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监王休带着几名小太监在永乐门等候着禹国公府的人马，乔娇下轿后，拜别了景姚。

因着他是燕云国大贵族，乔娇需向他下跪叩首行礼，起身以后，她从此也就不再是禹国公府的奴婢了——而是御前女官。

一个伺候王上的人，势必能说得上一句半句话，这个小官职也算是御前红人，是个肥差，此后乔娇作为宫中女官，可以用向景姚行叩拜大礼了，这次叩首，也算是二人之间的界限。

“我希望你记住我对你说过的话。”景的双眸不错眼珠地盯着她，深邃得仿佛要把她吸进去，他舍不得乔娇，舍不得下一秒钟就见不到她了。隔着这层厚厚的宫墙，真像隔着万水千山一样遥远，这将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铜墙铁壁，即使他再骁勇善战，也做不到长驱直入，对心爱女子的这份思念，该如何传递给她呢？

“禹国公，老奴会命人好好照看乔姑娘。”王休的意思再明了不过了，入宫的时辰到了，不能再耽搁了。

乔娇回过身去，慢慢向永乐门走入无双王宫。

“娇娇！”景姚跑过去，大庭广众之下，他不敢越矩，只是看着她：“你颈子上的项链，洗澡沐浴也不要摘下来。”

“嗯。”乔娇双手轻轻抚在胸口，用力地点点头。

崇岱宫中，徐杭贵妃和六公主围坐在珐琅桌子旁，精致的发卷中都插着翻飞的黄金凤凰，手腕上带着碧玺珍珠手串，涂着凤仙花瓣染成的殷红色指甲，正在享用云南侯杨宽进贡的特产山厘子，山厘子本是云南冬末早春才有的珍品，快马运到望京大都途中，需要在每个驿站换冰，其耗费人力物力程度可想而知。

红酥手握着山厘子本身就是一副丹青笔墨画，再加上殿里点燃着的西域珍宝香，香烟袅袅，构成了一幅标准的燕云国无双王室女眷生活消遣图。

“处端，听说人已经进宫了？”徐杭贵妃问道。

“是，今早进的宫，在大太监王休总管那里接受宫规教导。”处端回答的语气也透露出对乔娇的敌意，她每日照料六公主生活饮食起居，又侍候徐杭贵妃，自然知道这对母女心下在想些什么，六公主喜欢景姚这件事瞒不过处端的眼睛，所以对这位新进宫的乔娇，处端充满了敌意与不屑。

“一个山野丫头，竟然引得禹国公如此，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徐杭贵妃道。

处端回答：“听说那丫头生的很美。”

“有多美呢？”六公主放下手里的茶杯，她认为自己已经算是极其美丽的可人儿了，如果说放眼妖娆妩媚，她只认为自己唯一不及的就是九公主无双若盼。

“我听宫人们说起，她的容貌简直让人嫉妒。”处端一边说着一边给徐杭贵妃按揉太阳穴位。

徐杭贵妃眯了眼睛，轻轻说道：“哦？你说她既然这么绝色，何故咱们王上不将她纳入后宫为嫔为妃呢？王上这是作何打算呢？”

徐杭贵妃每日踹度王上圣意过活，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非常复杂难以忍受的事，相反，她以此为乐趣，这也是她为了在后宫中生存不得不使用的一项必备技能，相比徐杭贵妃，六公主年纪轻，手段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处端并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只道：”奴婢不知。”

徐杭贵妃笑了，看向六公主：“当年我们太祖徐杭飞渡的妹妹徐杭紫英，那才是人间真绝色，沧海桑田，悠悠岁月，只有云南段氏家的小姐可以和我们徐杭氏匹敌，若菲，你没听过徐杭紫英的传说吗？”

“儿臣当然听说过，她下嫁太祖手下的开国将领慕容瑾，生下了三儿三女，之后慕容氏世代流传，一直到了慕容碧云这一脉香烟。“六公主答道。

“慕容家？哼！”徐杭贵妃冷笑了，“对了，慕容碧云的伤势如何了？”

“回娘娘的话，听说已经好很多了。”处端答道。

“那便好，从宫里拿一些最珍贵的补药，送到长乐侯府上，让慕容碧云好好补一补吧，好歹也是咱们燕云国的王公贵戚。”

“是。”

“若菲，天家颜面，有时候还是要顾及的，你也学着点，以后你要是嫁了人，做了别人府上的当家主母，也应当礼数周全。”徐杭贵妃看着六公主，在她心里是真心疼爱女儿的，可又不得不拿女儿的情爱婚姻当政治砝码，为太子的前途命运拼上一拼，堵上那么一赌。

“其实在未婚配的贵族子弟里，还有一个青年才俊，品貌良好，颇有风骨柔肠。”处端将六公主视为自己的亲人，自然事事处处为六公主考虑。

六公主并不言语，她在徐杭贵妃面前通常是沉默不语的，自己女儿心思深沉，怕是更胜过自己，这一点没有人比徐杭贵妃这个做母亲的更清楚不过了。

“哪一位啊？”徐杭贵妃问道。

“神仙公子——至尊侯鹿羽。”

“王上的表弟，呵，我倒是把他给忘了，老至尊侯的小儿子，景姚的小舅子，不过提起鹿家，我就想起那个大小姐鹿怀柔，居然被南粤敌军活活烤死了。”徐杭贵妃撇撇嘴，“听说萧纵横最近和至尊侯府走得特别近，有这回事么？”

“确有此事，王上已经下令，命鹿羽大人辅助大国师炼化魍魉兽的眼睛，用来制作延年益寿的丹药。”处端答道。

“说起来大国师到底是男是女啊？“徐杭贵妃笑得花枝乱颤，“鹿羽和他走得这么近，耳鬓厮磨的，美其名曰炼丹，其实也许……”她用手绢擦了擦嘴角，轻轻咳嗽了一声，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

“母妃，您又开玩笑了，怎么可能呢。”六公主呛声道。

“公主，大国师无论在朝野还是在民间，风评都是不甚佳，但倒也不至于有断袖之癖。”

“噗，”六公主难得笑了，“好了，母妃，我回自己寝殿了。”

六公主走后，徐杭贵妃便派人给易心莹传话，商议如何对付新进宫的乔娇。乔娇对她来讲是个心腹大患，一是乔娇深得景姚喜爱，对六公主是个致命威胁，如果六公主嫁给景姚入了禹国公府，有乔娇这个爱妾，六公主的日子是必不会好过，二是无双氏族男子都多情得很，王上又正值盛年，魅力无边万一乔娇俘获了王上的心，，这让徐杭贵妃不得不防，为了提早做准备，知己知彼，徐杭贵妃决定去会会乔娇。

乔娇在王休那里经过了纷繁复杂的宫规训练，终于被带到御书房，此时王上正端坐在龙椅上画画。

乔娇不敢抬头看，只低头看着脚底下的地毯，地毯上刺绣着精美的赤色火狐，栩栩如生。王休告诉过她，赤色火狐乃是无双王室瑞兽，被隽绣印刻在服装、生活器皿、礼器上，是绝对不可以亵渎的，非王室的人也不能使用，否则就要招来杀身之祸。

“人带来了？”王上没有抬头，继续画着工笔墨画。

王休赶忙答道：“回王上，老奴把该告知她的宫中规矩都告知她了。”

王上缓缓抬起头来，他最大的特点就是一双狐狸眼——这双眼睛也是无双家族的标志，每一代无双王上都有这个特点，几乎被刻入了这个家族的血脉基因，世代遗传。

乔娇就这么站在大殿之下，低眉顺眼，她身着御前女官标准的粉蓝色套服，窄袖口，头上挽着一个标准的堕马髻，梳着两条辫子，油黑乌亮的秀发被梳了起来，整个人不同于在禹国公府时的两个小抓发髻，而是显得成熟得体，发间也不再插小花，而是简单的粉蓝色绸缎蝴蝶结。

这身装扮如果穿在寻常女子身上还好，偏偏穿在乔娇身上，简直显得身材呼之欲出，王上也算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前凸后翘，和乔娇比起来，那些后宫嫔妃妖娆性感的身材算是小巫见大巫了，怪不得景姚发了疯一样喜欢她，为了她不顾贵族血统坚持要娶她为正妻。

乔娇如此低眉顺眼，倒让王上记起了先王画像上那个神态冰冷的女子，虽然乔娇眉眼之间与她几乎一模一样，但却没有画像上女子的桀骜不驯。大理段玉洁，呵呵，王上佩服地笑了，一个让先王不惜为了她大规模发动战争的女人，生命最后时刻决绝而去的样子不得而知，但却为云南侯留下了纯正的血脉，倘若面前的乔娇正是杨宽的妹妹、云南的郡主，那么她的婚姻绝对将是王室的筹码，也是王室掌控当朝局势的关键棋子。

“你叫什么来着？”王上眯起眼睛。

空气凝固了，王上和景姚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男人，景姚是风火炽辣的铁血男儿，王上是塞外就九尺寒冰，目光和心思一样深沉，根本望不到底，生就与生俱来的威严气魄。

乔娇特别特别紧张，连忙答道：“回王上，奴婢乔娇。”

“你大可以不自称做奴婢，”王上看着她，“你把头抬起来。”

乔娇望着王上：“……是。”

王休也惊着了，在这宫里伺候的女子，除了王上的嫔妃，必须都要自称奴婢，王休不知道王上对这个女子有什么安置，毕竟以前也有过将宫中宫女赏赐给一些部落首领的先例，乔娇长得这么美，可以肯定的是，王上肯定是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当真与画像上如出一辙！如果慕容碧云遇到刺客那晚不曾看清楚，那么今天王上算是彻底看清了乔娇的容貌，落雁沉鱼，羞花闭月也不过分，特别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桃花潭水一样，清澈深不见底。

先王临终时还惦念着段玉洁果然不无道理，只是眼前这个乔娇终究是成长于玥江城村野，并不曾受过贵族礼乐熏陶，整个人的气质还停留在小家碧玉。

“你可习字？”王上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