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九鼎落
天子延五十年,
秦王稷四十二年。
秦国的宣太后老死了。
她死的时候,儿孙都围绕在她的身边,长子赢稷握着她的手。
虽然秦王的年纪,也已经很大了,但宣太后仍然可以感受到,对方身体的热度。
她的儿子仍然有着一身热血,并且会带领秦国走向更美好的未来。
所以,宣太后在临终的时候,并不惦记自己这个长子——
在自己“临朝听政”的十多年里,替这个家伙背了多少骂名?
要不是后面气了烦了,甩手不肯干了,只怕还要继续替儿子背黑锅!
好在,
当时已经快四十岁的赢稷养生多年,自觉打牢了根基,不用担心繁重的国事,会拖垮身体,以至于跟父祖那样早亡。
他很平静的接过了母亲扔下的权柄,然后成为号令天下的强权君主。
天下诸侯,没有不胆怯于他的。
如今,
也过去了二十多年。
“你要善待你的兄弟。”宣太后喃喃说道。
“他们的才能不足,性格也被我宠坏了,偏偏你这个做大哥的,又不讲什么孝悌……”
她真的很担心,
自己一去,秦王就不顾念手足之情,把兄弟给当肥猪宰了。
秦国连连打仗,费的军资和赏赐可不少!
“可以。”
秦王轻轻的应下,还不忘询问母亲,“包括你和义渠君生下的那两个吗?”
“不然呢!”
宣太后迎来了回光返照,她的声音得以提高了一些,“都是我生下来的肉!”
听到这话,
那两个出身微妙的公子也伏地大哭起来,悲痛于母亲即将离去的事实。
于是秦王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宣太后安心了。
她闭上眼睛,
然后迎来了新的光明。
一张很熟悉的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脸色非常难看。
“啊!”
“有鬼!”
宣太后发出一声惊呼,企图跑开。
随后,
她便发现自己浑身轻飘飘的,儿子们正对着她的尸体放声大哭。
她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我是死了!
只是,
为什么刚死就见到了几十年前没了的丈夫?
看对方的脸色,不会还知道自己跟义渠君的事情吧?
“不是说好不养面首的吗?”
积年老鬼秦惠王对自己曾经爱过的女人发出质问。
宣太后严肃的指出,“没钱怎么能算我养了他呢?”
“还在狡辩!”
秦惠王气的抓着对方就去了阴间,打算在那里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个女人。
只留下宣太后的五个儿子,哭的更加悲伤了。
但再悲伤,也是要做事的!
秦王抹去脸上的泪水,褪去了真假参半的哀恸,随后又主持起国政。
他对臣子们说道,“去年秦与三晋交战,周室竟然敢相助这些国家,这是对秦国的不恭敬!”
“今年,寡人听说东周西周又发生了冲突,西周国的人纷纷逃亡,因此想要去攻打他,惩戒周室的不敬!”
秦王的眼神十分严肃,诉说着他打算彻底覆灭周室的野望。
因为兄终弟及的过程十分平稳,秦王掌权数十年,也积累下了足够的威望,让秦国的国力变得更加强大。
所以,
秦王觉得,是时候昭告天下,天命的归属了!
以免还有一些诸侯,看不清现实,企图负隅顽抗!
周天子能在洛邑苟延残喘这么久,
已经是诸侯的仁慈了!
不然的话,
在大家纷纷称王的如今,
他凭什么还占据着九鼎?
大臣们纷纷拜倒,“遵大王令!”
于是,
趁着赵国忙于派大将李牧北击匈奴,韩魏沉浸在之前败亡的胆怯中时,秦国悍然出兵洛邑!
而当秦国的军队赶到周室最后的领土之时,天子延正瑟缩在他仅有的王城之中,名义上属于他封臣的西周公和东周公,还在自顾自的内斗着,根本没有组织人手反抗。
于是,
秦国轻取西周三十六邑,东周公随之投降。
天子延毫无办法,
因为这一切发生的过于迅猛,
而他当时还躲在那狭窄的阁楼之上,逃避城中富人的催债——
在新夏也出现了内乱后,周天子便彻底失去了诸侯的供奉。
但天子延是个有志气的人,一直想着要恢复周室的荣光。
虽然凭借一座王城,他根本凑不出多少兵马,但这并不妨碍天子延向人借钱,维持好天子的体面。
毕竟要连脸面都丢掉了,他怎么能复兴周室呢!
因此,他如今的“债台高筑”,也算理所应当。
等他透过阁楼那小小的窗缝,窥见追债的商人散开了后,他才有胆量走出来,然后便听闻:
秦人已经进了王城,
正朝着自己而来!
天子延慌乱的想要逃跑,但最终为秦人所得。
于是他只能悲愤的喊道:“予愿意献城于秦!”
如此,王城也落于秦国之手,
当年眼睁睁看着秦武王举鼎被砸死的天子延,又要眼睁睁的看着秦人把九鼎迁移至咸阳。
他跪在地上,
泪流满面,
悲痛的看着秦人将洛邑的一切搜刮殆尽,将沉重的九鼎,一个接一个的抬上大船。
他们要通过大河,
将九鼎运送到咸阳去!
“我,我!”
看着船帆被风吹起,船上的人喊着口号开始划船,带着九鼎逆流而去,天子延忽然面色涨红,想要去追逐越来越远的周室天命。
“不能!”
“不能啊!”
他高声喊着,跑的鞋子都掉了。
秦人追着他,要去阻拦。
结果还没等抓住天子延的衣袖,对方就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周室的最后一位天子,
就这样在送别天命的路上,悲愤而死了。
而运送九鼎的人丝毫不为所动。
他们重重的划着船桨,在大河之上不断穿行。
等九鼎走出三晋的河段,完全进入秦国之时,原本不算太颠簸的河水,突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河水就像沸腾了一样,剧烈的翻滚起来,卷动出无数浪。
鱼群也像被烫到了似的,疯狂的跃出水面,张着大嘴在空中呼吸着。
河浪汹涌,一下又一下的拍在岸上,力道大的直接将一些泥土轰击下来,让本就不清的河水,变得更加混浊。
而面对这样的巨变,
岸边船上的人都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有人吓得大喊,“河伯发怒了!”
“鬼神要降罪了!”
随后,
他们很快就逃离了河岸,朝着高地奔去。
船上的人也跟着心慌起来,紧紧抓着船上的围栏,没有谁还有空去关注九鼎。
……
“什么!”
“你说九鼎沉没在了大河里?”
咸阳宫中,
本来在欣喜等待九鼎到来的秦王惊闻变故,猛地从座位上跃起。
虽然上了年纪,但他的身手仍旧矫健。
常年伪装出一副温和无辜神态的脸上,也暴露出直接的怒色。
他须发皆张,眼睛瞪大,犹如食人猛兽。
禀报的臣子战战兢兢的叩首,“大河异动,九鼎不慎,从船上跌落下去了!”
“而且只要是大河流经的地方,都出现了那样的惊变,大王不信,随便找人一问便知!”
秦王震怒不已,“怎么这个时候出事!”
“怎么可以出这样的事!”
轻松拿下洛邑,灭亡周室后,本该是高兴的向天下证实自己天命的,可天地鬼神如此不配合,竟出了这样的动静!
这样一来,
诸侯对抗秦国的胆量,又要增强了!
秦王心里难得慌乱起来。
好在他的客卿范睢及时安抚他道,“臣恭贺大王!”
秦王瞪向他,“寡人受了这样的惊讶,何喜之有?”
范睢说,“因为这是秦国获得新天命的征兆啊!”
他向秦王解释自己如此说的理由:
“九鼎虽然相传三代,可三代的天下,和如今相比如何呢?”
“论土地,夏商周时,我诸夏大地上蛮夷盘踞,且北不过燕山,南初及大江,可谓狭小,如何比得上现在的扩大呢?”
“论人口,三代之时,一国之人数万而已,且戎狄之属,层出不穷,然而现在,诸侯交战,出动的兵力难道有少于一万的吗?”
“论集权,三代之君令难以出其王畿,政仅下于诸侯,而不为大夫卿士所闻,各据其地,各掌其权,是以有三家分晋、田氏代齐的例子。”
“论技艺,三代之民耕种,多用木石,然而我秦国发展耕战,铜铁之器,何其多也;坚利之物,何其众也!”
“因此,若秦国一统之后,天下又岂是三代那样的天下?”
“既然天下的情况都不一样了,这天命又怎么会相同呢?”
“九鼎,是大禹凭借治水的功绩而铸造的,根源自然在于大河。”
“现在天下改变,天命改变,大河将九鼎收了回去,难道不是很正常的道理吗?”
“等我国一统之后,且效仿大禹的故事,搜集天下的珍宝,再重新铸造一个新的象征,以示新天下的天命,这也是很正常的道理啊!”
秦王听了他的话,
焦虑的心还当真冷静了下来。
“……你说的有理!”
他闭上眼,摁了摁自己的眉心。
但最后,秦王还是不死心的吩咐下去,“且去大河中打捞九鼎!”
如果九鼎实在找不到踪影,那就把范睢的理论放出去,安抚民心!
……
而远在高原之上,
何博正在“拔河”。
他把自己泡在黄河的源头之中,努力的收取着母亲河的权柄。
但这绵延万里的滔滔大河,即便没有了对何博的排斥,也不会轻易的被他拿下。
沉浸在源头中十几年,
何博等待的都在头上长出几茬水草了,才把进度条刷新了出来!
然后,
他又悲愤的发现,
这个独属于黄河的进度条,如果只靠自己蠕动,那耗费的时间,实在太漫长了!
漫长到鬼神都有些绷不住!
十年梳理,
十年刷新。
现在涨进度还要许多个十年?
但要是何博自己动手,像一个拉船的纤夫一样,拼命的拉扯,也能将这进度条拉动!
于是,
何博发了狠,憋着一股劲,开始猛拽,让进度条猛地前进了一截。
随后,
他也被累的坐在地上直喘气,心里高兴于自己的收获。
至于大河因为他的猛攻而出现了怎样的动静,已经完全沉浸在“拔河”快乐中的何博,可不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