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苓正在暗地里悄悄打量沈碧月,看她只是披着外衣,刚刚应该是想要休息了,可出来见客的时候,脸上依旧要带着面纱,给人一种分外突兀的感觉,显然是脸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沈碧月给菱花使了个眼色,菱花上前接过食盒,打开,里头摆放着一个个色泽碧绿的糕点,看起来精致可口。
“这些点心看起来品相极好,定然是用了心做的,劳夫人费心了。”她淡淡笑着,似乎是话中有话,听在甘苓耳朵里怎么都觉得膈应。
“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甘苓笑了一下,目光还是凝在她的面纱上。
沈碧月早就感受到了她的眼神,只是装作不知,让菱花将食盒拿回房里。
“夫人怎么突然想起送点心过来了,这么麻烦夫人,我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不麻烦,正好小厨做了点心,平日里欢姐儿贪嘴,你却没吃过,便送过来了。”
“难为夫人心里还挂念着……”
两个都是揣着明白装虚伪,将过去的矛盾与对对方的厌恶都放在心底,时刻不忘提醒,面上却摆着自然到了极点的表情说着亲切又谦和的场面话,你来我往,分外有礼,菱花放完食盒再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这样一幅场面。
这些日子以来,甘苓对沈碧月是什么态度,菱花算是看在了眼里,如果真的有心挂念,早在外头谣言四起的时候就应该过来了,沈碧月自然感受得更清楚,所以她的冷淡也是情有可原的。
继母女比起亲生的母女总是差了些什么,这么一想,自家姑娘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可怜,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菱花还在胡思乱想着,那头的养母女已经直接切入了正题。
“明日我打算去寒蝉寺上香,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三妹妹也去吗?”
“她们姐妹几个都在女院,府里也就剩你一个姑娘,整日待在院子里迟早会闷坏的,倒不如出去散散心。”
“我之前听说寒蝉寺出了点事情,现在还能去吗?”
甘苓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些许的小心翼翼,应该是顾忌着甘老夫人,毕竟整个沈府里头只有甘老夫人才会经常去寒蝉寺听禅上香,不仅对寺庙敬畏,对僧人更是分外敬重。
尽管她在慧贤出事了之后并未表露过任何的态度,也没再去寺里,让人压根就摸不清她的心思,只能做到尽量不去提。
“咱们去咱们的,只是上个香,求求佛祖庇佑,最近府里出了这么多事情,心里总觉得有些闹得慌,还是去拜拜佛祖比较安心。”甘苓叹了口气,叹息中还夹杂着些许惋惜。
“佛祖连侍奉自己的和尚都保不住,还能再去庇佑谁呢。”
甘苓皱眉,“月姐儿,你怎么能……”
“夫人,都说这世上有因果轮回的报应,谁犯了错,那就是触怒天罚,逃脱不过报应上身,即便是佛祖也会冷眼旁观,祈求再多又有什么用呢,那不过是一种寻求慰藉的方法罢了。”
甘苓的眼神一冷,显然对她说这么一番话很是不满,气氛立刻凝固了起来。
沈碧月的这一番话,似乎是在说慧贤一事,但实际上却像是在影射什么人,才会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
“月姐儿,你怎么能对佛祖这么不敬,分明是为了沈府才……”
“夫人,你不信人会有报应吗?那你信不信有人天生命中带煞,那股煞气会冲散了身边所有人的好福气?”
她第二次打断她的话,一双水眸沉沉如墨,就那么直直盯得甘苓,让甘苓不自觉有些害怕起来,仿佛她的眼底捆着一只凶兽,随时可能冲出来将人撕咬成碎片。
若是信报应,便是认同了她之前说的那番话,连带着认同外头对她是天煞孤星命格的传言,即便甘苓是真心认同,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甘苓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露出一抹得体的笑,仿佛听到有人在开什么小小的玩笑,眼底甚至一掠而过嘲讽与鄙夷。
“月姐儿,不管我是信还是不信,沈家现在确实发生了很多事,而且一件比一件还要让人觉得措手不及,去拜一拜总是好的,就算是寻求心上的安慰也好,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你说是不是?”
沈碧月看着她,突然轻轻勾起唇角,“是我死心眼,钻牛角尖了,还是夫人说得对。”
她这么轻易顺从,反而有鬼,甘苓看她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一点也没有之前和她对峙时候的冷漠与咄咄逼人,心头一下子倒是涌上了许多不安。
“菱花,去告诉问瓷,就说夫人邀请我一同去寒禅寺上香,问问祖父他老人家同不同意。”
甘苓面色一变,要去拦菱花,可菱花溜得飞快,沈碧月又有意无意地挡了她一下,只能眼睁睁看着菱花离开。
“不过就是去寒禅寺,还要问老爷子做什么?”甘苓有些恼了,拉下了眉头,脸上的表情早就不是方才的亲和有礼。
“我平日里出府都要向祖父报备行踪,最近正是沈家的多事之秋,祖父今早上还特意叮嘱过我,今后若是要出府,和谁,要去哪里,必须要让问瓷去问过他,有祖父的点头,我才敢出府去。”
她说得振振有词,甘苓的脸色却是难看到了极点。
没过一会儿,菱花回来了。
“问瓷姑子说,老爷子不让姑娘出去,还托问瓷姑子转告夫人,近日最好都待在府上,若是没有特别的事情,不要出府,也不要带着姑娘们出府,否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菱花犹豫地看了一眼甘苓,“就都算在夫人头上。”
甘苓的表情有些难堪,沈碧月淡淡微笑着,装作没看见,可是那跃上眉眼的笑意看在甘苓的眼里,怎么看怎么讽刺,就好像是在嘲笑她一样。
“可惜要浪费夫人的一片好意了,其实不用我同行,夫人也可以独自前往,若是他日沈家消了灾祸,定当都是夫人的功劳,祖父也不会再敢说什么算账在夫人头上的话了。”
这话哪一个字不是在往她的心上刺,甘苓也没继续待在这里受虐的兴趣。
提着点心笑意满满地过来,回去的时候却是阴沉着脸色,怒气忍不住外泄,菱花头回见识到自家姑娘气人的本事。
“姑娘,国公爷真的要你今后出府事事都要向他禀报吗?”
“看我心情。”
沈碧月扔下这么一句话,连带着将疑惑不解的菱花也扔在身后,回房里休息去了。
甘苓主动邀请她,怎么想都不是一件好事,鬼知道她在心里又打什么主意,寒禅寺刚出过事情,沈家这么时候又极其敏感,挑在这个时候离府,进寺,必定心怀不轨。
用沈岐来压制她是最好的主意,另一方面也能给沈岐提个醒,看谁会在这种分外敏感的时候轻易躁动。
与朱家退婚的事情,沈家并未有意隐瞒,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被传出去,外头的人一直都对这件事情议论纷纷。
很多人骂沈碧双,嘲笑沈碧月,羡慕朱昭,但更多的人觉得好奇,不明白为什么沈碧双都和朱昭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沈碧月还不愿意和朱昭解除婚约。
菱花知道了这些话,气愤,却不敢对沈碧月说,有些人话说得难听,也下流,实在不堪入耳,索性姑娘也不出府,便不让她知道了,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有人已经替她做了这件事情。
每天晚上定时都会送来的纸条,上面写满了外人对这件事的说法,每日一句,托纸条的福,沈碧月觉得一直窝在院里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她将那些话都当成了笑话看,能解闷。
“你什么时候才会消失得彻彻底底?”她将手里的纸条随手扔在桌上,朝着窗外说。
窗口上方像是鬼魅一般挂着一道长长的影子,在孟六孟七被派来沈府之后,那道影子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过了,她还以为他回去那人身边了,没想到这几日又出现了。
“一直到沈姑娘和主子再也没关系。”
她闻言眉头一挑,从桌上再次拿起纸条,轻轻挥了挥,“你们每天给我看这个是为了什么?”
“给沈姑娘解闷。”
“是给他解闷吧?我就算是再闲,也没什么兴趣将时间浪费在这个上面。”
奇风在她说完之后才补充,“……顺便给沈姑娘反省。”
沈碧月:“……反省什么?”
“主子吩咐了,担心沈姑娘会被男人迷昏头脑,忘了自己该做什么事,必须以此自省。”
“让他以后不用送了,我就算被男人迷昏头脑,也会记得自己是给他卖命的。”
奇风没再回答,嗖的一下就消失在窗外。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感觉有人在自己的床前,她手指动了动,就像是有人浇了一盆凉水在头上,她骤然清醒过来,只是反应慢了一拍,人还没起身,已经被那人迅速伸进来的手给打晕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另一张床上。
她眨了眨眼,盯着顶上的床梁,觉得有些熟悉,仿佛自己曾经在这个地方待过,伸手摸一摸被面,触感也很是熟悉,是她自己的被子。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转过头,隔着床边的帐幔望向外边坐着的人影。
“人都醒了还问这种蠢话。”那人淡淡道。
这里给她的感觉很熟悉,是她曾经待过的房间,上次她替邵衍挡了敌人的暗算,被带回了豫王府,就是在这间房里治的伤。
她坐起身,伸手摸了摸后颈,有点疼,摸了摸身上,还穿着睡觉时的那身衣裳,看来她是被人连人带被子一起弄过来的。
“送我回去。”
“你在命令孤?”他走过来,伴随着淡淡的苦雪莲香气,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更加高大了,几乎要罩住她整个人。
“你让人带我来这里,是想算账吗?”她还记得自己跟奇风说过的话,只是好好的睡到一半被人强硬地换了地方,还无端被人粗暴地打了一下,她可不是这么忍气吞声的性子。
“孤交给你的事情,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他坐在了床沿,帐幔被他用一只手拨开,将彼此模糊的视线彻底变清晰,屋里没点灯,只有斜对面的窗口倾斜进一丝光芒,隐约看得清对方脸部的轮廓。
“忙。”
“这不是理由,是不是孤纵着你,你就越来越放肆了?”
“你让人抢了我来这里,还有理了?”被人无故搅了睡眠,沈碧月也是揣着一肚子火气。
“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轻轻扫过,像是羽毛一般轻盈,却撩人。
她眉头一皱,垂下了眼眸,“外头传的那些话,我压根不在意,你就算是每天写给我看,对我来说也没有多大的影响,你说的事情,我会做到,多余的事情就不必再做了。”
“你真以为孤那么闲,非要给你做那些多余的事情!”邵衍的声音莫名冷了下去。
她没有察觉到他口气里的异样,只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话说完了,我要睡觉了,让人送我回去,”
帐幔重新垂下,他站了起来,身上本来就萦绕的寒气更足了,让她不自觉地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听说你和朱家的退了婚?”
她没有犹豫,直接如实相告,本来就没有隐瞒的打算,这件事也不会瞒太久的。
“只要你没成亲,婚事就会成为你的绊脚石。”
沈碧月沉默了一下,“早晚都会这样,只要是姑娘家,总要许配人家,这也是无能为力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你却不是这么想的,否则就不会筹划着要和朱家的退婚。”
“你就为了这个才让人弄我过来?”
“现在你的下一个目标是谁?”他没走开,重新又坐了下来,寒气似乎顺着他的身体,沿着床板朝她身上蹿,让她忍不住往里面缩了缩身子。
“什么目标?”沈碧月回答的同时,觉得一头雾水,怎么感觉他们这个对话越来越莫名其妙了,完全就跟不上他的心思。
“自然是谈婚论嫁的对象,孤和你说话,给孤上点心。”
她抿了唇,真是要被他给气笑了,大半夜弄得人不能睡觉,结果现在要求她说话要用心,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江家的公子?秦家的公子?还是张家的公子?或者是年轻有为的礼部尚书温雅?这里面随便挑出一个都是人中龙凤,不知道我要回答哪一个,豫王殿下才会觉得满意,才会放人回去睡觉?”
她像是带着挑衅一般的回答,邵衍竟是没生气,说:“你的眼光倒是高,但不管哪一个,你都嫁不得,真是可惜了。”
沈碧月不说话了,直接躺下,将被子往头上一盖,懒得理他。
“孤和你说话,让你睡觉了吗?起来!”他的手伸了进来,在她的被面上用力戳了一下,正好戳在她的头顶,惹得她一阵恼怒,掀开被子又坐了起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两字在她的舌尖滚了滚,恨不得一吐为快,偏偏顾虑到他的身份,又不能太放肆。
邵衍似乎已经察觉到了她要说什么,双眸微微一眯,“把话说完,别忍着。”
她冷冷瞪着他,咬咬牙还是将那两个字给咽了回去。
“有话就说,否则你今晚就别回去了,明早孤派人再悄悄护送你回沈府。”
他说的话,从来都不会是玩笑话,所谓的悄悄,也绝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悄悄那么简单,相反的,兴许会闹得很是轰动也说不定。
“是,我有话要说,我想问殿下,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企图,不然怎么会非要赖着我,死活不让走,还要插手操心我的婚事。”
邵衍听她这么说,突然沉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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