刺入玄甲护颈缝隙。

二人滚入盐卤缠斗,青铜甲片在盐蚀中层层剥落,露出内衬“长陵武库“的丹书。

残阳如血染红盐丘时,高县尉残部退守河流结成“却月阵“。

弩手踞守盐垛,将最后百支“建元二年“铭文铁箭压入大黄弩。

郭解整顿县卒,将缴获盐车首尾相连为“车城“,仿吴起车阵之法推进。

蹶张弩机弦紧绷之声与河流涛声交织,盐雾中忽见数支裹着素帛的鸣镝掠过。

此乃汉军传讯之法,预示新一轮弓弩对决的序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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