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压抑的来源
高见接到了来自司马的信件,以及他帮自己申请来的太学选拔资格。
信上没多少字,只有一行字:“干得漂亮,好好去太学,老子帮你撑腰。”
说实话,高见有点感动来着。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价值远超非常,完全值得司马投入这些资源,但对方的信任还是让高见在这个灰暗的世界感受到了一种温暖。
可惜,再过一个月,这种温暖和信任,就会被高见亲手撕碎了。
在太学选拔上,格杀左家下一代所有继承人,这个罪名,整个神朝都没人担得起。
高见预计的准备是,被发现之后,就直接跑路去东海,远离神朝的是是非非,等事情的影响彻底消失之后,再做打算。
但如果鼠山的承诺有用的话,或许自己能把事情做成悬案,然后高高兴兴去太学。
就看二者怎么操作了。
至于另一边,经过了两天的练习和实验,他对净土也有了足够的了解。
首先,净土的的确确具备‘祓除不净’的能力,但这个能力很奇怪,他是按照‘你觉得什么不净’来的。
也就是说,你自己觉得什么地方不净,那么净土将会驱逐这些东西出去,这个效果近乎强制,如果不是修为强过高见几倍,很难抵抗。
但关键点也在这里。
高见的净土……除了驱逐水家的气氛之外,什么东西都没驱逐过。
水苍苍对这点极为惊异!
高见好像对什么东西都没有恶意似的。
哪怕是攻击,他都不会有觉得‘不净’的意思,说实话,高见的净土……约等于空气净化器,气氛清新机,除此之外再无别的。
但水苍苍的净土却不一样。
水苍苍在经过了两天的练习之后,成功率到了九成,十次只有一次会失败。
但是他的净土,可以说在实用性上完爆了高见。
水苍苍的净土,能够驱逐几乎‘一切’。
除了少数事物,比如高见,比如水苍苍的衣服,再比如他的折扇之类的,其他的,包括脚下的尘土在内,几乎没有东西能够在他的净土之中待下去。
所有的攻击也好,反正不属于他‘认可’的事物,都会被驱逐出去。
不过这样的驱逐力度,自然导致了消耗格外巨大,水苍苍的净土只能开启五秒钟不到,而且是全天的时间加起来,不像高见,能维持好几分钟。
两种净土的差异,几乎可以说是天壤之别,就像是水苍苍和高见的差别一样。
这让高见这个聪明人意识到,王隆对水苍苍的‘恐惧’,或许不是毫无缘由的。
尽管水苍苍不认识王隆,但从这片净土,高见也能看出这位微笑优雅的水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他,几乎抗拒着一切啊。
此时,院子之中,水苍苍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所以,高兄,你也要参加太学选拔?以镇魔司牙将的名义?”
“嗯,年轻一辈的修行者,三十岁以下,三境以上,有五品以上的官员举荐,都有资格参加吧?”高见笑道:“不过,你几个月之前不还是二境吗?我听说世家子修行都很快,你是怎么这时候才突破三境的?”
“在二境打基础,我们炼气士的突破很重要,每一步都要扎扎实实,盲目追求突破不是什么好事。”水苍苍说着,看了一眼高见。
高见就是这样。
盲目突破。
估计是之前天赋被压制了,然后突然得到了镇魔司的资源,然后就不顾一切疯狂突破,三个月内从一境到四境。
但这样的话,对以后的突破,可是有很大的隐患的。
高见倒是没在意他这些话,迄今为止,高见并不觉得自己的突破有什么勉强的,他的突破都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突破的,没有追求过快速突破。
至于为什么速度这么快?
只能说,他是天才啊。
两个人没有继续对话,仍旧只是继续练习。
一个时辰之后。
木偶一般的水家仆人,端来了饭食,一人一份,不多不少。
饭食很简单,基本没有什么调味,看着就像是清炒时蔬,一小盅汤,一盘肉菜,再加一碟酱,然后一碗稷米饭。
实际上,确实没什么调味,这一桌子味道全靠酱。
至于其他的菜,既没有什么鲜美异常,也没有特别的味道,根本就是寡淡的难以入口,还不如外城的汤饼好吃。
但难吃归难吃,食材都很高档。
那碗米饭是稷米,所谓‘天下社稷’二字,其中的稷,就是指的稷米,而这一碗稷米,就是‘社稷’,是每年年关大祭的时候,所供奉在天地之气交汇之处,作为贡品,然后撤下来,再供来年一整年食用。
味甘,主益气,补不足,古者取其香可爱,故以供祭祀,谓之“社实阴祗,稷惟谷元。率育方类,协赞乾坤,五谷不可遍言,以稷为五谷之长,春生秋成,最得中和之气,故取以名其神,表言其处能生稷也。”
清炒时蔬,则是炒的‘云薇菜’。
金墉城生有异菜,名曰云薇。菜叶紫色,其根烂漫,春敷夏密,秋荣冬馥,其实若珠,五色,随时而盛,其叶可以藉饮食,以供宗庙祭祀,亦止人饥渴。
肉菜是一小碟清水煮肉,菜名叫做‘胙肉’。
这也是宗庙祭祀所用的肉,是神前三牲胙肉,皆取前脚第二骨,加于俎中,没放盐,甚至什么都没放,就是单纯的白水煮了,然后切成片,仅此而已。
酱,或者这个场合该叫‘醢’。《礼记曰:祭祀宾客菹醢之用,天地阴阳之气所生。
高见这碟子是鱼醢,就是用鱼,整条捣烂,发酵而成。
就这么一菜一肉一碗饭加一碟子酱,就是水苍苍和高见的饮食。
这两天,高见和水苍苍都是这么吃的,只是酱和蔬菜的种类不一样而已。
高见原本还以为是水家不待见自己,但后来他问了才知道,水苍苍也一直是这么吃的,而且这些东西都不便宜,吃下去效果也很好,对身体的滋养程度相当高,水家对自己可谓是‘款待’了。
只是……难吃。
高见吃了一口,有些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我说,你平时真就只吃这个?那你玩什么?放松的时候做什么?”
“放松?放松的时候就看书啊。”水苍苍静静的吃饭。
说实话,他有点烦,食不言寝不语,高见吃饭的时候不该说话的,应该正襟危坐,吃完收拾之后再交流。
但水苍苍涵养很好,他也知道客人比较重要,因此还是开口回答了高见的话。
“看书?我好像还没看见过你看书,你都看什么?”高见有些好奇的凑了过去。前两天,因为水苍苍在吃饭的时候从来不说话,所以高见一直都跟着,但今天,高见马上都要走了,所以也没再守规矩。
“我看什么?嗯……最近在看的几本是《干支总论,《易数阐微,《艺文正宗辟谬大全,《牧民国准……,都还挺有意思的。”水苍苍耐着性子说道。
“你这……看的都是不太能放松的书吧?”高见眼角抽了抽。
哪有看高数书和论文集给自己放松的?
“我水家的功法就是如此,多读书,总是有好处的,而且,看这些书不能放松,其实是偏见而已。”水苍苍笑笑。
这笑容是发自真心的。
这高见,可算是露出武者该有的样子了。
果然就得是这样啊,武者不读书是应该的,能读的进去书的人,他也不会去当武者了。
“行吧,不过你这个生活环境,不太像是那些公子哥呀。”高见摇了摇头,吃了一口饭。
嗯,没味道。
不仅饭没味道,水苍苍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没有味道。
水家的仆人都像是人偶一样,高见从来没见过他们说话。
水家老宅沉闷的像是个阴宅一样,到现在为止,高见甚至都没在这个宅子里面看见过除了水苍苍以外的水家人。
水家人都死绝了?不太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都和水苍苍一样,就在这片园林之中那些自己的院子里,做着自己的事,从不过问别的。
不大张旗鼓,说话做事都有规矩,吃饭也素雅寡淡,装修也素雅寡淡,乃至于整个人都素雅寡淡了。
但水苍苍并不是冷漠的人,实际上,高见看他经常笑,感情也很丰富,但他……似乎对这种冷淡的生活也并不抵触。
还真是奇异啊。
“有什么不像的?倒不如说,就该如此。”水苍苍答道:
“鱼见饵不见钩,虎见羊不见阱,非不见也,迷于所美而不暇顾也,这便是出错的原因,正所谓,美味令人多食,美色令人多欲,美声令人多听,美物令人多贪,美言令人多入,美景令人多留,皆祸媒也。”
“想要规避,就需要冷静。”
“此心一冷,则热闹美景不能入眼,一静,则艳冶美物不能动心,夫能知困穷、抑郁、贫贱,坎坷之为详,则可与言道矣。”
水苍苍一板一眼的说着这些话,让高见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若真是如此,这一辈子活的也太困苦了。
难道说,水家的长辈们,都是如此过来的?
只是这话,让高见有些想笑。
别的都好说,就那句:“夫能知困穷、抑郁、贫贱,坎坷之为详,则可与言道矣”给高见整乐了。
“水公子,你真的知道困穷,贫贱是什么样子吗?”高见对水苍苍问到。
“如何不知?或许先前我还有种种不解,但毕竟去了这么多遭外城,是个什么模样,我也看得清楚。”水苍苍说道。
高见没接话。
也行吧。
吃完了这在水家的最后一餐,高见对水苍苍说道:“那么,水公子,观想图已经学的差不多了,我就先走了。”
“这次多谢高兄了,你确实……很有见解,通过神魂连接黄泉,再利用胎藏界曼荼罗的力量反过来庇佑神魂不受黄泉的影响,这种匪夷所思的方法,我确实闻所未闻,希望日后,你我之间还能如今日一般。”水苍苍拱手,如此说道。
“行了,我就不和你掰扯这些繁文缛节了,太学选拔见。”高见摆了摆手,将碗放在了门口,离开了水家大宅。
之后会有人偶一样的水家仆从拿去洗的。
而就在高见离开之后……
水苍苍依然在吃饭。
可他咽下一口时蔬之后,突然感觉到……
水家大宅,突然像是落下了一层帷幕一样。
远景似乎在收缩,在自我封闭。
阴郁的天空仿佛在下坠,沉闷的气氛于一片寂静中缓缓落下,把下面罩得严严实实,所有可供呼吸的空气都被堵塞,使人感到气也透不过来。
几分钟之内,这裹尸布般的阴郁就到处都是了,浓厚的简直无法穿透。
简直就像是,雾霾之中,本有一股清风。
可是,这股清风,自顾自的逃走了。
于是,水苍苍感觉到了憋闷,他张开口,大口大口的呼吸,背后也有冷汗。
但就在他呼吸的时候,一种冰凉、潮湿的感觉,直透肺腑,这种清新的冰冷,一下就让水苍苍好受了好多,仿佛在沉闷的桑拿房里突然走了出去,整个身体都变轻了。
自己呼吸的……是冬天的寒气。
怎么会有冬天的寒气?不可能的,不对劲的。
这里是水家大宅,这里的气温一年四季都是恒定的,脚下的阵法是水火交加的格局,让这里每时每刻都稳定的很。
可是,他还是呼吸到了来自冬天的寒气。
他顺着气息看过去。
发现,是高见离去的方向。
喔,是因为高见打开了门,留了一点空隙,让外面的风吹了进来。
这一口寒气,迅速耗尽了。
随着大门的封闭,气氛再度凝滞。
水苍苍闭上了眼睛。
往日里令人心安的沉静,使他们的头脑进入麻木状态。
他的思想在这种沉静之中,变得更加迟缓和稀疏,好像思想在慢慢的膨胀、伸长,以便填满那多余的时间。
水苍苍突然觉得。
高见在的那两天,他身周的气氛,好像确实不一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