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国公府
“不知祖父找孙儿来,可有什么要事?”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站在案下,微微低着头,双手服服帖帖地在两边垂下。
襄国公张承负手站在窗前,一头长发已经灰白,可身姿依旧挺得笔直,极有力度,丝毫不像个上了年纪的人,他望着外边的日光大盛,微微地眯起眼。
“我们张家的子嗣稀少,你的父亲已经不管事了,张家能撑得起台面的也没剩几个,只能盼着你和敬儿争点气了。”
张承一生杀伐决断,本就是个杀伐决断的,从来都不知道认输是什么滋味,否则不可能会将张家推到今日这个地步,两任皇后皆出自张家,皇家恩宠不断,尽管权势过大,容易招惹上位忌惮,可从不会给皇家留下什么足以惩戒的把柄。
张承的背脊倔强地挺直,可素来冷漠的眉眼间早已染上一抹若隐若现的忧虑。
“祖父何出此言?”张伦没想到会从张承的口中听到这种类似挫败的话,不禁有些惊讶。
“我张承自认此生从未有过败笔,所有事情都能做得天衣无缝,堪称完美,唯有郑经一事,怪我过于自负,用错了人,否则也不会出这么大的差错。”
“郑经的事情是他咎由自取,张家给了他机会,是他自己不会好好利用,反倒连累了张家,这一点想必陛下也是清楚的。”
日光熏得眼眶酸涩,视线有些发白,张承忍不住低下头,盯着窗沿上纤尘不染的窗台。
“伦儿,陛下虽有着张家的血脉,却不是个重情的,他至今未对我们下手,只是在等一个机会罢了,还有一个豫王殿下,你一定要派人注意他,陛下行事尚且有迹可循,可他却是让人捉摸不透啊。”张承的眼神陡然锋利起来,像是最尖锐的刀子一般,若是能成形,一定会深深地插入窗台之上。
张伦静了半晌,才道:“祖父,你相信陛下和豫王都会对张家下手吗?”
张承冷冷一笑,慢慢地转过身,看向张伦,轻轻摇了头,“你比起你的父亲,少一分狠绝,多一分耿直,你要知道,现在我们要防范的不只是陛下和豫王,还有秦家,他们当初因为秦悦的事情,可是对我们恨得牙痒痒,若是给他们揪住了小辫子,不咬到我们刮肉断骨,是决计不会罢休的。”
“祖父,说到秦家,玥儿的事情该怎么办?”张伦并不担心秦家记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作为并肩齐名的永安四族,相互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经存在许多年了,最怕的就是他们理亏于人。
张玥弄丢了秦家的孙儿秦可,为了两家的面子,尽管并未张扬开,可在张玥的连累下,张家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耗费了不少的人力财力去找,却是半点都寻不到踪迹,在秦家面前,那是理亏得不能再理亏,但凡看到秦家人的面色稍微难看些,他们就要战战兢兢半天,生怕秦家一时气极,就将这件事给宣扬了出去。
“问我怎么办?之前劝她别总往秦家跑,她听进去了吗?跑得一天比一天勤快,生怕别人对张秦两家的关系猜忌得不够多,现在出事了倒好,知道回来靠着张家了。”张承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说到底也是嫡亲孙女,就算再怎么不争气,也没法说不要就不要了。
张伦叹道:“不用祖父怪她,她已经后悔自责得不行了。”
“她要是真知道后悔,今后就给我少接近秦家。”
“祖父的话,孙儿定当好好传达给玥儿,她是个明事理的,定会好好改正错误。”
“嗯。”
“还有,最近城里好像多了几起孩子失踪的案子,京兆府尹李显并未声张,只是在暗中调查,祖父,你说这个会不会和秦可的失踪有联系?”
张承神色一凛,“这个事情不好确定,那个孩子已经不见有十来天了,从他失踪那日起,我们就已经在各个城门布下人手,就算真是被人抓走了,也一定还没有离开,只要还躲在这个城里头,就没有我们张家找不到的人,最好那个孩子和失踪案没有任何关系,否则秦家那边可真是要雷霆大怒了。”
张伦自然也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紧绷着脸皮,情绪有些沉闷。
“行了,再想也不用,要抓紧时间找人,以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还有,接下来给我好好盯紧了张邦,让他这段时间都给我安分点,也多个心眼,就要进行科举考试了,这个紧要关头绝对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孙儿知道。”
离开张承的书房后,张伦径直去了张玥的住处,张玥去女院还没回来,问了时辰,应该也差不多快回了,他便在院里等了一会儿,果然很快就听到一阵或轻或重的脚步声。
张伦望过去,看见侍女扶着张玥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怎么回事?”他连忙走过去扶住,询问的眼神如刀一般射向旁边的侍女。
侍女连忙跪下,“回大公子,是马车相撞,二姑娘没坐稳,不小心就崴了脚。”
“什么马车相撞?”
“沈家的马车在街上撞到了一个孩子,正好我们的马车也跟在她们后头,他们忽然停住,也没个警信儿,就撞了上去。”
“孩子?是什么孩子?”张伦现在对孩子这个词极为敏感,连忙追问,只是刚问完,张玥就伸手按在他的手臂上,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问了。
挥手让侍女去取冰过来,张伦扶着张玥进屋坐下。
侍女拿着一块薄巾裹着的冰块进来,在张玥跟前跪下,脱下她的鞋袜,在光裸的雪白脚踝处肿了一大块,侍女一手扶住她的脚踝,另一手拿住裹着冰块的薄巾就往伤处敷,骤然而来的刺激与疼痛让张玥忍不住抬腿要踢,却被张伦飞快地伸手按住。
见她小脸皱成一团,痛苦之至的模样,张伦也有些心疼,他这个妹妹自小就没受过什么苦,可最近却受尽了冷落与责备,现在还崴了脚,心疼得不行。
“你的脚伤严重,必须要敷上一个时辰才会好。”
张玥紧紧咬着唇,忽然眼圈一红,掉了眼泪下来,“为什么是我?”
“玥儿,大哥知道你受了委屈,但这件事终究是你的过失。”张伦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能这么安慰。
张玥却不愿听,“秦家人也就算了,自家人也骂我,怪我,我只是走开了一阵子,哪里会想到就这么一阵功夫,那个孩子就那么不见了。”
冰块渐渐融化,沾湿了她的脚踝,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的脚跟落下,在地面上形成一滩小小的水洼。
侍女拿开薄巾,出去换冰块了。
张玥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可忍不住哽咽道:“就连小叔叔……不对,是豫王殿下,他也知道的,这件事怎么会是我的错呢,可他看我的眼神,分明也是在责怪我的。”
“豫王?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也知道?”张伦察觉了她话里的不对劲。
张玥已经压抑不住满腹的委屈,红着眼睛轻声道:“我不是故意走开的,当时小叔叔突然带着一身血出现,我都吓傻了,也顾不上秦可,秦家的下人奴婢几乎都在前头忙活,四周没什么人,小叔叔摔在地上喊头晕,我便想去叫人过来,走到半路才想起来,小叔叔满身是血地出现在秦府后院,还是在秦家老爷子寿辰的时候,若是传了出去,小叔叔可以不顾及世人眼光,可张家呢?我都是为了张家着想啊,等到我回去的时候,秦可和小叔叔都不见了,什么痕迹都没有,再后来,我听说小叔叔在沈家闹事,我……”说到最后,双手猛地捂住脸,将所有的委屈与怨恨,还有抽泣声一同埋在了掌心,不肯泄露出半分。
张伦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面色却早已染上了几分凝重,张玥从未泄露过半分豫王的事情,原来豫王和这件事也有不浅不深的关系,那会不会就是豫王不声不响地将孩子给偷走的呢?可他这么做只会给张家招来祸事,按祖父所说,皇帝也有心要压制张家,那么豫王会不会是为了皇帝才这么做的呢。
这时侍女捧着换好的薄巾进来,装作没看到里面发生的一切,跪下身,再次抬起张玥的脚踝敷上去,冰冷骤袭,她下意识弓起脚背,抽泣声却慢慢地遏制住了。
抬起满是泪痕的狼狈小脸,她喃喃道:“在那之后我悄悄去过豫王府,豫王府的护卫不让我进去,说是豫王又病了,不能见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敢去找阿连,她那一日也是怪我的,是她将秦可托付给我照顾的,说不定她以后都不想见我了。”
张伦看着张玥现在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一点也不复以前的张扬放肆,轻轻叹气道:“我知道了,你先不要着急,大哥一定会赶紧找出秦可,还你一个清白的。”
张玥苦涩地笑了一下,微微垂下眼眸,像是在发呆,没再说话。
街边一家小客栈的包间里,沈家的三位姑娘正围坐在桌边,看着桌子的另一边,一个小孩像是饿死鬼模样地往嘴里塞东西,满桌子的饭菜被他这么囫囵一通吃下来,几乎去了一大半。
“慢点吃,小心噎着”
“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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