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日根带领着本部出城迎敌。
他没有更多的选择。
城中肃清的效率很低,斥候传来的消息,南朝人的部队一路奔袭,随时可能到达。他只能暂时停止肃清,戒严城中的道路,并且尽快做出主动出击还是婴城固守的决定。
这个决定不难做出。
城主已死,军心不稳,城中还有敌人的奸细伺机而动。从烽火起时算起来,大汗的援军还有数日才到,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南朝人千里奔袭,所图不小,必然有破城的把握。如果一味死守,凭借着抚远城不高的城墙,破城不过是早晚的事。唯一的办法,只有主动出击,趁着敌人立足未稳之时,出其不意,打一个胜仗。不求歼敌于野,只求小胜一场,鼓舞士气,挫敌锐气,安定城中人心。然后再全力守城,方才有等到大汗援军的机会。
只可惜,他犯下了第一个错误,低估了杨玄羽所部的战斗力。千里奔袭而来的骑兵,再怎么精锐,也应该是疲惫不堪的。可是当杨玄羽一马当先,挥槊向前之际,所有的将士们都鼓足了最后的力气,再度发起冲击。
莫日根也惊讶于这支南朝部队的惊人毅力,他没有率部退却,一方面是他依然笃定地认为,哪怕士兵还有力气,但是战马的体力还是有限的,敌人势必难以持久。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既然无法一击而成,那么双方交缠之际,已经没有了退却的从容。
当两军陷入鏖战之际,火光和黑烟却再次从抚远城中涌起。莫日根犯下的第二个错误,便是轻视了抚远城中潜在的危险。
见到抚远城中火起,两军之间的气势顿时此消彼长。
对于千里来袭的大周将士来说,看到城中火起,无疑是打了一剂强心针,士气大振。统领果然说得没有错,此战准备周密,布置精妙,敌人主动出城,而城中也发生变故。现在,胜利破城就在眼前。
莫日根所部却不由得疑惑和恐惧起来,甚至军中不少部落里的贵人也开始在疑惑中退缩不前。毕竟莫日根的重重表现甚为可疑,自己哪怕是临阵脱逃,也是有说法的。为什么偏偏这么巧,莫日根不选择守城而是出战,结果城中就真的起火了?莫日根会不会真的和南朝人有勾结?这次所谓的出战,会不会是内外勾结的陷害,如果真的这样,自己先退,也是保存实力,有何不可?
一方众志成城,齐心协力,一方上下相疑,军心不定。肃慎人开始了溃散,对此,双方的统帅无疑洞若观火。莫日根心中大急,一方面是担忧军心不稳溃败不止,另一方面也是后悔于自己的决策失误,导致了现在的困境。当下心中一横,率领着亲兵直接向着杨玄羽的方向突击而去。他已经看出来,这位骁勇善战的将军是南朝人核心,其人固然骁勇,但是肃慎勇士也毫不逊色。若还想要反败为胜,便在于能不能利用对方轻兵冒进的机会,直接斩杀。
众多逃亡的肃慎人之中,莫日根及其亲兵逆流而上,鼓噪冲击,甚至带动起不少肃慎勇士回身再战。面对敌将的大呼酣战,杨玄羽稍一犹豫,催动胯下的乌骓马,挥动马槊从另一个角度破开肃慎人的阵势,冲杀进去,避开了莫日根的冲击。最终,肃慎人大败而归,溃不成军。莫日根也在连绵不绝的大周骑兵冲击之下,战死沙场。
大战过后的沙场,别有一番残酷的温馨,夕阳西下,温热的太阳柔和的照在活人和死尸的头上,给予双方同等的温和与抚慰。杨玄羽轻提马槊,从容策马,抚远城的大门已经打开,等待着它的新主人。
这回,他不再是那个一马当先的杨玄羽,他是大将,只有先锋已经进去,控制了城中局势之后才能缓缓入城。去年定兴侯的一时大意,带来的教训是如此地深刻,让人久久难以忘记。杨玄羽长舒了一口气,从容策马,徐徐进城,在他不短的战场历程中,攻陷过不少名城大都。但眼下的这座并不雄伟的小城,却让他感受到了难得的紧张与压力,正如之前激励将士的时候说的那样,此战的意义,对他来说,也是如斯深重。
杨玄羽顺着大道缓缓入城,抚远城小而残破,断瓦残垣,街角的血迹和三三两两的黑烟,预示着之前城中并不平静。对于这位看过了长安城华丽景象的将军来说,抚远城那低矮的城墙,稀少的人口,混乱的街区是如此地不值一提,但他此时却无比珍重地看着城中的一砖一瓦,每一个街角。这座城市,将成为他下一场战斗的立足点。
这时,经过了一番验证之后,早先潜入城中的大周密探,前来向杨玄羽禀告军情。
“他们现在在哪?”杨玄羽问道。
“正在城主府中帮助我们维持秩序。”
杨玄羽快马来到城主府,他的副将范康和先锋厉言和已经在城主府中等待,谢链侍立一旁,见到杨玄羽前来,双手抱拳,表现出恰如其分的尊重。
“这就是在城中帮助我们制造混乱的义士,据说还袭杀了此城原有的城主,可惜人头为了进一步制造混乱不得不放弃,无法上报。”范康介绍到。
“连云寨谢链,久闻紫衣轻侯的风范,千里奔袭,一战夺城,果然名不虚传。”谢链略带有些江湖气地恭维道。
“连云寨?我听说过,胡云彪也是名将之后,落草为寇岂不可惜。家父曾经多次招揽于他,不知为何一直不从。怎么,如今胡云彪改变主意,想要弃暗投明了?”
“大当家的怎么想,我不知道。此番前来,只是因为连云寨和齐国皇族有些恩怨需要了结,帮助贵军,也不过是受人之托,顺水人情罢了。”
“那也不错了。回头和胡云彪说一声,就说他年纪也不小了,窝在山里也不像话。大周是诚心招揽四方英豪,别的不说,只要他肯下山,我这儿有他的一份前程。”杨玄羽说道。
谢链拱了拱手,不置可否。
杨玄羽倒也不在意,顾盼四周,问道:“陈翔呢?我听说他也在。”
“陈翔说他还要再找些文书图纸说明的,现在想来,应该是还在找吧……”谢链搭话道。
听闻此言,范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陈翔,此番刚刚立下了一些功劳,就如此托大,把将军都晾在一边,简直是岂有此理。
杨玄羽的脸上倒是不见喜怒,只是吩咐谢链道:“没空等他了,这样,你带我们去找他吧。”
谢链看到眼下的场景,心中叫苦,也不得已,顶着其他人的白眼,带领众人一间一间地在书房中查找。终于,伴随着“吱嘎”的推门声,门内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别催了,我马上就找到了。”陈翔埋首书案,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在找什么?”杨玄羽平静地问。
“这抚远城东边城墙的结构图纸,当年筑城的时候应该留下来归档了。有了,找到了。”说着,陈翔抽出纸卷,展开图册,核对无误后重新收好,起身看向众人。
“杨统领?”陈翔眉毛一挑,略感意外。
“陈翔陈季云,好久不见啊。”杨玄羽有些感慨。
“确实,好久了。”陈翔说道。
上一次见面时,陈翔还假借酒性,试探了一番杨玄羽。只是没想到半年过去了,物是人非,恍若昨日。
“陈翔,你也让我们好等啊。翻查资料这种事情,就急在这一时三刻不成?还一定要我们大家来等你?别刚立下点功劳,尾巴就翘到天上去。”范康有些不爽地说道。
陈翔看了范康一眼,欠身说道:“这是我的不对。我想着,战事紧急,将军入城之后,马上就要定夺下一步守城的方略。我心生一策,但是需要查阅资料进行验证,就想着争取在初见将军之前找到资料,到时候说话也有几分底气。没想到让诸位久等了。”
杨玄羽摇了摇头,说道:“不怪你,是我带他们一定要先来找你的,有句话,我憋了半年多,听说你在这儿,就迫不及待地想和你当面说。”
陈翔收起手中的图纸,认真地打量了一番杨玄羽。比起半年前,这位紫衣轻侯少了几分轻佻悍勇之气,倒是多了几分雍和气场。感觉,似乎变得有些像是谢玉成了。
一旁杨玄羽的亲信将佐们更是瞪大了眼睛,根本不相信自家的这位统领,竟会如此。
杨玄羽没有在意周围人的神色,右手轻捶左胸,说道:“杨玄羽,替神武卫,替东征将士,谢过恩公救命之恩。借兵海东突袭赫拉山城之事,杨玄羽铭记于心,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