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站在屋子里往外探头看，距离有些远，但仍能看出在冷风里，沈碧月的身子微微有些瑟缩，不过与她这么耐心等着的行为不同，她的脸上已经有些不耐烦。

她暗衬道这位大姑娘果然是个没耐心的，才等了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站没站姿，看不到一点优雅从容，怪不得老夫人让她暗中悄悄盯着。

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沈碧月回头，是甘苓身边的冬实。

盯着冬实看了一眼，她慢慢地又扭回头，继续目不斜视地站着。

冬实主动走过来，福身道：“婢子冬实，见过大姑娘。”

“冬实姑子。”菱花也对冬实行礼，论身份地位，冬实都要比菱花高上一大截。

沈碧月瞥了一眼她手里的食盒，“你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是的，夫人派婢子来给老夫人送荷香鸡粥，老夫人在寒禅寺吃了太久的素饭，回到府上应该换些口味的。”

荷香鸡粥？她怎么记得这府里只有一个沈碧欢最爱喝荷香鸡粥，难不成甘老夫人的口味也变得和她一样了？

沈碧月轻轻闻了一下，赞道：“真香。”

“姑娘的鼻子真灵，夫人特地吩咐人在锅里炖了好几个钟头呢。”

这时琼瑶走了出来，冬实连忙迎上前去，两人寒暄了几句，冬实突然就把琼瑶拉到了一边说话。

“知道老夫人吃不惯腥味的食膳，欢姐儿就让人熬了荷香鸡粥给老夫人补补身子，在锅里炖了好几个时辰才取出来，现在还热乎着呢，要拜托琼瑶姐姐赶紧拿给老夫人了。”她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沈碧月，刻意压低了声音。

琼瑶取过食盒，替老夫人道谢，“欢姐儿真是体贴，我就替老夫人谢谢欢姐儿了，放心吧，我马上就拿进去给老夫人。”

琼瑶转身进了屋，冬实本想跟沈碧月打声招呼，可人家没理她，不想自讨没趣，就讪讪离开了。

冬实离开后，沈碧月主仆仍旧在外头站着，这回站了约莫半柱香，琼瑶就出来了，说是老夫人请她们进去。

佛堂幽静而肃穆，空气中泛着淡淡的佛香，还有深深的暖意，熏得僵冷的身子都松软下来。

甘老夫人跪在蒲团上，捻着佛珠，背对她，琼瑶上前将甘老夫人扶起来，搀着走到佛堂的偏房，坐在了房内的榻上。

沈碧月抬步跟过去，就看到矮榻的案几上摆着一个食盒。

琼瑶打开食盒，一股香气溢出，“老夫人，这个是欢姐儿特地吩咐人炖的，只是她早早就去了女院，没空过来，就拜托冬实送过来了，这不，刚炖好的。”

甘老夫人看着食盒里头的一盅鸡粥，眼里浮出暖意，“欢姐儿有心了。”

琼瑶在一旁小声道：“老夫人要不要现在尝尝？欢姐儿说要老夫人趁热吃。”

甘老夫人抬头看了眼沈碧月，见她一直低头看脚尖，红唇紧紧抿着，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本来还稍有暖意的面色倏然转冷。

“先放着吧，待会儿再吃。”

琼瑶在一旁看得暗自唏嘘，老夫人看到欢姐儿的鸡粥高兴，可对月姐儿就冷着一张脸色，就算对方再怎么恭敬问候，小心翼翼，老夫人看她不顺眼就是不顺眼，同样两个都是嫡女，差别还真大。

沈碧月瞅着时机，上前福身道：“月儿见过祖母。”

福身礼做得规矩，但没欢姐儿来的规范与优雅，甘老夫人看得眉头一皱，索性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不耐烦道：“昨日不是见过了，你又来做什么？”

“月儿初回府，理应来拜见祖母。”

“昨天见过，今天就不必来了，你回去吧。”很不待见她，直接赶人走。

“轻荷嬷嬷自幼教导月儿要识礼数，昨日是长辈迎晚辈，今日月儿来拜见祖母，才能算是周全礼数。”

听到轻荷的名字，甘老夫人微皱眉，盯着沈碧月，沈碧月被她看得面上一红，低下眼不敢对视，看得甘老夫人心里直冷笑。

看她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真给沈家丢人。

“姑娘既然是来见老夫人的，就别站着了，快给老夫人敬杯茶才是。”琼瑶取来了一盏茶，递给沈碧月，暗暗给她使眼色，不知道为什么，比起府内诸位主子对她的冷眼，她倒是不讨厌这个初来乍到的大姑娘。

沈碧月感激地看她一眼，连忙接下，恭恭敬敬地递上茶，“祖母请喝茶。”

当看一个人不顺眼的时候，怎么看都不顺眼，甘老夫人如今就是这么个心思，看沈碧月这么个畏畏缩缩的模样，觉得多看她一眼都是给自己心里添堵。

“琼瑶，接茶！”

甘老夫人声音震怒，琼瑶暗自叹口气，上前替甘老夫人取了沈碧月的茶，按理来说，只有极度不屑敬茶之人，或是压根不将她放在眼里，才会让婢女帮着领茶。

琼瑶有意帮忙，可沈碧月不争气，也怪不得她了。

甘老夫人厌恶沈碧月，却丝毫没去考虑过，当初就是她把人给扔到沈家外庄，不闻不问了将近九年，才养成她如今这副模样。

沈碧月退了几步，没说话，就那么低眉顺眼地站着。

甘老夫人朝她挥挥手，像是赶苍蝇的手势，“今晚还有家宴，收拾得干净体面些，别总摆出这副没用的模样，传出去给我沈家丢人！”

“是，祖母，孙女记下了。”

甘老夫人刚要重重地“嗯”一声，沈碧月已经转身走了，还走得飞快，一下子就没了影。

甘老夫人愣了一下，随即瞪眼，怒火冲天地拍案，“她……这个丫头！还敢说什么礼数周全，没听完长辈的话转头就走，轻荷是这么教她礼数的吗！”

琼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刚才是老夫人要冷脸对大姑娘的，全程没说半句好话，这时候又跟人计较起礼数来了，是有些恃长而蛮不讲理。

不过她也不能责怪老夫人就是了，甘老夫人向来听不得坏话，只能好声好气哄着。

“老夫人，大姑娘毕竟不是从小在府上长大，初来乍到，与老夫人失了几分亲近，自然也会害怕。若是老夫人觉得大姑娘教养有失，干脆就请个教养嬷嬷来，日后大姑娘出了府，在外也能给人留个好印象，不会被人给捉了错处去，反过来又要说沈家的不是了。”

甘老夫人手里紧紧攥着佛珠，面色冷厉非常，教养有失？不，这个丫头的错处可不是一句教养有失就能掩盖，她的存在，对于整个沈府来说，都是天大的灾难。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让沈碧月这个祸害在府里久待的！

不过考虑到沈家，还是有必要请个教养嬷嬷来。

“琼瑶，你待会儿就去找阿苓，让她去请个口风紧实点的教养嬷嬷。”

口风紧实的，才不容易泄露秘密。

沈碧月出了常春院，轻呼一口气，里头的气氛太压抑，人也不顺眼，让她很不舒服。

前世沈家对她所做的一切，那些悲惨又阴暗的遭遇，虽然不全都是甘老夫人加诸在她身上的，但若非有她纵容，偏袒与忽视，沈家的其他人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陷害她与凌辱她。

面对甘老夫人，她能够压制住自己的神情，不露出半点嘲讽与恨意，已经是她的忍性足够。

刚才冬实送来的那盅荷香鸡粥，在她面前说的话和琼瑶的说辞并不一样。

琼瑶是甘老夫人的心腹丫鬟，不可能说谎骗老夫人，那么骗人的就是冬实，故意在她面前提起沈碧欢，不就是想要勾起她的嫉妒心，如果她是个没心机的，就会相信冬实的说辞，到了老夫人面前一定会被刺激，从而失态。

老夫人宠爱沈碧欢，对她看不上眼，只会因此更厌恶她，她要是能忍住不说，视若无睹，老夫人不会动怒，却也从侧面证明了她不是个单纯的丫头，不是她聪明装傻，就是背后有人指点。

看来她实在是碍了甘苓的眼，即便已经被甘老夫人拒之门外，冷眼相待，她也看不过眼，非要让人在这时候插上一脚，不仅试探她的本性，也要找她的不痛快。

扮弱能减弱其他人对她的警惕，却不代表她会一直隐忍下去，不用掩饰自己的险恶心机，又能让甘苓将目光移到她背后那个不存在的人身上，加深她对那个人的怀疑，这样才是最省事的。

常春院在国公府三进院落的最深处，菱花本是考虑到沈碧月不识府里的路，想走在前面领路，哪知沈碧月一出院子就自顾往前走去，完全不理会她，完全忘记身边还有个丫鬟跟着的样子。

幸好，误打误撞地走对了路，虽然绕了些远路，但都能回到东院。

经过环池边的一座假山，刚绕过山，就看到小径上迎面走来三个人。

薄淡日头照下，疏浅树影婆娑，华服少年，风姿神俊。

他们都是年纪十五六岁的少年，沿着小径走来，手上都拿着书，脸上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稚嫩，反而显得格外老成，三人神情各异，相互之间不说话，有种诡异的沉默。

沈碧月不自觉停下步子，抬眸望去，风姿神俊四个字，只能形容走在最前边的那位少年，其他两个人要显得姿色平凡许多，顶多算是俊美端正。

对那位少年形容得再确切些，就是丰神俊朗，清冷如冰，寡淡而疏远。

未待走近，菱花已经行礼，“婢子见过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

那三人停下脚步，眼神从菱花转到沈碧月身上。

沈庭则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碧月，叹道：“好漂亮的小娘子！”嘴里还问菱花，“这小娘子是什么人？怎么会在国公府内院？”

“回三少爷，这是昨日刚回府的大姑娘。”

沈庭则愣了一下，惊讶过后，嘴角勾起玩味的笑。

她竟然就是沈碧月？那个还未回府，就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被恶奴欺主，还害得整个沈家一起被骂的长房嫡女？

看这身段，白净的小脸蛋，怯生生的眼神，还有紧紧抿起来的红唇，可谓是我见犹怜，看起来就是个文静乖巧的可人儿。

之前他听到传闻时，只觉得懦弱没用，便是接回来，也是个累赘，不想竟是个这么好看的美人，便是累赘，看着爽心悦目也是极好的，这么想着，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

沈庭轩看了沈碧月一眼，随即眼神平淡地掠过，沈庭均也只是打量了一下沈碧月，两人没有像沈庭则那样赤裸裸地盯着，十分冒犯。

沈碧月抬眸，对上沈庭则的目光时，不自觉地又抿了唇，垂下眼眸。

“月儿见过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她的声音很轻，嗓音娇弱，听在心上好像挠痒一般。

沈庭均看她一眼，眼神陡然变得有些锐利，“初来乍到，不在泊云居待着，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条路通往沈岐的内院和书房，他们平时也很少往这里来，只是科考的日子接近了，沈岐便让他们每日从棠棣书院回来，无论早晚都要去一趟书房，给他报备一番学业进度。

三人昨日都宿在书院夜读，今早得了先生的允许，回来沐浴更衣一番，打算先来书房见过沈岐，再回房里休息，哪知就碰上了沈碧月。

一个刚刚回府的嫡女，青天白日地出现在国公府的内院深处，着实有些可疑。

沈碧月没说话，只是慢慢地低下头，像是不敢对上沈庭均的眼睛。

“三弟，瞧你把大妹吓的。”沈庭则看沈碧月这副模样，楚楚可怜的，顿时就起了怜惜的心。

他是长房姨娘花氏所出的庶子，比沈碧月还要大上两岁。

菱花见沈碧月垂头不语，替她解了围，“二少爷别怪姑娘，姑娘今早是去见老夫人的，现在就要回泊云居去了。”

为了迎接沈家的长房嫡女，甘老夫人特地从寒禅寺赶回来，沈庭均知道这件事，只是一时没想到这上头去。

“原来是去见祖母的，不过要从这条路回东院的泊云居，有些绕弯子吧。”

沈庭均昨晚让身边的书童回府上取暖身的衣物，听说了一些沈碧月的事情，便跟书童多打听了几句。

“姑娘昨天回府的时候有点累了，早早就去休息，到现在还没逛过府里，便想着绕些远路回去。”

沈庭均拧着的眉渐渐放松下来，“以后没祖父和祖母的传唤，少往这边走。”

“是。”菱花连忙替沈碧月应下来。

沈庭则突然看了眼沈庭轩，“我说大哥，你见到自己的亲妹子怎么也不打声招呼，这么冷淡，还没我亲切呢，不知道的真要以为我才是她亲兄弟了。”

沈庭轩听到这话，眼神没有一丝波动，神色疏淡道：“祖父还在书房等着，我先走了。”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沈庭均也不多言，跟着沈庭轩就走，沈庭则没想到他们两个说走就走，顿时有些意外，神色暧昧地跟沈碧月道了声别，也走了。

“姑娘，你今后还是离二少爷远一些，他平日里跟其他府上的庶出子弟混在一块儿，是出了名的好美色，有时候还会和一些纨绔风流的富家子弟偷着去花楼饮酒作乐。”菱花压低声音道。

沈碧月不怎么惊讶，只是笑道：“看不出来啊，原来二哥哥也喜欢去花楼找仙子寻欢作乐。”

说起寻仙子，一般说的都是朝仙阁。

菱花立马嫌弃道：“不是，就二少爷这个身份哪能去朝仙阁，花姨娘平日里虽然很宠二少爷，可银子都在手里攥得紧紧的，二少爷手头拮据，只能悄悄跟着那些纨绔少爷去思淮楼玩。姑娘可能不清楚，思淮楼里的女子身价没有朝仙阁那么高，也没给恩客设门槛，只要有钱，不管身份高贵卑贱都能进去。老爷子向来不许府上公子喝花酒的，这些都是咱们东院的下人私底下偷着传，花姨娘那边也下了严令，下人奴婢都不得嘴碎，婢子就偷偷告诉姑娘，姑娘心里记着就是，可别把婢子给招出来了。”

题外话

大哥说：我要保持沉默！保持高冷！保持……

来自亲妈的拆台：其实轩哥儿是个妹控！还是顶级妹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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