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月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住脚步,依旧不紧不慢。
“那位戴面纱的姑娘!”后面那个声音又叫了起来。
她停下步子,侧着身子回眸望过去,正好对上江冬的视线。
“姑娘是在叫我?”声音娇媚酥人骨,还有些柔弱,听得墨笙忍不住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原来姑娘不止很会变脸,还很会变声音。
江冬似乎也被腻了一下,有些不喜地皱了皱眉,“你……你叫什么名字?”
沈碧月闻言蹙眉,没有说话。
菱花连忙挡在她身前,“姑娘是不是太唐突了,哪有一见面就直接要人问名字的。”
“你是不是沈家的姑娘?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在街口看到了一辆沈家的马车,车里没人,车夫在旁边守着,我猜车子的主人应该进了这里的街坊。”完全就无视了菱花的存在,仿佛眼里只有一个沈碧月,一个劲地要跟她搭话。
“冬儿!你这样太冒犯了!”江燎叹气道。
江冬并不在意,正要上前几步,却被墨笙拦住了。
“请你不要随便靠近我家姑娘。”
江冬没有生气,反而是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墨笙,然后挑眉对沈碧月道:“你这个婢女看起来不像是永安人士。”
“姑娘的眼睛很毒,她的确不是永安人士,而是跟着我从丰水州来的。”
“丰水州?你果然是沈碧月。”
她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提高,沈碧月三个字一出,布行里那些客人的目光倏地一下从江家兄妹的身上落到了沈碧月的身上。
戴着面纱,看不清真容,个子与江冬一般高挑,身材也极为纤细袅娜,长发轻挽,玉簪斜插,肤色雪白,还掺着点病态的白,一双似嗔似怒的盈盈水眸,看人时微微挑起眼角,眼里的水色仿佛会顺着挑起的眼角一路跃进心头,动人又勾魂,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沈家嫡女,沈碧月。
“冬儿,不要再惹是生非了。”江燎也察觉到了周围人的眼神,微微拧起眉,跟着上前一步道,“家妹多有冒犯,还请沈姑娘见谅。”
他没有直视她的眼睛,而是将视线微微放低,并不会让人觉得冒犯,反而挺自在的。
“哥哥,我只是想问个名字罢了,你做什么道歉,弄得好像我真的有错一样。”
“哪有你这么问人名字的,也不怕人家着恼。”
江冬索性不理他了,依旧兴致勃勃地看着沈碧月,“沈姑娘,我很早之前就想见见你了。”
这话有些似曾相识,孟姝跟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像也这么说过。
“不知道姑娘是?”她依旧用那娇柔腻骨的声音,只是江冬并不在意,显然是对她这个人的兴趣要远远大过了对她声音的嫌弃。
“你不认识我。”
沈碧月:“……”
江冬又道:“我没什么名气的,说了你也不认识,不过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大哥,一个月前东南边境动乱,陛下派了宣威小将军前去平叛,那位宣威小将军就是我的大哥,江燎。”
说着她的眼神瞟向江燎,表示这位就是她口中提到的那位大哥。
从言语到神情都对江燎表现出深深的嫌弃,仿佛一个小小的四品宣威将军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官职,被人这么介绍,江燎也倍感无奈,这人偏偏还是他的妹妹,只能无奈摇头。
沈碧月垂眸,面纱掩映下的唇角微翘,无声地笑了一下。
这个江冬还真是有趣,她怎么会没名气呢,在永安城一众高门贵女与世族姑娘中,她和孟姝一样都属于比较另类的那一派,只是比起孟姝来,她更让人耳熟能详的是一身惹事的本领。
江燎自小就爱在沙场上打滚,小时候经常跟着父亲江楷去打仗,江楷打敌人,他在营地打虫子。
没仗打的时候就回家,在江老爷子的调教下练出一身好武艺,然后被煽动着找人练手,于是他闲着没事就挑着各家府上的少爷打,简直就是一家小霸王,打遍永安无敌手。
江冬虽然没自家大哥那么厉害,但也是个爱舞刀弄枪的主儿,江燎跟着江楷去打仗的时候,她就跟着江老爷子练功夫,等到江燎回家再跟着他一起去打架。
后来再大一些,江燎不爱打架了,一头钻进兵书里,没人带她玩,她就自己去找人打架,惹是生非的本事一点都不比江燎弱。
江老爷子为此自豪地很,直夸自己的孙女是将门虎女,夸得她一个飘飘然,惹事惹得更勤了,江楷对此也没说什么,毕竟是自己的老子煽动自己的女儿去惹的事,只好在每次江冬惹事的时候当做没看见,让她自己善后。
江冬懒得善后,惹事惹得越发猖狂,自然很快就遭到了那些闺门小姐们的集体排斥,但她也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但沈碧月还是知道的,这些年江冬能这么行事毫无顾忌,托了江燎在背地里替她善后的福,否则早就不知道惹了多少仇家在暗搓搓地等着收拾她。
如果当初她的大哥也这么护着她,那她就算被再多人厌弃,受到最多的白眼与陷害,也一定不会离开沈家的。
“沈姑娘,家妹的性子比较没有顾忌,还请沈姑娘不要放在心上。”江燎这回抬眸对上她的视线,眼角微斜,笑意很浅,但很真诚。
“江姑娘真性情,我倒是很羡慕,”
江燎朝她微微点头,然后伸手去拉江冬,“行了,别在到处生事了,阿娘还等着你买布回去,晚了看她怎么收拾你。”
江冬白他一眼,“怎么连大哥都这样,你也知道我自小就不喜欢那些女儿家玩意儿,阿娘偏不信这个邪,非逼着我学,这不是白白折腾人吗?你就是没试过才会站着说话不腰疼。”说着她斜睨一眼江燎。
“要不你也来试试女儿家的刺绣?”
江燎又敲她脑袋一下,“又说什么浑话!”
江冬立马避开他好几步,冷冷瞪他,“再敲我回去打一架!”
“行了,有什么话回去说,别在外头丢人现眼!”江燎有些头疼,转头对沈碧月道,“让沈姑娘见笑了。”
沈碧月摇头,“没事。”
行春冷眼旁观了很久,适时插话进来,“大姑娘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很久,应该回去了。”
“知道了。”她对着江冬浅浅一笑,眼角微微弯起,“府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了,今日有幸结识江姑娘,他日有缘再见。”
说完向江燎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
“真想看看她长什么模样,她的眼睛生得倒是很好看。”江冬转头看见自家大哥盯着沈家姑娘离去的背影,不是平日里谦逊的笑,也不是一脸风流浪荡的笑,反而收敛笑意,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伸出手肘捅了他一下,“看上人家姑娘了?”
江燎收回目光,冷冷淡淡地瞥她一眼,“再说浑话,回去让父亲禁你足。”
“这算什么浑话,费心费力帮自家大哥找媳妇,又是苦又是累的,最后落了好处的人也不是我,而且阿娘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盼着你早点给她带个儿媳回去,她只是不喜欢你到处找姑娘厮混……哎哟!”冷不防被踩了一脚,她忿忿瞪着江燎。
哪有哥哥会去踩妹妹鞋子的!
客人们投来异样的目光,江冬说话很小声,他们听不清,只看到江燎笑着摸摸江冬的头,却招来妹妹的瞪眼。
“你再磨磨蹭蹭,我就先回去了,没我掏银子,看你上哪儿买布去,冬儿,阿娘还等着你的布呢。”江燎继续笑着,“对了,刚刚好像听到你说我厮混?”
江冬咬牙切齿,也笑,“没有,哥哥一定是耳背,听错了。”
拍拍她的头,用力,却不显眼,“给你一刻钟的时辰,挑不到布就别买了。”
江冬扭头看向老板,下巴微抬,冷冷道:“老板!给我上你们这里最贵的布料!”
沈家的马车缓缓驶在回府的路上。
沈碧月轻轻靠在车壁上,微微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车子里头只有她一个人,行春很恪守规矩,不允许主仆同车,菱花和墨笙只好跟在车子外面走。
一路沉默无言,快到沈府的时候,行春突然在车帘子外说道:“婢子有句忠告要告诉姑娘,对江家的姑娘,还是不要太接近为好。”
沈碧月没应声,行春也不再多说,就当她是听到了。
本来江燎与沈碧月偶遇一事是个意外,但这个消息还是很快就传到了一些有心人的耳朵里。
邵衍抱着雪球,指尖轻轻顺着它的毛,眸色沉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风觉得有些奇怪,自从主子去了一趟思淮楼回来,就让他派人盯着沈府,盯沈府一事早在之前就已经安排了,如今又吩咐了一遍,不是主子容易忘事,而是这个沈府并不是指沈家,指的也许只是沈家里的某个人。
“江燎没认出她?”静了许久,他才开口问道。
“应该没有,江公子看到沈姑娘,就跟看陌生人一样,守礼克制。”
守礼克制?这四个字放在江燎身上,仿佛就是一种嘲讽。
邵衍冷哼一声,然后低头顺毛,雪球舒服得发出“喵呜”一声,只是这声冷哼听得天风都要冒冷汗了。
主子好像心情不好,他刚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沈家的,江家的,一个个都是装模作样的东西!天风,你说江家小子能不能弄得死那个丫头?”
天风:“……主子想要弄死沈姑娘?”之前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直接弄死,偏偏都给她留了口气,现在又生了想要弄死的心,都不嫌折腾人的。
“怎么,你心软了?”
天风面无表情:“沈姑娘如何,跟天风没关系,只是天风好奇,主子之前亲手弄不死沈姑娘,现在却想用借刀杀人的法子,怕失了主子的面子。”
如果沈碧月没死在邵衍手上,而是死在了江燎的手上,有损豫亲王的威武雄风,天风的话里是这个意思,他不敢说出来,但邵衍却听得出来。
他微眯眼,“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跟那个丫头学的?”
天风立马低头,“不敢。”
“对了,主子,今早上趁着沈姑娘出门,沈家大房的二少爷溜进了沈姑娘的房里。”迅速转移话题。
他抬眸,立马从刚刚的不悦变成了兴致勃勃,“没出来?”
“出来了。”
“都进去了还出来做什么。哼,还以为他多大的胆子。”瞬间兴致缺缺。
“二少爷每日都要去棣棠书院上课的。”
“既然生了干坏事的心,还有心思去上课?没用的东西!”
天风:“……”主子这是真心想要那位二少爷一心一意对沈姑娘做些坏事啊,坏心眼,又阴损。
“算了,继续盯着,如果有必要,就帮帮那个怂包。”
怂包,指的就是那个进去又出来的二少爷。
回了沈府,已经是申时了,行春直接回了自己的厢房,菱花则去后厨嘱咐厨子做饭菜。
刚过前院,一个丫鬟上前道:“大姑娘,孟府送来的箱子已经放在前厅了。”一般送到各院的东西,都要先由主子看过了,才能收进库房,以免出现收错东西的情况。
“他们人呢?走了吗?”
“半个时辰前刚刚离开。”
她们出府逛了那么久,孟家来的人才刚刚走,可想而知有多折腾,沈植就是那个被折腾的。
沈碧月到了前厅,看到了那个大箱子,比膝高一寸的木箱。
“我刚刚听说孟家人扛过来的时候费力极了,但就是不愿假手于人,除非是老爷亲自扛过来,当时老爷的脸色挺难看的,想来都是奉国公的意思,那些婆子们都在感叹姑娘好命,能被奉国公这么看重呢。”墨笙在她耳边悄悄说道。
沈碧月淡淡一笑,“能被外祖父派来沈家送礼,能是什么好人。”
“姑娘,奉国公是给你送礼来的。”
“踏进了沈家的门,就没有给人送礼之分,没狠狠折腾一番沈家人,就算是白走这一趟,他可不会吃这种亏。”
她说完,上前开了箱子。
又是一个箱子,再打开,又是新的箱子,接连开了三个,最后一个箱子有两只手臂合抱那么大,里头空无一物。
墨笙疑惑,“姑娘,东西呢?”
“这个箱子就是礼。”
她昨日给孟廉送去的碎流鱼火玉生屏并不是完整的,天机子做出来的东西本来就都是机关之物,她将碎流鱼火玉生屏拆成两半,绝口不提孟威相送,就是为了拿到墨笙的那一纸文书。
今早上派人送过去的就是另一半碎流鱼火玉生屏,和她本来就准备要送的名宴八十一珍味,另附一张纸条,写明碎流鱼火玉生屏的来历,想来孟廉看到纸条的那一刻,应该快要气死了。
作弄了别人那么多年,到老被自己的外孙女给作弄了一番,老脸挂不住,索性送了个空箱子给她,借机折腾一番沈家人撒撒火气。
盯着箱子看了一会儿,她突然笑了一下,“墨笙,你去库房取两块药饼过来,顺便打发了下人们都去用饭。”
药饼也是香饼的一种,只是用料都是些药草,而非香草。
墨笙很快取了药饼过来,听从沈碧月的吩咐将药饼点燃了,扔进那个最小的箱子里,然后将箱子半开,从打开的窗户稳稳丢进去,再关紧门窗。
这时候菱花过来,说是饭菜已经备好。
“走吧,先去吃饭。”
用过了晚饭,估摸着药饼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沈碧月回房,一打开门,就闻到了一股异样的气味。
墨笙鼻子最灵,立马就捂住了鼻子,皱眉道:“姑娘,你这个药饼的味道真不好闻。”
沈碧月走到箱子边,用力压上箱盖,才淡淡道:“我做的药饼没这么恶心,你过来,听听看里头有什么动静。”
墨笙走过来,好奇地将耳朵贴到箱壁,然后一下子呆了。
“姑娘,这个……是什么东西?”
沈碧月摸了摸箱盖,浅浅笑道:“自然是好东西,可惜了外祖父送我的这个箱子。”神情还带着些惋惜的意味。
墨笙下意识地远离了那个箱子,想起刚刚听到的声音,有些毛骨悚然的同时,竟还有些微妙的熟悉感,让她觉得莫名有些亲近,仿佛很久以前就已经听过了一样。
“姑娘,我……”话没说完,突然窗子被人猛地推开,“砰”的一声沉重响声,一个人被丢了进来,面朝下趴着。
还没看清那个人是谁,就听到窗外传来一个声音。
“这是主子念着旧情,要送给沈姑娘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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