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娇便用王上书桌案上的茶具沏来了雨前龙井,这套茶具乔娇使用得轻车熟路了,自进宫以来,王休公公就吩咐使用这套茶具时一定要小心,倘若碰坏了的话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其实说到底只不过是一套粗陶泥制成的茶具,有一个茶壶和四只粗糙的碗,而且一直放在王上的书房,并不在御茶室里,想来是没有拿来招待客人,只是王上自己批阅奏折时单独使用。
“这套茶具是大行王后的陪嫁。”王上示意乔娇同饮。
乔娇只听说大行王后出身寒门,没想到真的是最普通的底层平民少女,她赶忙道:“王上,这是大行王后的遗物,您异常珍视,我绝对不敢使用。”
“让你喝你就喝吧,以后你会明白的,你完全有资格使用这套茶具。”王上自己抿了一口茶,把另一杯茶递给乔娇。
茶壶茶杯质朴可爱,茶香浓郁,乔娇也轻抿了一口,景姚也爱喝雨前龙井,从禹国公府临走前三天,每天都看见景姚饮用雨前龙井。不过他常年从军,自然不如王上喝的风雅斯文,景姚是叉开双腿一口喝下去,与其说是品茶,倒不如说是一口牛饮,乔娇回忆起他的粗中有细、细中有粗来,禁不住微笑了。
“大行王后并不是望京大都人,而是云南边陲小城——龙域人,算是一个少数民族部落吧,”王上的眼睛眯了起来,“那年我还是这燕云国王子,因为不受父王器重,也不太服从王室管束,朝中的政治斗争与我无关,所以我寄情山水,特别爱游历美好河山。龙域是个美丽的地方,那里有个传说,说九天应龙当初下凡应劫,就徘徊于此地栖身,故而得名,龙域人杰地灵,当地儿女都有那么一点道术,也有人说龙域族人有一部分拥有不死之身,可以周而复生。大行王后家便是当地开茶水铺子的,我在一个下雨天遇到了罕见的泥石流,与护卫队被迫失散了,我找不到路,又在山中遇到了豺狼,不幸被咬伤,仓皇逃窜到山下茶水铺子,是大行王后一家人救了我。”
“所以你们相爱了?”乔娇托着腮认真聆听着。
王上今年三十五岁,乔娇觉得他不像是长辈,反而倒像是一位大哥哥。
“我在她家住了月余,她家很简陋,但是她父母为人质朴,她又冰雪美丽,我们朝夕相处,相爱之时她始终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来王族护卫队找来将我接走,先王也派兵来到龙域召我回望京,我这才与她依依不舍分开。”
“后来呢?”
“后来我与先王挑明要迎娶她,先王自是不允。我很小就没有母妃了,没人为我做主,我倔强地抵抗。先王派兵去龙域,打算驱逐她全家人,不料也遇上了百年一遇的泥石流,御殿将军赵拓是靠着大行王后一家指的路才得以逃出龙域,她一家因此被带到了京城。”
“那后来呢?”乔娇起了好奇心。
“后来?后来萧纵横和他师傅云游到望京大都,一口咬定大行王后一家是龙域应龙之遗留血脉,会给无双王室带来和平祥和,能保佑天下昌建,果不其然,先王留了她全家性命。自从她家进京住进驿站后,将近大旱一整年的望京大都突然下雨了,萧纵横的师傅说是应龙降雨,一时间传的街头巷尾皆知,百姓们以此为佳话,我的王兄们争先恐后想娶她为妻,以求吉兆。“
“大行王后还是选择了您是吧?”乔娇笑了。
“嗯,我与她早就情根深种,情深意笃,彼此盟誓,所以她选择嫁给了我。我们在当年便成亲了,成亲以后我们感情深厚,后来我又已从先王命令进行了政治联姻,纳了徐杭贵妃等贵女入王府。”
“大行王后不吃醋吗?”
“吃醋啊,”王上陷入思索,“你不知道她多爱我,她说她喜欢我狐狸一般的眼睛,从第一次见到落难的我,她就深深爱上了我。她爱的不是燕云国王子,而是一个真实的我,所以她当然吃醋,我也以为她会像寻常小户人家主母一样容不得妾室,但我知道我错了,她不但识得大体,而且不卑不亢,把王府上下管理的井井有条。徐杭贵妃她们开始瞧不起她的出身卑微,后来也不得不佩服,就这样,我安心读书参政,居然也逐渐得到了先王的赏识,可始终不是太子人选。”
乔娇知道这里面涉及前朝储位争夺问题,便不再敢插嘴。
王上滔滔不绝:“那年,她思念龙域故土,想吃些云南当地特产,我便向先王请奏一起巡幸云南,当时老云南王和云南王妃接待了王室一行人,就是这次巡幸——”
“怎么样?”
王上意味深长地看着乔娇:“就是这次巡幸,先王深爱上了先云南侯夫人——也就是杨宽之母,段玉洁。”
听到“段玉洁”这三个字,乔娇的心中不知为什么腾起了一种异样的情感,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仿佛不是在听一段前朝历史了,而是在模拟段玉洁这位云南侯夫人的生平。
“段玉洁?”
“是,大理段氏之女。先王在云南几次堵住云南侯夫人,让她不胜烦扰,为了子民能够和平,云南侯并没有和王上计较,但是也暗中储备了兵力,时刻准备起事。”王上顿了顿,仿佛在看乔娇的反应。
“先王回到望京大都后,日夜思念这位先云南侯夫人,画了很多画像,聊解相思之苦,但还是临摹不出她的风姿绰约,于是便派人把她宣召入望京大都,美其名曰游玩,老云南侯气愤异常,并不曾遵从这道圣旨,而是撕毁圣旨,就此起事。”
“所以发生了战争?”乔娇问道。
“嗯!先王勃然大怒,派遣赵拓等人带着二十万大军征缴,云南城破兵败之日,老云南侯身负重伤,夫人带着杨宽还有尚在襁褓里的小郡主仓皇逃窜,不幸与救援军失散。”
“后来呢?”
“护卫军在玥江城找到了杨宽,云南侯夫人和小郡主却不知所踪。”
“未曾想到杨宽侯爷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杨宽被接回侯府不久,老云南侯就暴病身亡,至死都没找到侯夫人和小郡主。那场战役王室惨胜,双方共损兵力三十万,朝廷王军几乎孤注一掷,堵上帝国全部的兵力财力物力,对方也几近全军覆没!否则怎么可能连侯夫人和郡主都下落不明,”王上看着乔娇,“其实那场战役发展到中后期,已经不是一个女人的原因了。段玉洁不过是导火索而已,实际上战到最后的原因还是王室和地方积聚了几代人的矛盾桎梏。就在那年杨宽继承了云南侯的尊位,他小小年纪却深谋远虑,在当地大将的辅佐下缓和与王室的关系,暂时休养生息,偏安一方,可是一度未得到无双王室的认可。”
“朝廷如何认同了杨宽侯爷呢?”乔娇追问。
“你这丫头对杨宽很感兴趣,”王上笑了笑,“当时过了不久,先王抱病,储位之争风起云涌,谁还顾得上偏远的云南,杨宽少年有为,便借此发展民生,鼓励当地百姓用茶叶通商,使当地少数民族团结一致,异常开化,富庶程度直逼中原地区,连咱们燕云国的宗主国都派遣上朝来使送给杨宽礼物。此时朝廷内部前太子独大,本来这天下没有朕的机会了,是徐杭贵妃。”
“徐杭贵妃怎么样?”
“徐杭氏族本就是开国第一个王朝建立者徐杭飞渡的后人,氏族内部每个人几乎都为人阴险,而且善用权谋和刺客。在徐杭贵妃势力下,首先找到慕容碧云的家族,慕容家注重德行,号称‘天命靡常,唯德是辅’,持中立态度,也就是说谁即位都好,必须等到先王去世,可是徐杭氏族等不到了,他们派人暗杀了先王和太子,朕因此上位,坐上了赤色火狐庇佑下的宝座。”
“嗯。”乔娇第一次听到这种刺杀君上的事情,心里觉得特别不是滋味。
“徐杭氏族拥立朕当王上,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名正言顺掌控燕云国,他们要求立徐杭贵妃为王后。你猜之后会怎么样?“
“不知道。”乔娇摇头。
“之后他们会杀掉朕,或者用歹毒的手法把朕变疯子傻子,从而通过王后操控整个帝国。他们想要天下,却不愿意被人说成窃国改姓,这点上徐杭氏族秉承世代的面子,还不如我们无双氏族。可朕怎能看着自己至于险地呢?于是发动了政变,刺死了几名徐杭贵族,美其名曰为先王和太子报仇,立了大行王后,弹压徐杭贵妃,这些年她也算是老实,不曾兴风作浪。”
“原来是这样,王上可真不容易。”
“大行王后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想回龙域,引得先王巡幸云南,看上了段玉洁,因此她时常感念对三十万死难士兵的痛苦,想解决他们的倒悬之苦,同时感慨段玉洁和小郡主下落不明,唯一能够弥补的就是对杨宽加以抚慰。”
“大行王后在世时,朕承认了杨宽的云南侯爷正统地位,为他拨银子上亿修建云南侯府邸,大行王后也几次招他进京游玩,在大都兴建了云南函馆,杨宽这个人非常识时务,每次来都说是朝贡,姿态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