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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争辩

天子喜二年的春天,

何博良心发现,给自己麾下的牛马们调休了一下。

他把多出来的公务分摊给其他鬼吏,自己则是带着西门豹、喜和季伍这几个喜欢的手下,在漳水边郊游。

鬼神和三个死鬼先是踏青欣赏了一会风景,然后何博一拍大腿,提出要野炊。

西门豹说,“死鬼又没有躯体,怎么能够吃下东西呢?”

“何况我们手边也没有食材。”

何博摆了摆手,“无妨,这里有山有水,可以捕鱼打猎,获得食物!”

“而这里距离肥城很近,我们可以把做出来的东西,拿去城里售卖,让别人吃!”

至于卖的如何,

则是完全随缘。

毕竟这只是领导心血来潮,想要去体验一把人间烟火。

能不能吃,

谁来吃,

何博也不是很在意。

西门豹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同意了鬼神的提议。

面对这样任性的鬼神,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何博一挥手,兴致勃勃的说道,“你们听好,我做如下安排——

喜去钓鱼,

西门豹去捕猎,

季伍去售卖,

我来烤肉!”

死鬼们乖乖的照做,

然后喜半天没钓上一条鱼,

西门豹只有狩猎野人和蛮夷的经验,

季伍板着脸去城里,想要提前占个人流大的摊位,却因为长相凶狠,让人退避三舍,

何博空着手在旁边发呆。

“我觉得,还是再调整一下安排比较好!”

呆滞了一会后,鬼神发出来新的命令:

“西门豹去钓鱼,

季伍去捕猎,

喜来烤肉,

我去城里售卖!”

死鬼们又乖乖听话。

西门豹因为曾在漳水中投喂过巫婆,因此连连中鱼;

季伍还活着时,野外求生经验丰富,猎物不少;

喜埋头苦干,认真踏实,将肉串烤的外焦里嫩;

鬼神则是恢复自己的本相,去城里走了一圈寻找摊位,最后抱着一大堆水果和鲜回归。

在鬼神的英明领导下,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其实就是故意折腾!”

季伍闻着烤肉的香味,偏偏吃不到肚子里,忍不住对喜说道。

喜已经习惯了,他说,“理解,接受!”

何博假装自己听不见,和西门豹面对面的吃着东西。

因为用得是土伯的面相,看上去就像一对兄弟。

只是一个苍老而少发,一个英武而庄重。

苍老的捧着一个果子在叹气,

英武的笑呵呵的抓着几个果子,试着把它们也烤了。

河边微风徐徐,

吹得烟火香气飘向远处,

吸引来了路过的客人。

从卫国出来的公孙鞅,打算去魏国河东郡学习。

因为魏国的国都在那里,李悝也是在那里变法的。

公孙鞅所寻求的往日旧影,在那里遗留最多。

但卫国在魏国的东边,想过去的话,必须跨过大河,再途径魏国的东郡、赵、韩。

于是公孙鞅背起行囊离开家乡,先是乘船顺着大河而下,然后再沿着漳水溯流而上。

毕竟听许多人说,这条大河有着鬼神的庇佑,水流一直很稳定。

虽然仍旧免不了夏汛冬枯,但风浪过来打翻船只淹死人的事,基本上是绝迹了的。

沿岸的城邑靠着这条河流,也过得较为安定。

公孙鞅因此过来,希望可以沿着漳水,去往西边的魏国河东。

在途中,

他见到有人在漳水边玩耍,还烤着肉食,忍不住有些饿了。

公孙鞅于是走过去,仆人们跟随在他身后。

他呼喊了一声,引起对方注意后,便一手掏钱一手伸出,示意交换。

他说,“把肉串给我。”

死鬼们闻言,看向鬼神,等待他的应对。

何博懒得动,只是坐在原地回道,“想要的话,你得自己来拿。”

于是公孙鞅迈了两步,拿了肉串,把钱放下。

何博收了钱,还赠送突然来到的少年一个果子。

对方接过,啃了一口,然后酸的脸都皱了起来。

何博随即捂着肚子开始笑,邀请对方一块坐下。

仆人们站在公孙鞅的身后,静静的侍立着。

何博问公孙鞅,“你是哪里来的?”

“从卫国来的。”

“沿着漳水要去哪儿呢?”

“去魏国河东郡。”

“去哪里干嘛?”

“学习先贤的智慧,寻求变法强国的办法。”

何博“哦”了一下,随后抚须赞叹,“你竟然有这样的志向,真是难能可贵!”

小小年纪,

就知道变法了,

这可比正在开魏国倒车的魏侯击聪明多了。

这几年,

随着魏侯击越发的老迈固执,河西学派出身的平民士人,很少有被重用的。

魏国的朝堂上,贵人封君的数量越来越多。

加上国相公叔痤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还在暗中排挤有才能的臣子,让魏国的朝堂越来越乌烟瘴气。

魏国的霸业不再光辉四溢,显露出几分颓废的丧气。

这让经历过文侯“唯才是用”时代的西门豹叹息不已。

好在,

他已经死了,

还有了新的君主辅佐,不需要再替魏国的未来去担忧悲痛。

而且他曾多次劝谏鬼神给予凡人选择,不要过多的插手。

凡人要从种种坏事中吸取教训,才能成长的更加强大聪慧。

如今成了鬼,

又怎么可以“出乎尔者,反乎尔者”呢?

“你叫什么名字?”公孙鞅吃完手里的,何博又给他递了一串过去,并且问道。

“我是卫国的公族,叫做鞅。”

按照当今之世的叫法,少年在离开卫国之后,可以直接被称呼为“卫鞅。”

何博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但此世同名的人太多了,何博一时也分不出来到底谁是谁。

比如说,

才继位两年的现任周天子,也叫做喜。

天子喜和老鬼喜,二者可差太多了。

想了一会没想明白,

何博便放弃思考,继续和新认识的少年打招呼,“你是要去学习卜子的智慧吗?”

卜子,

即是世人对开创河西学派的子夏的尊称。

因为子夏乃是姒姓,卜氏。

河西学派尊崇子夏的教导,并不强调“克己复礼”,而是要“经世致用”。

“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这句名言,便是出自于子夏之口。

又因为此时有过变法实例的李悝、吴起,都曾是子夏的学生,因此人们若想寻求变法的奥义,多去参悟子夏遗留下来的言行语句。

结果卫鞅说,“也许吧,不过卜氏之儒,我觉得其变法的强度,还是有些弱了。”

何博眨了眨眼,疑惑了,“啊?”

子夏的各种提议,还弱吗?

子夏在孔子的众多学生中,本就颇为奇葩。

其人性格阴郁勇武,不是对自己有利的人,他都懒得交往,搞得孔子都有些忍不住了,年迈之时还不忘拉着子夏的手嘱咐他,“子夏啊,你以后一定要多讲仁义,要做个君子,不要当小人啊!”

子夏自然应下,

然后他开创的河西学派,就帮助魏氏到处宣扬仁义,乃至于瓜分晋室,痛击周礼了。

“那你觉得如何呢?”

何博在卫鞅发表了豪言壮语后,便端庄起姿态,对他问道。

西门豹身为河西学派的弟子,也忍不住挑眉看着卫鞅,看这小子能说出何等的惊世之言。

什么水平,

竟然敢说我的师门不行?

卫鞅一点也不怯场,他沉吟了一会,然后开口道,“当今之世,比较前三十年,已然大变!”

“三家分晋之前,晋室固然衰颓,周室固然无力,但表面上,仍旧能保留其尊崇。”

“然而三家既立,周天子无力保全同姓之国,已经证明了礼乐完全失去了约束世人的效果!”

三家当初,可是压着齐康公,直接跑到洛邑,威胁周天子承认自己地位的——

晋国始受封的诸侯,是武王之子,成王之弟,身份高贵,和天子亲近。

齐康公则是辅佐周朝建立的太公望之后,数百年来,同天子联姻不断,关系非常。

三家当时的做法,

可谓将天子的脸面扔到了地上!

而周天子对此毫无反抗之力,还要在旁边拍手赔笑脸,说着“好好好”。

因此之后齐相田和祈求列为诸侯,都懒得送财宝给周天子,而是直接去贿赂魏侯。

这几年来,周天子更是沦落到要收取中山的财宝,承认蛮夷列为诸夏的地步了!

真是越活越狼狈!

“如今郑国被灭,更显出这周室天下已然彻底崩溃!”

卫鞅跪坐着,皱着自己的眉头,手抓着膝盖,一副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模样。

旁边,何博悄悄递给他一块手帕,让卫鞅擦擦刚刚吃烤肉时沾染上的油迹,“你衣服脏了。”

卫鞅愣了一下,尴尬的接过,擦了擦手,假装刚刚什么也没发生,又继续说道,“由此可见,之后诸侯争霸天下,战况必然越来越激烈,人心也越越发混乱。”

“留给各国挣扎的时间,不会太多。”

“卜氏之儒行事,还要求为官先取信于民,然后才能使民效劳。”

“这样的效率,如何能够更快更好的推行变法,让国家迅速强大起来呢?”

“礼乐崩坏的愈发厉害,而当天倾之时,又有多少人要因此而亡?”

“因此我认为,想要保全宗庙,必须进行更加迅捷有力的变法!”

“而且要广泛的变革,不仅仅在于一二方面!”

喜和季伍这两个文化不够的在旁边点头,“听起来有道理!”

“野兽要扑过来吃人了,怎么还能慢吞吞的走呢?”

西门豹忍不住反驳,“可如果不让人知道政令的意义,不在人群之中树立信义,他们便更不愿意去做了,怎么能够推行政令呢?”

卫鞅固持己见,“只要政令有利于国家,那么强迫他们去做,又有什么不好呢?”

“如果他们初时不愿意听话,那就用鞭子抽打!”

“等他们愿意服从了,就给予一些奖励,让他们知道服从的好处。”

“然后整个国家,就可以顺利的运转起来。”

先制定有利于国家的政令,

然后要求所有人执行,

不听话就打,

听话就有赏赐,

这样一直做下去,

还怕国家不变得强大吗?

西门豹听到这里,直接站起来反驳他,“用利益来驱动天下,用鞭打来使得民众服从,这样的治国方式,是不会长久的!”

“只有明确人心中的道德,分清善恶,才能让天下恢复正常!”

他在成为鬼吏后,第一时间便是为土伯整理人心中对诸事的看法,按照道德观念,制定阴间用来赏善罚恶的律法。

而做的久了,越发觉得人世想要长久的稳定,就一定要重视道德的修养。

如果道德不再重要,

那么人心变恶,

即便箱子里有着无数财富,手上掌握有无数武器,世道也只会变得更加混乱!

道德的本质,

就是人在群体间长久的生活下,总结出来的、公认的、无形的律法!

“可礼乐已经不行了,道德也是会变化的。”

“试图依靠随时变动的道德,去制定治国的政令,那么朝令夕改的事,难道不会出现吗?”

“而且圣人是少有的,世上平庸愚蠢却又喜欢乱想的人太多,怎么可以假设他们都有道德呢?”

卫鞅挥动起自己的双手,激动起来。

他说:

“农夫不好好种地,贪图财富。”

“卿士失去了忠义,僭越成为诸侯。”

“所以有能力的贤人和君主,就该变革已经崩毁的法度,建立新的秩序,强大自己的国家,避免它走向灭亡!”

“道德是不足以信任的,只有无情的律法才会保持公正!”

喜和季伍听得一头雾水。

何博在旁边则是若有所思。

这强调用律法来治国,人心险恶不可信任,而且名字还叫做“鞅”的……

不会是野生的少年商鞅吧?

何博眨了眨眼,起身插入西门豹和卫鞅,这正在对峙的一老一少中。

“你先坐下!”

何博对西门豹说。

然后又摁住卫鞅,仔细打量对方的容貌。

何博发现,少年眉目间还残留着些许清澈,眼神明亮而锐利,抿着嘴巴。

一看,就是个犟种的样子。

如果对方再长大一点,在遭受了乱世的痛殴后又留上胡须,就显得更加犟种了。

那样,倒是同何博想象中的商鞅形象差不了太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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