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仓岱山采集冬蕈的妇女很多,薄雾迷蒙下,乔娇和孙夏美认真蹲在树下,用小锄头和铲子开挖。
“咱们小时候不是一起挖野菜吗?你还记得吗?”孙夏美抬起头甜笑着对乔娇说。
乔娇也把头抬起来,十六岁的容颜,少女灵动的睫毛忽闪忽闪:“嗯,那个时候你就是个鬼灵精,还有你哥……”
“提起我哥啦,你想他啦?”
“你讨厌!”
“不是我讨厌啊,你这个人总口是心非,刚才看见景家的虎头部队,我是震惊又害怕,之后还有点想着,我哥现在哪支部队呢?所以我懵了。”
“天底下的百姓都知道,景家是朝廷贵戚,听说绣有虎头旗帜的部队征战边塞,从来都是势不可挡,不是咱们这种平头百姓能想象的。”乔娇低下头,继续挖脚下湿润的泥土,苍老的松树下,魍魉兽正在刚造好的洞穴里休憩,洞穴里阴森纳凉,最适合白天睡觉,而金色瞳孔的魍魉兽正是昼伏夜出的仓岱山神兽。
“哐当!”乔娇一锄头打破了魍魉兽建造的新屋顶,泥土被劈开处,霎时间火光冲天。“有——妖——怪——啊!!!”周遭采挖冬蕈的妇女都惊呼着向山下奔去!
乔娇有点吓傻了,她和孙夏美呆坐在地上,现在她的后腰、臀部和修长的腿上全是淤泥,脚上的布鞋也已经成了泥猴!
“咱们快……跑呀!”孙夏美爬起身用力把乔娇拽起来。
此时泥土间的火光已经散去,青烟袅袅下,有一只雪白可爱的小兔子站在面前,乔娇边跑边回头瞥了一眼,只见和寻常小兔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慌忙跑路,终于冲下山,乔娇和孙夏美在山脚下大声喘着粗气。
“我的脚崴了!”夏美一屁股坐在地上,此时日头已经晌午,两人的小竹篓也在奔跑中遗失了。
“刚才那是什么光啊,没听说山里有妖怪啊!?”一旁的顾大婶气喘吁吁地说。
“……夏美,我娘留给我的那串小金铃铛,就是我一直拴在脚踝上的,不见了!”乔娇喘着粗气,她的眼睛里有雾水,无助地看着孙夏美。
“什么?!”
“我要再上山去寻!”
“你是不是不要命了?刚才那阵火光分明就是妖怪!”
“不行,那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非去不可,你的脚扭伤了,在这里别动,我进山寻到就回来!”乔娇把腰带勒一勒,上面已经浸满了污泥。
“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你回家等着,顾婶麻烦你先照顾夏美,我去去就来!”说罢乔娇已经向山上跑去。
“我偏要和你去,我们一直都是在一起的……”
仓岱山上雾气渐浓,乔娇浅一步深一步向前走着,树丛间的荆棘划破了她的左袖,露出白嫩的左肩。
“这和我熟悉的仓岱山不一样,总是在原地打转,怎么回事。”乔娇越想越觉得有点累了,感觉头重脚轻,整个身体支撑不住,“我……娘……”,意志终究维持不下去,她败下阵来。
仿佛从来不曾有过的疲惫感袭来,也许是这十余年来的孤独疲乏,她如同一片羽毛一样顺势倒下,斜倚靠在一棵梧桐树下,眼睛阖着,两行清泪爬满脸颊,诉说着这个温柔美人不为人知的旧日心酸。
傍晚十分,一轮新月初上,天幕一片青蓝色,蒙蒙月色下,景姚带领十人的小众人马骑行到仓岱山脚下。
“将军,慕容将军昏睡醒来会不会怪我们?”裨将问道。
“他是慕容家唯一的香烟,亦是贵子,此山灵兽凶险异常,不能让他以身犯险。”
仓岱山上的雾气已经缭绕到山脚下,景姚棱角刚毅的脸庞在雾气中有了些许柔和。
“您亦是景家唯一的男丁,您……”
“王上之名不可违,咱们上山吧。”
山上大雾弥漫,一行人牵马而行,军马低沉的嘶鸣声提醒着景姚周遭环境极度变幻莫测。
“将军,你快看!”景姚遁寻着兵士的惊呼,居然发现不远处的梧桐树下,斜依着一个女子。
“此处怎会有女子,莫不是山间精怪。”裨将边说边紧跟着景姚上前查看。
“是咱们白天问路的姑娘!”景姚竟有一丝惊喜雀跃,多年来作战缜密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就对眼前这个小姑娘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姑娘你醒醒!”他附身蹲下,一双大手轻摇乔娇的双肩,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轻缓一些。她的左袖破了,景姚的手自然抚到了她细腻的肩头,她的脸上有几行泪痕,景姚盯着她的樱桃红唇,一瞬间有点看呆了,直到乔娇缓缓睁开双眼。
眼帘缓缓撩开后的男子是一张怎样的脸庞啊,乔娇整个人觉得还在幻境,这个轻轻摇晃自己肩头的男人,他粗糙的手指肚在她肌肤上引起一阵痉挛,他的脸孔是那么具有阳刚色彩,乔娇觉得他最让人瞩目的是星星一般明亮的双眼,背对月光,眼睛晶晶亮,从眼眶里射出的神采奕奕,昭示着他体内与生俱来的尊贵霸气。
乔娇略微颤抖了一下双肩,景姚的手立即收回了自己的身侧,右手握住了自己的佩剑,空气中的气氛有些凝固。
“你怎么昏倒在这儿了?”景姚单膝跪地,弯腰平视着她的眼睛。
乔娇感觉有些眩晕,轻声答道:“我上山采冬蕈,遇到了兔子精灵,但我没看清,本来我已经跑出山谷,可是脚环落在了山上,上山寻时就迷了路……”乔娇双手向后撑地,用力,靠着梧桐树缓缓起身,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在这个伟岸男子面前竟然是如此的狼狈。
“我扶你上马,”景姚站在乔娇面前,像是一堵厚实的墙,“你住在哪里,我派人送你下山回家。”
乔娇站在那匹高大的黑马前,白天问路时只觉得这马儿壮硕,近在眼前,她却觉得自己真的上不去,旁边有名士兵想上前躬身当作踏马石,被裨将暗暗用手臂拦住了。
景姚在军中很多年,早已没有世俗那些纷繁富饶的礼数规矩,他把乔娇打横托举起来,一下就举到了马背上,她慌忙用衣袖遮挡住露出来的手臂,双腿横跨马鞍上,向下俯视景姚,刚才的那一刻,乔娇觉得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是坚硬而厚实的,离他这么近,甚至看清了他束发里钢铁丝般的发缕,乔娇的手躁动不安。
“你自己拉好缰绳。”
是啊,乔娇生平第一次跨坐在高头大马上,感觉离头顶的月色更近了。
“你住在……”景姚的话音未落,顷刻间突然狂风大作。“护着她下山!快!”
“是!”
裨将翻身上马,护住乔娇一路向前狂奔,乔娇一直回头看向景姚。
景姚此时已经拔出了佩剑,摆出了蓄势待发的迎敌姿势,乔娇从远处看他,觉得这个男人是一座巍峨高耸的山峰,就像仓岱山一样,他的英姿帅气呼之欲出,有这样一个男子在作战,乔娇觉得自己暂时忘记了恐惧。
景姚的剑法精准,秉承景氏一脉独门御剑,不但能控制剑气,腰间还藏有雌雄双刃宝刀,魍魉兽从林间仓皇现身,瞳仁中的万丈金光霎时间映射整个林子,景姚反手从背后拿下弯弓,箭在弦上,一下射穿了魍魉兽得两只耳朵,兵士跑上前去得时候,魍魉兽已经放弃了挣扎,金眸逐渐转成了红眸。
“魍魉兽已经捉到,我们也好及时启程向王上复命。”景姚说着从怀里拿出大国师给的法宝绳,小心翼翼捆了它,此刻他心里担心的是那个姑娘安全跑下山没有,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家住哪个村落,景姚心里的这份牵挂一时间也不敢在兵士们面前表露。
下山时在老松树下,景姚发现了一串金色的铃铛,捡起来细看,由竹叶形状的金片和铃铛串联而成,风吹灵动,声音细腻而清脆,景姚心知,这可能就是那个小丫头遗落的那串脚环,于是将它放在怀中小心收好。
景姚带着士兵到山脚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一些百姓——孙夏美的父母亲戚,村里的顾大婶一家,大家听孙夏美哭诉乔娇上山的事,一直不见乔娇回村,都焦急地出来寻找,裨将护送乔娇下山与他们团聚后,乔娇与孙夏美的母亲抱作一团,月光柔和,笼罩着她面带泪水的脸庞,乔娇乌云般的秀发沾染了些许泥土,松松的编成两条辫子,头顶的发髻已经散落,整个人狼狈又惹人怜爱。
“已经没事了。”景姚俯看着乔娇的眼睛。
乔娇的头本来埋在孙夏美母亲的怀中,此刻仰头看向他。
他不再是背对月光了,月光如泻,乔娇看清了这个人的面孔,充满阳刚之气的眉眼,繁星一样的双目,身上穿的是黑色的作战袍,手腕上有银色的铠甲护腕,即便是夜行衣着,他粗壮的腰间仍然悬挂着玉佩和彰显贵族身份的丝绦。乔娇不敢多看,世俗的礼教是不允许这样打量男子的,仿佛那是伤风败俗的女人才会做的事,而乔娇一直是本分的闺中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