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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说秦

在西门豹去河西赴任之前,何博替他送行。

只是心情很难像十多年前那样轻松了。

因为隔着大河,何博没办法过去,他那随心所欲的法力,也很难发挥太大的效用——

加持在纸张上,让纸变得难以腐朽,让墨变得难以褪色,是可以的。

但如果说要替人遮险避灾,让其水火不侵、刀剑不入,就有些难了。

而且西门豹去的急,不能久等。

眼下虽然已经有了架炉冶铁的技术,但何博也是没有时间去做铁甲钢盔的。

因此到了最后,他只是弄了一副藤甲出来,用法力加持好,让它变得更加坚韧,难以突破。

不过去了大河另外一边,没有何博的持续投入,这藤甲上的法力就会一直被消耗着,遇到战争的打击,损耗更大。

时间久一点,

战事多一点,

这所谓的神赐之物,就会失去效用。

“我很羞愧。”

何博和西门豹在岸边等待船只的时候,忍不住对他说道。

“我以前认为,自己是鬼神,虽然不敢说无所不能,但天底下很多事,对我来说是没有问题的。”

“结果,先是公子朝远行至今毫无音讯,再是你也要去大河以西的地方,我却无能为力。”

西门豹捻须微笑,“漳水的河伯能够远来涑水这边送我,已经是天底下罕见的垂怜了。”

“我心中只有感恩的,如何敢让鬼神因为我而忧虑呢?”

何博坦荡的说,“你这把老骨头,我是真担心你死在河西啊!”

西门豹哈哈大笑了,“鬼神也会因为凡人的生死而担心吗?”

“鬼神不一定,但朋友一定会。”

何博叮嘱他,“你最好是甲不离身吧。”

西门豹说,“知道的,多谢。”

随后,他和妻子相携登船,从大河的这头,去往大河的那头。

而凡人眼里的黄河天险,尚且可以凭借船只越过。

但何博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

他只能目送西门豹远去。

等到船只再也看不见了,何博才背着手,在涑水边缓缓行走。

他也来散心了。

因为被监视,只有在城外岸边才有稍微自由的公子连又来了,见到不是很开心的何博,于是问,“你怎么不高兴了?”

何博说,“我朋友走了。”

公子连沉默了一下,然后说,“节哀。”

“……是走了,不是死了。”

何博瞥了他一眼,恍惚中想起这段对话他曾经和别人讲过。

他忽然问公子连,“秦国是一个怎样的国家呢?”

听到这个问题,

公子连顿时支棱起来,“是个很惨的国家。”

“可我觉得秦国并不是很惨啊。”

何博想起如今天下的局势,还有秦国的情况。

秦国的“弱小”,是相对邻国来说的。

称霸天下的魏国就在秦国的东边,拥有最大国土的楚国就在秦国的南边,谁在那个墙角位置,都会被衬托的弱小。

真弱小,那周天子还窝在洛邑,看着这礼崩乐坏的天下默默垂泪呢!

也没见谁闲的没事,关心天子啊!

“尊王攘夷”的旗号都不打了,周天子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艰难。

说秦国“蛮夷”,那也是因为秦国地处偏僻,久不同于中原,甚至人殉之风,仍旧流行。

国力不足以威慑邻国,文化上还很讲商礼,自然会被中原诸侯们嘲笑了。

不过这样的嘲笑,也只在诸夏的圈子中,更周边的巴、蜀、义渠,乃至于还在追求复国大业的白狄,连这个圈子都进不去,是直接被诸夏开除人籍的。

如今,

秦国疯狂的进攻魏国,不就让高高在上的魏侯吃瘪了吗?

“只能靠发疯才能引起别人的重视,取得一些胜利,这样还不惨吗?”

“而且秦国地处西僻,只有东进才能延续壮大下去,结果魏文侯的时候,夺走了秦国的河西,还设下关隘,安排大将镇守,秦国若是不疯狂,就真的要被困死在西方了!”

春秋的时候,秦国的东边是称霸的晋国,将秦国东进的道路死死堵住,穆公因此而疯狂。

现在百年过去,晋国三分,秦国的东边换成了称霸的魏国,还占有了河西之地。

有些东西好像变了,

又好像从未变过。

秦国难道不会感到绝望吗?

人在垂死的时候,尚且会挣扎,何况一个从春秋时便存续至今的国家?

何博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对。”

虽然担心朋友会被秦国伤害,

但就事论事,何博觉得公子连说的确实有道理。

秦国以西的地方,对当世之人来说,实在是迷雾一片。

而且就地理气候来说,越往西边,的确越是艰难。

美好的土地在哪里?

宽广的平原在哪里?

丰富的人口在哪里?

对秦国来说,

东方!

全都在东方!

所以秦国要拼了命的喊出那句口号:

“东出!”

“东出!”

“可是人发了疯,想要将之治好还很艰难,何况一个国家呢?”何博又说。

公子连也因此沉思。

自从见到返回秦国的曙光后,他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就像何博曾经对他说过的,几十年来,嬴仁父子做的并不是很差劲,没有让秦国的宗庙废弃坍塌。

只是,

这样的保全,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只知道消耗人力财力,去和魏国硬拼,短时间内取得一定效果,之后又该如何?

人打没了,

钱完了,

河西之地失了再复,复了又失,

老秦人仍旧蜷缩在诸夏的角落,苦着一张脸舔舐自己的伤口,继续渴望的看着那到不了的东方。

更何况,

秦国本来就有些商礼残余,

如今疯了,再想把国家拉回正规,打扮成被周礼浸透的样子,是很难的。

如果他真的回到秦国,主持国政,可以做到这件事吗?

如果他做错了选择,让秦国更早的崩溃,那又该如何呢?

公子连心中的惶恐,把那被魏侯监管的郁闷都压制了下去。

然后,他就听何博小声的嘀咕,“……还是要变法啊!”

于是公子连问,“秦国要怎么变法,才能变回正常,乃至于强大起来呢?”

“我不是很清楚。”何博告诉他,“那个能够让秦国变法强大的人,可能还在角落里玩泥巴呢!”

“可我看你点评楚国的时候,说的挺有道理的。”

“现在你我也算朋友了,难道我有了疑问,你不能为我解答吗?”

何博哼了一声,“你见面就扔我一石头,也算我的朋友吗?”

“那你把玉佩还给我!”

公子连也翻脸无情,伸手索要之前赠送的礼物。

何博已经将之塞到刘和夫妻的新婚礼物堆里了,哪能拿的出来?

于是他只能接受了公子连的胁迫。

但在说话之前,他提前声明:

“我的智慧不是很高深,只能用别人总结出来的经验和你分析一下,治国应该注意的事情。”

公子连拍拍胸脯,“好!就这么办!”

“你现在就把我当成秦国的君主,为我讲一下要注意的东西吧!”

于是何博问他,“治理国家,需要的是人口和土地,秦国有对乡野之民进行管理,知晓他们的人数吗?有丈量全国的土地,知道有多少耕田吗?”

公子连摇了摇头。

秦人狂野而好斗,想把他们管束起来,是一件艰难的事,以前的国君也未曾考虑过一点。

毕竟打仗了,只要就地抓人即可,连国野都不用区分,自然懒得再去精细管理。

至于土地,则是大多为贵人掌控,上面去查,就如泥牛入海,一点消息都回不来。

何博就说,“自家人和地有多少都分不清,还想做事吗?”

公子连赶紧问,“如果把人都清点出来,又能做什么呢?”

“有了人,还怕没有事情做吗?”

“知道自己的家底,就可以安排着去做相应的事情,而不用担心消耗太多难以为继,或者人力稀少无从下手。”

“可那些人,也不一定国君的话啊!”

“那就让他们听话!”

何博回忆起自己还做人时,在学校学习过的考试重点,挥了挥手说,“废井田,开阡陌,行郡县,奖耕织……难道还不怕人不听话吗?”

“秦人魏人楚人,他们都是人,怎么他国的就温顺,秦国的就疯狂?”

“不就是肉食者疯了,然后用鞭子抽打自己的子民,逼得他们只能一块疯狂吗?”

“你如果做个正常人,上行下效,别人自然会恢复正常。”

公子连于是起身,对着何博一拜,“受教了!”

他表露自己的身份,并且正式对何博伸出了邀请的手:

“其实,我是秦国流亡至魏的公子,如果我有回到秦国的一天,一定会请你来辅佐我!”

何博在他对秦国格外关注的时候,已经对他的身份有所猜测了。

所以当公子连介绍自己时,他并不惊讶,也没有因为西门豹的事而疏远他。

但何博仍旧拒绝,“不要!”

他只是张口就来了一段后世历史书上的总结,又不是真的胸有沟壑,哪里能做出改变一个国家面貌的大事业呢?

何况何博并不是人,只是个任性的鬼神。

很多东西,他并不在乎。

他只在乎自己喜欢的人和事。

“如果你觉得我刚刚说的话,有给你一点启发,那我只想请你帮忙做一件事。”

何博告诉公子连,“我有一个朋友,去往秦国以西的遥远之地了,我现在也没有他的消息。”

“如果你能够回到秦国,并且掌握权力,那么能不能派人去打听下他的消息?”

公子连虽然是流亡来的魏国,但这也说明了,他在秦国是有一定地位的。

不然的话,他哪来被排斥的资格呢?

只是眼下,他明显是没机会回秦国的,西门豹的事拜托不了他,何博只能麻烦他去寻找公子朝了。

公子朝那么年轻,身边还跟随着武力充沛的墨家弟子,现在应该还活着吧?

“可以!”

公子连指着涑水发誓,“如果我有回到秦国,执掌国政的一天,就一定会派人去西方,寻找你的故友。”

反正只是派一支队伍出去找人,又不是去打仗,消耗并不会很大。

这个承诺,公子连还是敢许出去的。

“只是,你真的不愿意辅佐我吗?”

公子连还有些不舍。

他总觉得对方应该知道更多的东西,只是不愿意讲罢了。

“不了,我以后很少会在安邑出现了。”

何博在安邑城外等着“吓他一跳”的对象已经离去,自然没有必要继续转悠。

涑水的水系也简单,

何博趴在水里打着盹,就可以把进度条刷满了。

至于在这边显灵,以吸引别人对他的供奉?

那也是没必要的。

眼下,已经有了许多地方,修建起了祭祀河伯、山神的庙宇,何博并不缺安邑一地的香火。

何况这地方是魏都,魏侯就在这里面,鬼神因为不喜欢这个国君,自然也懒得垂目于这座城邑。

“再见。”

何博对公子连摆摆手,然后就沿着河岸,越走越远了。

〒〒已经被榨干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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