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芷低沉着声音说道:“够了,我不想我的参军是一个疯子。”
“你懂个屁,他杀的是我哥!”陈翔红着眼睛呵斥道。
“你哥已经死了,再怎么折磨凶手,除了让你更疯癫以外,有意义吗?”独孤芷收回斩月长刀,冷静地说道。
“你懂个屁,他杀的我哥!”陈翔死死地盯着独孤芷,手里紧紧握着短刀,他没有忘记,严格算起来,眼前这位戴着修罗鬼面的家伙,其实也是最终让陈昂走上死路的原因之一。
“我不想让你宽恕,只是想让你冷静。一路上我们克服了多少困难走到了这里,我不希望我的参军,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变成了沉溺于虐杀之中无法自拔的狂人。”
“你懂个屁,他杀的是我哥!”陈翔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的师傅告诉过我一句话,我很赞同。复仇应该是去承担责任,而不是去发泄愤怒。你的责任还没有完成,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放纵自己的情绪。”
陈翔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最终,望着那一成不变的修罗鬼面,也只能颓然地笑了笑。“哐当”手中的短刀落地,“做人,真难啊。”陈翔叹了口气,喃喃说道。
独孤芷挥了挥手,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士兵们拿来油罐,将油脂倒在古力扎的尸首上面,然后点燃。赤红的火舌吞噬着古力扎,也吞噬者折磨他许久的刑架。
望着火焰腾空而起,熊熊燃烧,将眼前的仇人一点点吞噬,陈翔站在那里,喃喃自语。
“四岁那年,我得了一场大病,差点死了,我的亲娘日夜不停照顾我。结果,我活了,她却染病死了。那之后,我很害怕,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那么的陌生和恐怖。我三翻四次地离家出走,父亲和嫡母捉了我好多次,把我关起来,可一旦有了机会,我又会逃走。他们实在没有办法,就让大我两岁的二哥来管我。”
“二哥没我机灵,我很容易就能甩掉他。但是他很有耐心,丢了我会很细心地一路找,一路寻。我年纪小,跑不了太远,他天生神力,小时候的精力就特别旺盛,总是能够在乡间地头,溪水山麓,甚至是土丘荒洞里找到我。找到我之后,就把我背回家。一边背我,一边还骂我。”说到这儿,陈翔落寞地笑了笑。
“他说,你这个大懒猪,皮猴子,死沉死沉的。我说,那你放我下来啊。他说,嘿嘿,你哥有的是力气,就不放你下来,放你下来你一准又跑了。”
“就这样,每一次我逃跑,都是二哥把我抓回来。抓多了,他也有了心得,大言不惭地说,不管我跑到哪儿,他都能把我给带回来。”
说到这儿,陈翔哽咽了:“可是,这回,我却没能把他带回去。”
独孤芷走过来,轻轻拍了拍陈翔的肩膀,安慰道:“你尽力了。虽然我不知道最后你们兄弟俩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的死,不怪你。”
“你不怪我,可我自己没法不怪我自己啊。我没办法交代。没法和父亲与嫡母交代,没法和我那小侄儿和未过门的嫂子交待,更没法和我自己交待。他就这样走了,潇潇洒洒地走了,为国为民的走了,留给我一个烂摊子就走了,我却连他的尸骨都找不到,你让我怎么办啊。”
独孤芷默然,想了许久,低声吟唱起挽歌: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
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
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
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陈翔惘然,望着渐渐火化的古力扎,低声相和:“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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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之外,抚远故城,忽而都率领着本部和征发而来的松南八部的骑手,已击退了留守于此的神武左卫。现在,肃慎贵人们齐聚一堂,正要商讨下一步的计划。
“这支南朝骑兵,仗着辽河的险要,硬生生阻挡了我们这么多天,我可气不过。我看,倒不如趁他病要他命,一路追过去,弄死他们。”乞伏部的大头领乌力亚扎忍不住说道。他是个粗豪的汉子,方方正正的脑袋上披散着盘好的小辫子。
“没脑子,哪是骨头哪里是肉都不知道。这伙子骑兵为什么要在这儿挡了我们这么多天,为什么眼见要被我们绕路包围了,还一门心思往西北方跑?还不是为了掩护南朝的步兵和壮丁吗?你一路追过去,人家可就乐开了花。依我看,啥都别管,一路往西南,把南朝的步兵彻底打垮了,说不准咱们每个人都能分个南朝的奴隶。”慕容部的大头领慕容朝反驳道。
“慕容头领说得对,可我担心啊,这支骑兵往西北跑,莫不是去求突厥的救兵?咱们虽然打了一场大胜仗,可这种时候如果突厥人跑过来插一杠子,咱们可就是纯粹为他人做嫁衣了。”宇文部的大头领宇文术这时候发话了。
“他突厥能这么蠢,这时候去帮南朝?”慕容超骂道。
“突厥的启民可汗被南朝人养了这么久,早就从雄鹰变成了老狗。”宇文术反驳道。
“附近的部落是突厥的左设贵人憨达,和我们早有联络,他不会出兵,也不会再为周朝的士兵提供补给。”忽而都身后一个面白无须的老人说道。
“那就好,这没了粮食的骑兵,想跑也跑不动。我们先去击溃了南朝的步兵,回头再收拾掉这伙子骑兵,如果他们还没有饿死的话,哈哈。”拓跋部的头领拓跋宏一拍大腿,笑着说。
这时候,忽而都的次子察哈台突然凑到忽而都的身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忽而都点点头,然后轻咳了一声,示意众人。
所有肃慎贵人马上安静了下来。此前一系列的战事,让忽而都的威望如日中天,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违逆他的意志。
“大家的意见想得很周全,我决定了,先追击这支骑兵,再去攻击南朝的步兵。”
看着几个大头领疑惑的目光,忽而都耐心的解释道。
“按照我所知道的情况来看,南朝的部队差不多已经断粮了。那些步兵,就算是让他们再跑,还能跑多远?骑兵不一样,他们还能杀马。神武卫是南朝的最精锐的军队,没了马,他们也是最优秀的步兵。如果我们这个时候去攻击南朝的步兵主力,那么我们要面对的是他们的困兽之斗,说不定还有可能被去而复返的神武卫给堵住后路,到时候情况就难说了。如果我们先去追击神武卫,一方面,彻底成建制地全歼南朝禁军的三大骑兵之一,能够彻底震慑南朝,让南朝任何一支军队面对我们肃慎人都是战战兢兢。另一方面,等到南朝的步兵主力因为断粮又没有对手,会陷入混乱和自相残杀的状态时,我们再去收服消灭他们,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还是大汗高明。”“要不大汗怎么能打这么大的一个大胜仗呢。”
肃慎的头领们七嘴八舌地吹捧起来。
“好了好了,你们散去各自准备吧。”忽而都有些不耐烦地打发走众人。
等到人都走远以后,察哈台凑到忽而都的身边,问道:“那,南边冒出来的南朝小部队,我们就不管了?要不要分出一支骑兵过去支援一下?”
“没关系的,呼兰不是已经出兵了吗?他能处理的。这个消息不能泄露出来,不然松南八部又会借机缩回去,不听号令。眼下这个消息还有谁知道?”
察哈尔小声说:“只有父汗,我,和那位来传令的士兵知道。您看,是不是?”说着,察哈尔并拢右手五指,做出一个用力挥砍的动作。
“不至于,消息瞒不了太久,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让他在你营里留几天,不见外人就行了。这个消息,事后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让他说,他中途迷路,没有及时将消息传过来。”忽而都摇摇头,说道。
“那呼兰那边,不用什么指示吗?”察哈尔问道。
“不用,呼兰知道怎么办。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战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赫拉山城不失,松南八部损失大点,倒也无所谓。倒不如说,让松南八部和周朝结下死仇,更方便我们肃慎诸部的整合。”忽而都轻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