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翔冲到中军处时,柳宿风正在布置军务,见到陈翔,说道:“你来得刚好,省得我去找你了。根据报告,肃慎人从东西两翼来包夹的部队人数不多,各有一千人,你们定远卫负责防守西翼,我会带领海东的御林骑士先击溃东翼的肃慎人,然后再来支援你们。你放心,今日一战我已经知晓敌方虚实,再有几日就能一定能够攻下这座城墙。”
陈翔大声说道:“不需要再有几日了,破城就在今天。将军已经决定了,此时便率领定远卫从缺口处抢城夺门,请柳将军速速整顿骑兵,待城门开后,随时准备突入城中。”
“你说什么?”柳宿风翻身上马望去,只见独孤芷双手持着一面精铁大盾,腰间插着那把斩月长刀,正站在定远卫的阵列最前面,大声吼道:
“今日诸位,我欲夺此城,请诸位助我。凡先登者,记大功,赏百金;凡战死者,一门上下,衣食无忧。”
然后,独孤芷用冷冽的目光扫过定远卫众人,继续吼道:“然此死战之时,全军自我以下,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违此令者,格杀勿论!”
“诺!”定远卫齐声应道,三军肃然。
独孤芷抬起大盾,身先士卒就向着缺口处冲去。对于肃慎人来说,无论是拿鲜红的披风和狰狞奇怪的修罗面具,都预示着此人在联军中地位不凡,于是无数箭雨朝着独孤芷袭来,但是独孤芷持盾极稳,依仗钢盾一路朝着缺口处猛冲而去。
“太荒唐了!他可是名义上的三军统帅啊,怎么可以亲临一线,做这种拼杀?万一战死了怎么办!”柳宿风急道。
“她既然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那就没什么万一,哪怕死了,还有其他人,前仆后继,尸枕山河也要冲进去。振振公子,如麟之趾,公以忘忧,奋不顾身,柳将军,这,便是大周的皇族,这,便是大周最凌厉的钢刀。”看着独孤芷奋战的英姿,陈翔也是两眼放光,说道。
“你说他是大周的皇族?”柳宿风惊得张目结舌。
“她不是晋王,但和她确实晋王有骨肉之亲。柳将军,你还在犹豫什么!”陈翔呵斥道。
前线,独孤芷已经冲到了缺口处,和肃慎勇士绞杀在一起。她抵,压,拍,撞,用盾牌挡住了肃慎人的钢刀和长矛,硬生生地从严整的队列里挤出一个缺口,然后抽出斩月长刀用力一挥,人头滚落。两支长矛此时从缝隙中捅了过来,独孤芷侧过身子,左手弃盾,夹住长矛,往前一顶,右手挥动斩月长刀,又是两具无头尸体,颓然倒下。
看到大将如此勇猛,且身先士卒,定远卫将士们无不振奋,舍生忘死拼杀起来,一时间,竟然压制住了城头缺口处。
柳宿风只是远远地在马上望着,也觉得热血沸腾,他狠狠地摘下自己的头盔砸在地上,向自己的副将吼道:“金钟国,把准备驰援东侧的骑兵给我带过来,随时准备冲锋,我亲自带队!”
说完,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陈翔,说道:“两个疯子,你们敢玩命是吧,你们敢赌,是吧。好,老子奉陪到底。”
“两翼的包夹别给我管了,前线的人马也别后撤了,跟在定远卫的后面给我冲进去,敢后退的,立斩不赦!军法官呢,给我上去督战!今天,要么给我打进赫拉山城,要么大家一块儿死在城下!”
陈翔叫来郭志平,让他从一路上收集起来的残兵败将中,挑选出原来是骑兵的,骑上这些天来缴获的草原马,届时也跟在海东骑兵的后面,哪怕军心未定编制混乱,但是至少也能壮壮声势。
前线,独孤芷率领着定远卫正沿着海东人原来堆出的土丘,向城墙缺口处仰攻。肃慎勇士们也知道目前正是最危险的时候,纷纷拿出了吃奶的力气奋战。每时每刻都有刀光剑影向独孤芷袭来。战场上没有太多的腾挪闪躲的空间,独孤芷往日里矫健的步法难以发挥作用,只能在小范围的腾挪之间尽可能的规避致命伤口,其余的都依靠身上这一件晋王为她精心挑选的铠甲来抵挡。然而,闪躲和铠甲终究是有极限的,肃慎勇士临死的反击,终究穿透了铠甲的保护,她开始流血了。
伤口的痛楚,铠甲的沉重,变形的动作和步伐,战场上的拥挤和血腥气味,战士们痛苦的哀嚎和横飞的枝干和头颅,这一切的一切都恍若地狱,让人心悸。这便是真正的战场吗?这便是师傅所说的,真正的生死搏杀,绝争一线的修罗战场吗?独孤芷在心中问着自己。
一位肃慎勇士看到独孤芷好像有些愣神,赶忙一刀砍去。可那斩月刀恍若游龙,一拨一探,刀尖穿喉而过。肃慎勇士们见独孤芷头戴修罗面具,凶悍异常,也不禁纷纷攻向她。然而独孤芷却越战越勇,刀法风格也为之一变,变得大张大和,勇悍异常,丝毫不畏惧以伤换命。没人知道,修罗面具下面,独孤芷嘴角边的弧度,翘得越来越高了。
这就是战场的感觉吗?这就是杀戮的感觉吗?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杀机出现,稍一失神便要一命呜呼。刀锋尖跳舞,生死间游走,别的什么都不用考虑,只需要在敌人杀死你之前杀死敌人。血液在流逝,伤口的痛楚渐渐麻木,在一步步走向死亡的路上,将更多的死亡带给敌人。这,便是战场吗?真的是危险得让人沉醉啊。
“攻上城墙了!”有人喊道。
就在独孤芷和肃慎勇士绝命厮杀,吸引了大多数肃慎人的注意力时,定远卫的一个小队成功突破了肃慎人的阻挡,从土丘攻上了城墙,大声地鼓噪起来。正在城头奋战的肃慎勇士们,不由得一阵萎靡。
“好!”独孤芷大吼一声,闪过三支长矛,大步向前,斩月刀左劈,将一人连头颅带着肩膀砍下来,然后回刀又是一横斩,砍飞了一个头颅。肃慎人胆寒之下,眼见面前这个修罗鬼面的怪物仿佛是不死之身,怎么都杀不死,还越杀越勇猛,不敢再战,纷纷后退。独孤芷则是得势不让人,一路硬生生地杀上了城墙。
城墙上指挥的肃慎头领为了鼓足士气,早已亲自在城墙搏杀。见独孤芷杀上城墙,也是毫不客气,趁着独孤芷立足未稳之际,运足力气对着独孤芷一刀砍下。独孤芷挥动斩月刀招架,但是鏖战良久,气力不济,肃慎人的钢刀压住了斩月刀,抵在了独孤芷的肩膀上。
他是人,他会受伤,他累了,力气不够了。肃慎头领心中大喜。
独孤芷柳眉圆瞪,轻叱一声,斩月刀一抬,沿着肃慎钢刀的刃口向前斩去,重重地砍在了肃慎头领的胸口上。肃慎头领吃痛后撤,独孤芷一个大踏步,挥刀砍翻了肃慎头领的脑袋。肃慎头领的亲卫们纷纷来救,可是也来不及,只能含怒杀向独孤芷。独孤芷此时正杀得兴起,斩月刀连闪,刷刷刷刷,白光闪过,头颅横飞,血肉模糊。一时之间,城头上的肃慎人不由得后退了两步,不敢撄其锋芒;一时之间,独孤芷压力尽去,心怀大畅,忍不住放声长啸。
“啊——”一声长啸,声盖全场。独孤芷女子特有的高亢凄厉的音色和沙场鏖战破军灭敌的豪情混合在一起,声波在修罗鬼面的阻挡下更加的怪异狰狞,恍若鬼哭狼嚎,凄厉哀婉,杀意震天。
“吱吱吱”正在此时,那临时搭建出来的低矮木墙因为越来越多的联军将士冲了进来,渐渐不堪重负。
“他是鬼,他是修罗,他不是人。”
“那是鬼怪的嚎叫,能勾人魂魄。”
“他是修罗,越杀人就越强,杀够了人就能发出鬼叫,叫一声,城墙塌,叫两声,我们的魂就都被勾走了,也进不了长生天了。”
肃慎勇士们因这一声长啸彻底失去了斗志,肃慎人素来信服鬼神,辽东一代也有修罗的传说。独孤芷带上修罗鬼面,骁勇善战,恍若不死之身,再加上方才的一声不似人言如同鬼哭的嚎叫,彻底引爆了肃慎人对于死亡的恐惧,纷纷溃散逃亡,甚至从城墙上跳下也要远离独孤芷。
独孤芷趁此势头,顾不得休息,扫视战场。木城墙只是临时搭建出来的阻碍,比起两侧的城墙要低矮许多,无法从两侧城墙上攻过去。所幸的是,木质城墙不高,也就两三丈。眼见木城墙摇摇欲坠,独孤芷也不犹豫,大叫一声,随我。便一马当先从木城墙上跃入城中。
定远卫的将士们此时也杀得兴起,没有过多地犹豫,也犯不着考虑什么,进去容易怎么出来之类的废话,一同跃入城中。头一个跟随独孤芷跳入城中的,是个瘦高个,脚步有些不稳。独孤芷一把扶住了他。
“谢谢将军。”瘦高个浑身浴血,看得出来,厮杀得很惨烈。
独孤芷看这个人有点眼熟,但一时记不起来名字,索性问道:“还能打吗?”
“能。”
“好,一会儿我继续去追赶这群吓破了胆子的肃慎人,你带上冲进来的人马,别的不管,直接从城内突到城门口,把南城门给我打开了,迎接骑兵入城。”
瘦高个看了看眼前的修罗将军,点了点头。
独孤芷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挥起了刀,追着败兵杀去。
肃慎勇士们见独孤芷这个“修罗”跃入了城中,更加慌张,纷纷溃逃。一路逃跑,一路还散步着修罗的各种谣言。
呼兰原本在城头指挥,见势不对急忙撤到了后方,并且派人传令两翼包夹的部队连忙退回来。没想到没过多久,就看到前面的肃慎勇士纷纷溃退,口中还说什么,“对面有修罗鬼,怎么杀都杀不死,吼一声就死一大片人”之类的胡话。
“来人啊,把这些动摇军心的家伙给我斩了。”呼兰大声喊道。很快,血淋淋的头颅端了上来。
“再有乱传谣言,动摇军心的,一律处斩!”呼兰肃然说道。铁血的手腕很快就震住了这些溃兵。呼兰也从冷静下来的溃兵口中,得知了真实的战况。
木质城墙已经失守?
呼兰神情严肃。他并不意外此处成为城门的突破口,临时修缮确实是太简陋了。这也是当初忽而都破釜沉舟突袭所必然付出的代价。所幸的是,对此他早有后招。
“告诉投石车,让他们对着之前设定好的方向,向城墙缺口处砸过去,把石料给我通通用完。”呼兰吩咐道。
“不去砸那个修罗吗?”
呼兰拿马鞭狠狠地抽了一记提问的蠢货:“投石车砸人,砸的中有鬼。先断了他的后援,他还能飞出去?城里都是我们肃慎人,我亲自带兵冲过去,我倒要看看,这修罗有几只眼睛几条命!”
话虽如此,但是呼兰并没有马上去围剿所谓的修罗。因为他现在手头上也没有多少兵力。忽而都去追杀大周的东征大军之时,只留给他三千步卒和八百骑士,八百骑士在之前的战事中几乎全军覆没。三千步卒中,呼兰见守城的情况还好,就让另外两千步卒从东西两门出发,想要包夹大周和海东的联军。结果被联军抓住了机会,强行击破了已经疲惫的一千守军,攻了进来。如今呼兰手头上除了自己的亲卫外,已经没有可用之兵,他必须等东西两路的士兵回来,或者整顿这些败兵之后,才有可能出兵控制局势。
然而,在呼兰粗粗整顿好溃散的败兵之后,忽然,他感觉到地面有些微微的震动,他顾不得仪态,伏下身子贴耳倾听。只听得一阵阵闷雷声由远及近,缓缓响起。呼兰不由得身体一震,久经战场的他,当然知道这声音意味着骑兵的来到,他当然也意识到,此时此刻骑兵的冲锋意味着什么。
城门已经失守,海东人的骑兵已经入城,正在沿着城市的主干道扫荡。
呼兰当机立断,顾不得后悔和犹豫,强行命令这些败兵留在此处阻击,自己带着亲卫赶忙前往城中心的内城。眼下外城已经不保,但是内城必须固守,内城里有所有肃慎贵人的家眷和囤积的粮草兵器,绝对不容有失。
南城门处,瘦高个拄着一杆长矛,歪歪斜斜地靠在一边,他太累了,刚刚海东人的骑兵入了城,眼下大局已定,他可以稍稍休息了。他便是方才第一个登上城楼的人,奋战厮杀了许久,又临时率领定远卫强夺了城门,这些都透支了他的体力。
“将军在哪里,修罗将军在哪里!”熟悉的汉语响起,瘦高个抬起头,看到一伙儿大周的骑士正骑在马上问他,正是陈翔一行人。
“不知道,他……一个人向城中心突袭,让我……让我带领战友来抢……抢城门。”仿佛是因为一次性说了太多的话,瘦高个有点不太习惯,稍微有点结巴。
“你让她一个人向城中心去突袭!这不是送死吗?你真当她是修罗啊,你知不知道她是谁!该死的,你这是军不顾将,我能砍了你。”郭志平怒道。
“我听将令,城门为重。”瘦高个简练地答道。
“我打死你这个不知轻重的家伙。”郭志平挥动马鞭就要抽过去。
“行了,省点力气。”陈翔呵止了郭志平,然后看向瘦高个,觉得此人有点眼熟。
“是你……张简,你是那个我来大营报道时,迎接我的哨兵?”
张简也抬起头,看着陈翔:“陈翔,陈季云?”
陈翔皱起眉头回忆起来:“如果我没记错,你也算是晋王门下的。“
张简点头。
陈翔奇怪地看了一眼张简,说道:“好,我记住你了。”说完,便带着这些骑兵冲入赫拉山城去。不过,对于他们来说,首要的任务不是攻城,而是赶紧寻找独孤芷。经此一役,独孤芷的”修罗将军“对于联军来说,意义非凡,已经到了不容有失的地步。
所幸独孤芷玄甲修罗面具的形象很鲜明,陈翔等人一路追杀溃兵一路追问,终于在一个巷口找到了浑身浴血,倚着修罗长刀,靠在墙边的独孤芷。
陈翔冲到独孤芷身侧,大叫一声“将军”,翻身下马。
独孤芷仿佛突然惊醒一般,转头看到是陈翔,松了一口气,身子一软,就要倒下。陈翔顾不得忌讳,直接抱住了她。独孤芷无力地把脑袋靠在陈翔的肩头。
“我的面具有些漏风了,可能是刚才挨了一刀,得修一下,不然裂了就麻烦了。”
“我知道了。”
“这副铠甲好是好,就是太重了,记着提醒我,下次换一副轻一点的铠甲,不然没力气砍人。”
“我知道了。”
“我们,赢了吗?”
“我们打下了外城,正在肃清街道,围攻内城。我们还需要你,我们还需要修罗将军……”
“呼噜……呼噜……”轻柔的酣声在耳畔响起,打断了陈翔的喋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