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门窗,透进了明亮的光线,寒气都被阻挡在外。
屋内烧了地龙,沈碧月披着一身寒气进去,皆被热气融成了空气中的虚无,皮肤上传来阵阵刺痛,随即是熨烫而上的暖意微醺。
掀开珠帘进了里间,帐幔垂地,隐约能看到床上蜷缩着一个人影,不是躺着,而是坐着的,就缩在床的里侧,听见有人走近,隐隐约约抬起头,又垂下。
她慢慢走近,在帐幔前站定,“殿下,您还好吗?”
“你来做什么?”男人的声音微哑,透着丝丝痛苦。
“天风说,您被人伤了,就过来看看。”她望着帐幔里的人,不自觉放轻了声音,“您还好吗?”
“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不用你来问,如果你只是同情我,怜悯我,就滚出去,我不需要。”他静静说道,话里没有一丝怒意,有的只是淡漠。
沈碧月听他这么说,也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邵衍将脸埋入双膝,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好的,坏的,开心的,绝望的,他陷入了漆黑又冰冷的沼泽,苦苦挣扎也冒不出头,绝望的气息无孔不入地包围着他,像是在脖子上勒住了绳子,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脚步声又回来了,他一怔,没抬头,只是攥紧了双手,“你又回来做什么?”
“回殿下,门被锁了,出不去。”
“那就从窗户爬出去。”
对方静了一下,脚步挪动两下,姑娘淡然的嗓音再次响起,“窗户也锁了。”
“你非要赖在这里不走吗?”
“不是我要赖着,殿下的贴身护卫天风守在外面,硬是不让走,他逼我过来,威胁我如果不来,就要割我的头。”
邵衍轻轻一笑,“那他有没有告诉你,那些被逼着进来的人,最后都是怎么出去的?”
沈碧月静了一下,然后说:“我不想知道。”
邵衍撩开帐幔,露出一张浅浅笑着的脸,苍白的脸上嵌着一双漆黑的眼眸,眼底蓄着浓雾,掩住空洞洞的幽暗,眼角却微扬,像是在笑,殷红唇畔勾起笑意凉薄,让人不寒而栗。
他阴冷得像是地府爬上来的判官,却又妖媚得宛如三途河畔盛开的曼陀花,引人痴迷,勾人入魂,然后吞噬干净,她望着,忍不住抿了唇,往后退一步。
他笑道:“不,我要告诉你。”
天风和玄衣等在外边,相对无言,两相对望皆是沉默与凝重。
不知安静了多久,里头忽然传出砰砰两声,像是物件被人砸到窗上,又落在地上的声音,随即传来女人压抑而隐忍的咽呜声,动静很轻,很远,似乎被紧闭的门窗隔绝开,里头是一个世界,外边是一个世界。
“你会被主子罚的。”玄衣忍不住坐了起来,看向天风,他的面色紧绷,没有泄露一丝异样的情绪。
只除了最开始的那些动静,后面再也没有声音了,死一般的寂静。
“主子现在只是神志不清,你就把人送进去,你还真以为她能有什么用处吗?”玄衣终究忍不下去,他不是个心软的人,只是怕天风犯错。
“只要主子有心,熬过这一次,之后都会好的。”天风站得笔直,整个身体都绷得紧紧的,眼神凝视在门板上的某一点,似是在发呆。
“要是不好呢?”
“玄衣,你别忘了,给主子试药的人是你,最后追究起来,你我都脱不开干系,所以别扯着我说事,咱们都是一样的。”
玄衣面色微变,咬着牙从树上翻下来,朝着天风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天风没防备,差点往前摔。
“我若是不试,他就死了,行,就这么着吧,到时候真要追究起来,咱俩一起担着,不过你记着,咱们最好都盼着那个丫头没出事,不然主子能要你我一条命。”
“一半一半,不亏。”天风软硬不吃。
玄衣都快被气死了,伸手指了他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回,索性甩袖就走,留天风一个人继续在房前守着。
后面又传来了些微动静,只是听不大清楚在做什么,天色渐渐暗下来,里头的人待了多久,天风也跟着待了多久,估算时辰,现在应该差不多了,他上前开了门锁,在门板上轻轻敲击两下,然后退开等着。
不多时,门就开了,纤细的人影从漆黑的屋里出来,昏暗的光线将她的身影照得模模糊糊,隐约能看到她身上裹着属于男人宽大的外袍,低着头,发髻微乱,有梳理过的痕迹。
“沈姑娘。”天风低低叫了一声。
“难为你了,还特地在屋里备了一卷银针,就不怕我一时发狠,将你的主子弄死吗?”她轻呵一声,柔婉的声音变得分外低哑,不等天风回答,她便冷冷一笑,“罢了,各为其主,也怪不得你,还请天风护卫上点心,早日将我的丫鬟找到,也免得我一直赖着豫王殿下。”
嗓音里充满平静,却始终夹带了几分嘲讽与恍惚。
天风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身影走远,逐渐融入昏暗的夜色里,再没了踪迹。
就着打开的门进去,扑面而来一阵暖意,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再往里边走,看到一地的碎衣片,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隐约能辨别出是短衫,罗裙,还有裘裤与中衣,混杂成一堆,分外刺人眼球。
天风的神色倏然一绷,他想过很多种情况,唯独没料到这一种,死在他手里的人不计其数,哪样死法的都有,可亲手将一个小姑娘推入虎口,这样缺德的事还是头一回做,顿时觉得有点心神不定。
男人倒在床脚边,歪着头一动不动,天风一惊,连忙上前将人扶起。
“主子?”他的眼神往下匆匆一扫,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男人裸着身子,从胸膛到腰腹处爬满大小不一的疤痕,心口处一条大疤如墨龙盘踞,微微凸起,仿若活物,密密麻麻的银针插在胸口上,像是稻田插秧,紧密得没有一丝缝隙。
但扎针的地方,那些疤痕明显在消退,皮肤逐渐在恢复光滑,结实。
最让天风震惊到说不出话的是,男人的身上除了疤痕,还有各种暧昧不清的抓痕和咬痕,咬痕重到出血,没有一道是轻的,咬痕也非常用力,每一道都在渗着血,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况有多么惨烈。
天风心里一沉,到底没忍心抬头去看他的脸,总感觉会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这些东西,玄衣倒是毫不避讳,他来的时候,天风已经将邵衍弄上床了,还没来得及收拾满地的狼藉,玄衣瞪着眼睛,最后咂巴两下嘴巴,发出啧啧感叹。
“激烈,够激烈的,天风,要我说,你真是替主子干了件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的好事儿。”
天风冷冷斜他一眼,“别那么多废话,先看看主子什么情况。”
邵衍身上的银针已经都取下来了,还盖上了被子,遮掩了身上所有的痕迹,只是没遮住脖子,还是让玄衣给瞧见了,他的眼神从脖子移到邵衍的脸上,又是一阵瞪眼。
“那丫头还真够野的,怎么把主子折腾成这副模样。”
玄衣迫不及待去找沈碧月了。
给邵衍诊过脉,脉息已经平稳了下来,先前中了何勇的暗算,利用母花诱发他体内的毒,引得他神智混乱,险些陷入癫狂,恰好寒症跟着发作,以前还有寒潭能压制,这些日子忙于奔波,只能靠着吃药勉强拖延寒症发作的时间,却不曾想会在这个时候一并发作起来。
先前几次邵衍在神智混乱,走火入魔的时候,身边都有沈碧月的痕迹,天风也是急病乱投医,想从沈碧月身上寻找破解的法子,就随便找了个由头把她给逼进去了,玄衣知道他的想法,便事先给邵衍服下研究出来的新药,过程痛苦了些,药效却很快速。
结果在预料之中,邵衍的病症有所缓解,但是过程,却让人不愿去深究。
玄衣去沈碧月屋里,门上了锁,里头没点灯,他便从窗户翻进去,正好看到她倚靠床头,垂着头,听到动静,不由得身子一颤,冷厉的眼神直射过去。
“臭丫头,屋子弄得这么暗做什么?当贼呢?”玄衣也不进去,就坐在窗台,翘着腿,月光从他的身侧漏进去,隐隐照亮了她的模样。
玄衣微微眯眼,趁着她没防备,蹿进屋内点亮了烛火,这一下什么都掩盖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