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一对男女站在寒风中,女人一身风尘仆仆,头发散乱,衣裳染着脏污,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倦色,却仍旧不肯离开,满心眼里都是对主子的担忧。
男人搭上女人的肩,安慰道:“轻荷,再站下去,豫王殿下也不会让我们进去的,不如先离开,再另想办法。”
“阿征,你说月姐儿怎么会被豫王给瞧上了呢,豫王殿下不是很讨厌月姐儿吗?还毁了她的脸,现在又这样……这不是拿月姐儿的一辈子开玩笑吗?”轻荷越想越觉得豫王会对沈碧月不利,依着他们过去发生的事情,豫王还可能要狠狠折磨沈碧月的,让她怎么安心得下来。
“你冷静一点,我倒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你信我一句,我觉得小主子与豫王的关系没这么简单,咱们先找个休息的地方,明天再过来,兴许就能见到小主子了。”
被人关了太久,加上一被人救出来就听说了沈碧月的事情,轻荷有些心神不宁,“他们要是不在这里了怎么办?”
“只要知道小主子是在豫王的手上,就不愁找不到人,轻荷,别人的话你不信,总不能连我的话也不信吧?你平素里的冷静聪慧都到哪里去了,想想月姐儿的身份,她不只是个官家小姐,身后站着沈孟两家,豫王殿下再怎么胡来,也不敢对她下手。”
“我很冷静,阿征,可是我只要一想到他毁了月姐儿的脸,我的心就跟被人用刀割一样疼,月姐儿继承了夫人的好容貌,心地又纯良,那样美好的人,怎么会被人那样伤害,当初如果不让她回去就好了,豫王殿下能下狠手毁了她的脸,也能不声不响地磨去她的半条命,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懂。”轻荷抬起头,将眼泪使劲逼回去,这个时候只顾着难过也没用,救不出月姐儿的。
吴征心疼地拍拍她的背,自从沈碧月回了沈家之后,轻荷一直都在暗地里关注着永安城的一切,沈碧月的事情,她比谁都清楚明白。
屋内,瓷碗里的粥还冒着腾腾热气。
沈碧月蹙着眉头,“为什么不能见?你要将我关在这里不成?”
邵衍长长地嗯了一声,低声笑道:“为什么呢?他们明知道我将你带来了这里,还非要指名道姓见你,丝毫不把我这个亲王放在眼里……”
“他只是护主心切,没有恶意。”她发觉他笑里带了怒气,不由分说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急切。
“你觉得我会让他们见你吗?”他斜撑着头,热气升腾的白烟渐渐散去,露出他漠然的神色,及蕴着浅浅怒气的眼眸。
沈碧月觉得自己真的看不懂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的记性何时变得这样差了,你这辈子都要待在孤的身边,成为孤的人,与孤分担痛苦,绝望,你可以做到,所以别想着推开孤。”
“我是沈家的嫡亲女儿,孟家的外孙女儿,殿下就算真想动我的性命,也要掂量三分,现在却起了强占的心思?未免太过可笑了。”
“我以前似乎说过,只要你我的关系一旦曝光,就算是送你进王府作妾,沈家的国公爷也巴不得一担轿子把你送到我的手心里。”
沈碧月轻轻一笑,“殿下,您兴许误会了一件事,只要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没有谁能强迫我。”
简简单单一句话,将一切解释得非常清楚,之前在他的手底下忍辱负重,那也是她愿意,如果她不愿意,谁都不能逼她,玉石俱焚也好,谁都别想好过。
邵衍食指在脸颊轻点两下,“如果孤非要强迫你呢?”
“可以试试,不过有一点要提醒殿下,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殿下最好别给我任何放松的机会。”
她紧绷着小脸,眼神也冷冰冰的,就像一只暴躁的小猫,就连雪球也比不上她的这副模样,让人看着恨不得抱到怀里好好安慰,邵衍心里原本还积攒着的些微怒气一下子散了个干净,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沈碧月,我们来打个赌吧。”
一听到打赌这两个字,她立刻浮起不好的预感,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可惜对方压根就不把她的拒绝当一回事,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一直到你及笄为止,还有一年的时间,孤会极尽一切可能,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让你服服帖帖地跟着孤。”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弯下腰,食指点在她的胸口处,漆黑的眼眸牢牢锁住她,“记住这里,是孤的位置,在这一年里,别让其他男人进去,不然就算你输,若是孤赢了,孤也不强迫你,自己乖乖进王府,别让人催。”
沈碧月淡淡一笑,伸手挡住了他的手,他的食指恰好抵在她的掌心,“殿下似乎笃定了我一定会输,若是相反呢,是殿下输了,又该如何?”
“输了便任凭你处置,你要孤永远都不插手你的事情也行。”
“那若是要你的性命,也可以吗?”
“可以,只要你忍心。”他说着抓住她的手掌送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那就从现在开始。”
她嗖的一下收回了手,“我还没答应。”
“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他指了指她刚刚被亲过的手心,“那便是凭证,要不你就把那个还我。”这回指的是他的嘴唇。
沈碧月抿了抿唇,暗中咬紧牙,这厮除了杀人不眨眼外,还是个登徒浪子,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本性是禽兽,便永远都是个禽兽。
刚刚碰到手心的不仅仅是他柔软的嘴唇,还有濡湿的触感轻舔而过,都说五指连心,手心比手指还要更加敏感,仿佛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击打在心头,沉沉的,有点窒息的感觉。
不过一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如果她的计划能够尽快达成,之后的事情也就无所谓了,这个男人现在对她只是兴趣所致,一年过后,再大的兴趣都会变得平淡无奇,他没那么多的耐心。
被人逼着在床上躺了两天,不能出去随便乱走也就算了,还要闷在屋里早中晚地喝药,玄衣亲手煎熬的,苦得要人命,晚间还有各式补汤,唯一庆幸的便是邵衍不在,她能自在些。
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天风也不见人影,兴许是一起办事去了,毕竟信都县这一闹,还有好多烂摊子要收拾。
其间轻荷和吴征来过几次,皆被拒之门外,虽然没人对沈碧月透露半点口风,但她熟知轻荷和吴征的心思,能猜到,只是装作不知。
直到第三天,邵衍才来找她,沈碧月坐在窗边看书,这两天躺久了觉得无趣,硬是让玄衣拿书来看,玄衣被她磨得没办法,随便用一本医书就打发了她。
暖阳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映出纹路精美的阴影,她懒懒地伸长着腿,斜靠在软榻上,看着看着便犯了困,手里还握着一卷书,人已经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邵衍进房的时候发现她睡着了,脚步放轻,在榻边坐下。
午后的暖阳虽然很舒服,但她睡得很浅,实在是这两日躺床上都睡饱了,他刚拿走她手里的书,人就醒了。
“你怎么来了?”她轻轻揉一下眼睛,坐了起来,脑子很快变得清明。
“这么喜欢睡觉,莫不是上辈子投胎做了猪,这一世变成人,怎么也要晓得盖一条毯子。”他看了眼手里的书,是本医术,应该是玄衣拿过来的,他记得她喜欢摆弄些药草,也懂医术,和她倒是极为相衬。
“玄衣恨不得往你的药里多加点苦味难咽的东西,你要是又生了病,正好合他的意。”
上梁不正下梁歪,纵容属下刁难她就算了,现在还拿出来当做玩笑话打趣她,也就他这样厚脸皮的能把这种事情做得堂堂正正。
沈碧月抬眸看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两天没见,他的脸色比起之前的似乎差了一些,眼里也有淡淡血丝,若不是懂得看人面色的,如他这般长年累月都脸色苍白的,还真看不出什么异样。
邵衍察觉到了她打量的目光,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别这么看我,到时候要是忍不住了,你得帮我泄泄火。”
沈碧月:“……”她得承认直到现在还是不能接受他时不时和她说荤话,还是和以前的他说话自在些,针锋相对惯了,察觉到对方有了异样的心思,总归是抗拒的。
“走吧,这两日也闷够了,带你出去散心。”
她懒懒躺下,翻身背对他,“不想动,殿下还是自己去吧。”
话刚说完,身后立马有人靠上来,熟悉的苦莲香氤氲在身侧,一只手突然从肩下穿过,直直揽住她的手臂,不等她挣扎,他就附在她耳边低语,“你是想要自己走,还是孤抱着你走?”
她用力推开他,往榻的内侧缩了身子,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眼眸,轻咬牙,“我自己走。”
邵衍这才退开身子,淡淡笑道:“那你快点换衣服,我在外面等你,还是我坐这里等着你换?”
“谢殿下好意,我自己来。”
软榻的斜对角就是一面屏风,人可以站在屏风后换衣服,外面的人是看不到的,只是沈碧月实在不想和他待在同一间房里换衣服,总觉得他的视线太过深邃锋利,能够透过屏风,将另一边的风景看得一清二楚。
随便套了件麻布衣裳,扮做平凡朴素的农家妇,再往脸上蒙一方面纱,便出去了,结果邵衍看到她的第一眼便皱了眉头,不太满意,直接推她进去重新换了一件。
这回换的是一件浅青色的襦裙,上身罩着淡粉色碎花短衫,邵衍又往她身上披了件厚厚的银灰狐毛披风,将她整个人包裹得密不透风,玄衣躲在暗处悄悄看着,再度瞪圆了眼睛,天风默不作声地垂下眼,当做没看到。
出行的时候坐的是马车,一路上看不到什么人,到了地方她才真正反应过来,邵衍口中的散心是什么意思。
宅子很大,门上的牌匾刻着何宅二字,四周的环境又有些熟悉,她一下子就记起来了,这里就是何勇的宅子。
他住的地方是一处三进院落,地窖建在后罩房边上,一个方形厚铁盖紧紧盖住,这边是地窖,另一边打了口水井。
地窖的盖子已经被人翻开了,木梯子又斜又陡地往下延伸,蹲在边上就能闻到从地窖里飘出来的阴冷气息,带着些微潮气,她的手指扣住窖口边沿,微微收紧。
像她这样站在边上已经难以忍受了,实在不敢想象轻荷嬷嬷就被关在这样一种地方,长达八九天,这中间还不知道有没有遭受过什么非人的待遇。
“姑娘,该合上了。”一名暗卫在边上小声提醒,他是邵衍指派来跟在她身边的,是保护她,也是监视她。
沈碧月转开脸,听见暗卫将地窖盖子砰的关上,盖住地底满满的阴寒森冷。
本来就只是来看一眼地窖的模样,看完她便折返回去西厢房找邵衍了。
何勇被人捆着跪在厢房里头,那个素未蒙面的何先生也在,邵衍没有露面,而是让天风出面审讯。
西厢房是两间打通的,中间还有一处小小的厅堂,连接着内外间,沈碧月从厢房的侧门进去,正好踏入厅堂,男人随意拣了张椅子坐,椅面上铺着厚厚的兽皮,手上捧着一盏茶,迟迟没喝,滚烫的热气袅袅升腾。
看到她进来,邵衍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指了指另一张椅子,椅子边上的小方桌也放着一盏热茶。
她刚往前走一步,就听到外间传来何勇的冷笑声,“你们死心吧,我们敢做就不怕被抓,没关系,有整个信都县的百姓给我们陪葬,就连你们那个豫王,都别想走出这个地方,值。”
天风一脚踹中他的心口,何勇闷哼一声,依旧大笑起来。
沈碧月的眼眸微沉,一瞬不瞬地盯着邵衍,“我以为你们已经解决了,所以直到现在,阿芙蓉的毒还没解,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