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定远卫和郑宝瑞率领的支援部队汇合的时候,已经是一天后的下午了。
独孤芷见到援军之后,直愣愣地向前栽倒,陈翔连忙扶住。郑宝瑞狠狠的剜了他一眼,立马吩咐两名侍女,接下了独孤芷去马车中休息。
“在水中泡了半天,上岸之后也没法擦拭衣服和身体,风餐露宿,又走了一天,这也是在所难免的。小心点,她身上还有新伤,可别感染了,或者留下什么病根。”陈翔对着郑宝瑞,小声说道。
“还用得着你来提醒?我说陈翔,你这可真的是一个疯子啊,连她都被折腾成这副样子。晋王知道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听说你还让她身先士卒去冲阵?你有没有想过,她要是出了差池,你,你们一族,都吃不了兜着走。”郑宝瑞恶狠狠地说道。
“这不是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吗,哪还有这么多废话。赶紧的,姜汤、冬衣,快点给将士们都招呼上。可别好不容易回来了,结果路上还冻死几个。”陈翔不客气地说道。
“你,你……我不搭理你了。吴楷,吴楷在哪里?”郑宝瑞高声叫道。一位三十多岁的军官应声赶来。陈翔定睛一看,正是当初和自己一同作为斥候,与肃慎人夜战的吴楷吴处道。他连忙弃了郑宝瑞,一把抓住吴楷的双手,喜道:“处道兄,你还活着啊,太好了!咳,咳。”
吴楷笑着点点头,安抚着陈翔:“那天晚上太原屯骑被打散了之后,我带领几个相熟的弟兄,想要重回大营,但是路被堵上了。折腾了几天,才到了海东,正巧遇上晋王在收拢前线败军。季云兄弟,这不过是十数日不见,你竟然瞒着我立下了如此大功,竟然攻破了赫拉山城!若不是看到送回来的三位将军的首级,我们都不敢相信。”
一边说着,吴楷一边接过厚厚的毛毡,为陈翔披上。
郑宝瑞见如此情形,吩咐道:“吴楷,你们俩是旧识,陈翔就先交给你来照顾了。”
吴楷自然应诺,将陈翔带到了一辆马车中,还吩咐人端上了火盆,让陈翔倚靠取暖。
“你先歇着,过会儿热汤水就好了。郑总管也是发了狠,这些天几乎是把海东国尚庆府给刮地三尺,闹的海东国那儿怨声载道,才总算是保证了补给物资的充足。”吴楷说道。
“这不意外,仗势欺人搜刮财物,晋王府的人,那个不是一等一的好手?”陈翔冷笑道。“算了,不提这个,现在辽东局势如何,我随军多日,朝廷那边,海东那边,甚至是柳宿风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朝廷那边,隔得太远了,哪怕八百里加急,多半也是刚知道战败的消息。想要有什么反应肯定还是来不及。海东这边,高其福召集了国内的高门大族,几经商议和妥协,倒是挤出了不少物资,听说准备扩军了。柳宿风那边,我们只知道,大批的肃慎难民正在不断涌向海东,听说柳宿风也撤到了松河以南。更详细的就不清楚了。”吴楷素来也是关心这些消息,听到陈翔询问,倒也说的是有模有样。
陈翔沉吟片刻,说道:“柳宿风的动作还算快,也是够果断的。只是他不知道我们已经逃出来了,对于肃慎方的行军速度估算可能会有错漏。我们还是得派人通知一下他们。”
“听说,是海东人把你们抛下,自己跑了?你还有心思提醒他们?”吴楷之前听到过不少定远卫将士的议论,好奇地问道。
“他们不仁,我不能不义啊。”陈翔笑道。
吴楷瞥了陈翔一眼,满脸写着“我不相信”。
陈翔干笑了两声,说道:“等我们派过去的传令兵见到柳宿风的时候,海东的殿后部队多半已经和肃慎人交手过了。该知道的肯定都知道了,我们派人通知,不过是做做有样子,日后好相见而已。”
“你呀,就是半点不肯吃亏的性子。这回海东人应该是被你坑了一把,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是替你的撤退打了掩护。”吴楷笑道。
“不然呢,联军联军,若他们愿意齐心协力,未尝不能扩大战果。若是他们私心自用,那我又哪里会和他们客气。再者说,他海东真的以为晋王答应的铁甲绢帛和粮食这么好拿?这些物资能拿来扩军,可同样是扩军,能扩充海东的军队,为什么就不能扩充定远卫呢?若是海东的御林甲骑和边军将士被打崩了,急切之中,能保持编制,大量扩充的同时尽快形成战斗力的部队,也就是定远卫了吧。”陈翔笑着说。
吴楷摇摇头:“你算得可真精,你就不怕海东人真的大败之后,索性就直接投了肃慎?”
“若真有此念,何必等到今天。再说,海东已经为大周付出这么多,也得罪了肃慎这么多。临时改弦更张,他舍得吗?”
吴楷在惊异中带着几分钦佩,看着陈翔,说道:“从海东到肃慎,从军略到人心,这些都是你一手算计的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士别三日,你何止是让我刮目相看啊,简直要让我五体投地了。”
火盆散发出来的暖气让陈翔慢悠悠地舒了一口气,感觉麻木的全身都渐渐恢复了知觉。他慢慢摆摆手,说道:“你高看我了,我又不是神,哪里来得算无遗策。不过是事先想好要达成的目的,按照轻重缓急逐个完成,顺势而为,见机而动罢了。”
“那也够了不起的,而且我感觉,你现在可是比以前,显得更加胸有成竹,从容不迫了。”吴楷道。
陈翔叹了口气,说道:“潮来潮去,人死人活,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终归是有点收获的。”
吴楷也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东征大军,胜利在即灰飞烟灭,多少忠勇将士血洒荒野,多少民脂民膏白白耗费,作为亲历者,又怎会不感慨呢。
陈翔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暖意上涌,倦意也渐渐浮现。吴楷会意,说道:“你这一路上的筹谋,也辛苦了,早点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你了。”陈翔点点头,裹了裹身上的毛毡,安心睡去。
马车外,定远卫的将士们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三两个人挤在一辆大车上,裹着厚厚的衣被,喝着刚刚烧好的姜汤。郑宝瑞这次临时调集了两百多辆大车,召集了近千海东的民夫,而且,这些天不少比较机灵的败兵逃到了海东,郑宝瑞也一路收拢过来,也凑出了两三百骑士,使得这支负责补给的队伍也有了自保的武力。接应到了定远卫之后,全军毫不犹豫,立刻掉头向南,当然,也按照陈翔之前的嘱咐,派人去向海东方面示警。
就这样到了傍晚,全军在辽河畔扎营,开始生火做饭。定远卫的将士们又累又饿,郑宝瑞也不敢让他们一下子吃太多,只是嘱咐海东民夫,小心喂一些肉汤暖暖肠胃,就接着睡。这样明天一早喂些稀粥,之后就能正常进食了。定远卫的将士们哪里接受过如此细致耐心的照料,当下对郑宝瑞好感倍增,再想到那修罗将军也是晋王的心腹,不由得甚至喊出了晋王英明,晋王千岁之类的口号。倒是让一旁护卫着的东征败兵有些哭笑不得了。
郑宝瑞倒是没有顾忌将士们的想法,料理停当之后,他来到了陈翔的马车前,看到吴楷还站在外面,问道:“陈翔那小子,醒了吗?”
“喝过肉汤,又睡下了。他身子有些发热,不知道是伤口感染还是着凉了,看起来还需要多休息。”吴楷答道。
“你也去休息吧,这几天也辛苦。我会一点岐黄之术,晚上由我来照料他吧。”郑宝瑞说。
吴楷面露难色。
“放心吧,我确实是看不起这小子,也不过斗斗嘴而已。你还怕我吃了他不成?”郑宝瑞笑道。
这么一说,吴楷也觉得自己有些太过紧张了,加上自己也有些疲倦,不好意思地向郑宝瑞致歉,也回去休息了。
郑宝瑞进入马车中,把了把陈翔的脉搏。自言自语道:“脉象沉稳,当无大碍。”然后,缓缓从怀中掏出了一根银针,又取出了一个有着淡蓝色粉彩的小瓷瓶,轻轻扭开瓷瓶的盖子,将银针小心地蘸了蘸瓷瓶中的液体,直到针尖闪烁着幽蓝的荧光。
郑宝瑞收起瓷瓶,看着熟睡的陈翔,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要怪我,陈翔。这样,对你,对晋王,对所有人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