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狂徒高见
第二天,红日初升。
高见和李俊,都已经准备好了。
李俊背着一大包东西,里面都是昨天从那些工头收缴而来的文书,账目。
有了这些东西,就能够厘清这些码头的运营情况,摸清楚整个外城的物资流动。
“我来拿一部分吧。”高见说道。
李俊连忙摆手:“东家说的什么话?我别的帮不上什么忙,好歹还有一身力气,平时扛包搬物的练出来了,这时候哪儿能让你上手?”
高见则笑道:“什么叫别的帮不上忙,那可是帮了我的大忙,我本来叫你只是想找个向导,可你直接帮我把所有的码头力工都劝下来了,这可是大功一件。”
这话是真的。
力工们和工头,其实是一种畸形扭曲的共生关系。
力工们自己很难团结在一起,他们几乎必须依附工头才能够有体系的形成劳动制度,并且以此为基础进行大规模的工作,来完成雇主的委托。
而工头则利用这点,在其中抽水渔利,赚的盆满钵满。
想要解除这种关系其实是相当困难的,因为没有了工头,那么这些力工必然会有一段时间找不到饭吃。
因为雇主根本不可能去一个个找力工,他们只会去找工头,让工头联系其他人。
没了工头,码头肯定是会停摆的,力工们肯定是会闹事的,这是一个死结。
但有了李俊,这一切就不一样了,李俊拿自己来担保,他们之后不会有事。
李俊的脸面就是有这么大,所以力工们停下来了。
这让高见的行事顺畅了很多很多。
这全都是李俊的功劳啊。
不过听了高见的话,李俊却没有回答,只是扛着包,坐在走龙的后面。
高见见状,也没有抢,就让他扛着。
不一会,两人就走到了内城。
显然,李俊是第一次来。
内城的锦绣繁华,一瞬间就让这个年轻人瞪大了眼睛。
李俊是个人才,但他毕竟出身底层,从未见识过这般场景。
琼楼玉宇,殿阁重檐,栏杆栋梁皆是华丽繁复,李俊看着移不开眼,瞠目结舌,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只能看见宏伟的大楼,绚烂的马车,大青石铺成的地砖,各种神通术法运转,隔绝了外城的所有气息。
就某种意义而言,这里,才是真正的沧州。
外城,不过是一群泥腿子靠着城墙外面自己修了一堆破烂而已,他们围在沧州城旁边,就像是蹲在豪门大院的墙角外面的乞丐一样,从来不曾走进过真正的沧州城半步。
“漂亮吗?”高见问道。
李俊点了点头,仍旧是说不出话来。
“都是你们帮忙修的。”高见如此说道。
“我们?我们哪里修的起来这种东西。”李俊马上摇头:“这些术法……我只在说书人那里听过,还都是第一次见呢。”
“确实是你们帮忙修的,修这些东西,都是外城人来修主干,然后他们点缀阵法之类的。”高见解释道。
李俊摇头:“不可能,东家,你看这根柱子,这得有百丈高吧?这种东西,我们怎么修?我们哪里有这个能耐?”
“你们是没有,那你平时拜神吗?之前是不是给工头抽了很多水?”高见问道。
“拜啊……给工头抽水那不是很正常,等等是那些神和工头来修的?”李俊似乎听明白了,瞪大眼睛。
他还以为……工头和百神,地位很高呢。
“你们的工头不是有修为吗?百神也受了你们的祭祀,你们劳作一天,工头什么都不做就抽走一半,剩下的钱,你们还要给神祇凑香火,死了还要把尸身给他们做血食。”
“然后呢,你们的工头,那些神祇,还有外城里那些有修为的人,他们就得来城里修这些东西。”高见说道。
这是一环套一环的。
平民们用自己的血汗供养那些基层的神祇和基层的修行者,看似这些神祇和修行者可以作威作福。
但实际上,他们也得来内城,给老爷们当牛做马。
内城的老爷们也不全是真老爷,他们虽然生活非常好,也能活在这里,可其中真正属于世家的,也只有一小部分。
他们也得给世家打工,用自己的修为,用自己的术法。
唯有世家子弟,才是盘踞在这一层层尸骸最上面的统治者。
“贵人差夫行工事,浚河才了又修城。
挑担鍫镬无休日,失业妻儿有叹声。
两个布衫寒透骨,半盂蒸饭冷无羹。
何时休日无事了,只向春田带雨耕。”
高见轻声感叹道。
这首诗不是他写的,只是有感而发而已。
内城的锦绣繁华,不知道要费几许钱粮,可怜膏脂,中间不知陷死了多少冤魂屈鬼。
“布衣者劳瘁艰辛,这才成就了这样的繁华,你有兄弟累死过吗?”高见对李俊问道。
李俊沉默,不说话了,也不看周围。
在外城,谁没几个亲友死呢?每天都要死好多人的,不过……有源源不断的从沧州其他地方赶来的人填补空缺而已。
话语之间,走龙已经赶到了八珍食楼下面,在这里,水苍苍已经在这里站着了。
同时,他也带上了纸笔,在旁边,由一个书童背着。
高见走近,虽然墨块还没有研墨,但已经能够闻到一股幽香。
“用这么好的墨,浪费了啊,水公子。”高见收起了和李俊说话的神色,而是笑着对水苍苍打趣道。
水苍苍笑道:“无妨,我习惯用这种,再说价格也不贵,我知道今天要做许多文书,肯定是不能拿太珍贵的笔墨。”
“公子写字作画,一向朴素。”这时候旁边的书童如此说道:“我这一袋子,也不过十金而已,够用两个月了。”
李俊瞪大眼睛,瞠目结舌。
这一个袋子,就十金?
他二十年也挣不到十金!
高见却一脸平静,说道:“既然如此,那公子准备在什么地方办公?”
“啊?你不是说你来找吗?”水苍苍表情有些微妙。
“我找的地方在外城,怕公子不习惯,所以我给你把文书都带来了。”高见指了指李俊背后的大包。
然后,他接过大包,把扎口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个大包,摆在地上足有一米多高,里面全都是账本,文书,上百个码头,经年累月的所有数据全部都在这里。
水苍苍沉默了一下。
望了一眼那些文书。“高校尉,这些,都是?”他问道。
“都是。”高见笑道。
水苍苍盯着高见。
此人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还是说,是想考校一下自己?
水家应该没有得罪他才是。
但是来自世家的教养和内涵,还是让他没有当面质问高见,而是说道:“咳咳……既然如此,我还是客随主便,在外城就在外城吧,不碍事。”
“那就好,有马吗?还是说走过去?”
“走过去吧,简单些就好,不必铺张。”水苍苍说道,然后露出了一个温和自然的笑容,看起来没什么架子。
高见点头,于是说道:“那我们走吧。”
水苍苍的笑容有点僵硬,但碍于老祖宗的安排,他还是和高见来到了外城的码头。
一路上,水苍苍的表情先是变黑,然后变绿,接着变紫,最后变红,到最后恢复了原本的白皙面庞,只是白的有点吓人。
之前他的白皙是那种白里透着红的玉面公子,现在就是惨白惨白。
也没别的,一路上他险些被牛粪溅了一身,还好有修为在身躲得快。
又碰见一群河道清淤的,把大粪堵住的河道排开,河流重新通开,溅起来的黑水足有两三米高,他是用术法把水拍回去的。
或许是觉得施法的手脏了,他还让书童去弄水来洗手。
有些倒在街边的酒鬼,没完没了地喝酒,直到打嗝儿和呕吐也不肯罢休,他们在街巷里肚皮朝天,遍地是垃圾和粪便,癫皮狗和野猫乱窜,即使没有下雨也泥泞不堪。
空气中的臭气,污秽,还有各种各样的叫喊声。
而且,因为神祇最近毁灭了,各种各样的死人没有地方去,平时都是当作血食的,如今都只好拉去埋了,所以可以看见有收尸人拉着拖车,一车一车的往外运。
走在这样的路上,让水苍苍的表情像是彩虹轮盘一样。
这个贵公子显而易见从未在沧州外城这样的走过,他最后只能用惨白的脸说道:“猪圈……”
高见闻言,回了一句:“是啊,外城就是猪圈,这些躺在地上的酒鬼就是内城的老爷们养的猪,我就是你们的猪倌啊,水公子。”
“现在你是被水老爷打发下来学习养殖秘法了。”高见笑道。
水苍苍深吸一口气。
然后被臭气熏得直咳嗽。
他扇了扇风,用手帕捂住口鼻,这才勉强吸气,接着说道:“高校尉……唉,算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另立神祇?”
“处理完码头的事情,就立神祇。”高见说道。
“准备立什么样的神?”
“立人神,就用沧州原本的那些怨鬼,大多都有一境水平,并不比原来的百神差。”
“这样的话,左家那边应该会让步的,但你准备怎么用这些怨鬼坐稳这个位置?神祇的活,可不好干。”水苍苍有些疑惑。
“他们会比所有神祇都卖力,他们会做的比原本的所有神祇都好。”高见斩钉截铁的说道。
水苍苍有些不理解高见的这种自信。
不过……
无所谓了。
既然高见准备重新立神,那么,这种对于基层神祇的树立,都肯定要过他的手。
这样一来,水家和其他世家都能得到这种香火法,以后就有办法自己立神了,这在对于各个世家和左家之间的争斗是一个相当重要的筹码。
为了这个筹码,让高见控制外城并不算什么。
外城……本身就没什么价值可言。
尤其是他亲自来走这么一遭,完全可以判断出来,这个地方是真的没价值。
走了一会,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码头。
水苍苍自己在旁边找了一家算是干净的客栈,就在那里办公。
那家客栈虽然地板吱呀吱呀的,各种气味也免不了,但起码看起来没什么灰尘,被褥什么的也都洗过。
然后他看了一眼那估计得有一千斤左右的文书。
唉。
“帮我研墨。”他板着脸说道。
书童马上上前,开始研墨。
墨香飘散,让周围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水苍苍深吸一口气。
这才习惯一点。
而高见则和李俊则来到外面。
“那么多东西,就交给一个人?东家,你莫不是在难为别人?”李俊有些挠头。
“难为什么?他开了绛宫和百汇,神思敏捷,精力无穷,正好干活,我们去给他找活干,沧州还有很多码头呢!”
绛宫窍乃是‘心力’所在,打开则心力充沛,精不驰,而神不疲,是精关的一窍。
百汇窍则能提高思维速度,让人神思敏捷,处理各种感知也能更加迅速。
高见已经看出来了,水苍苍是二境,刚好开的就是这两个窍穴,天生就是坐办公室的料。
那么这些事情就交给他吧。
高见自己则要和李俊继续处理码头的事。
他要争取在这些时间里,将沧州外城完全稳定下来,如此,他才能进行更下一步的计划。
左家和白山江水族吃了闷亏,绝不会善罢甘休,留给高见的时间不多。
他是站稳了脚跟,但并不代表万事无忧。
而且……高见所要做的事情,也不只是在沧州外城。
鬼神血祭之事,绝非一城之忧,看镇魔司司马的样子,这恐怕是整个沧州所有地方都有。
而这一切的源头,来自于左家为了自身的权势,滥用敕封神祇的权限,将白山江水族大批量的敕封为正神,让他们光明正大的享受血食。
高见真正想要做的,是扳倒左家和白山江水族组成的血祭体系。
或许这样做很冒险……
但正如那位来自福爱天的天人非想所说。
高见是个狂徒,他会用最理智的手段去做那些最不理智的事情。
而且……最关键的是,高见自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