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青明的月光依稀射在榻上。鹿羽和萧纵横并未解衣带,只简单卸下了冠束,相互缠绕依偎着。
鹿羽这边刚犯困,萧纵横便轻声在他耳垂边问道:“你觉得……会是谁陷害乔娇呢?这个人同时又不希望王上长生不老……居然还想嫁祸给我,让你姐夫忌恨于我……”
“你这个人……才刚吵着困,要我抱着你一起睡一会儿,现在我好不容易迷糊了……你又不睡了,”鹿羽伸手揉揉眼睛。
黑暗中,他看到萧纵横亮晶晶的眸子,以及忽闪忽闪的睫毛,这家伙不睡觉——估计是害怕明天和景姚的对峙,“你别瞎想了,”鹿羽轻拍他的背。
“我只是想知道这个人是谁。”萧纵横在鹿羽怀里扭动。
“不用想了,是徐杭贵妃,”鹿羽轻轻咳嗽了一声,“睡吧。”
“我猜也是她,这个毒妇,为了排除后宫异己,不惜用这用手段,恐怕上次我和王上说乔娇前世是灵狐的时候,徐杭贵妃已经记恨我了……”
“你好意思说人家毒?你自己不也是个毒‘妇’?”鹿羽着实困了,迷糊道出这句话,便很快便再次进入了梦乡。
萧纵横从鹿羽身上跨过去,悄悄下了床。
他借着月朗星稀的初晨之光踱步到炼丹房,他不相信这个为非作歹的恶人完全不曾留下一丁点儿蛛丝马迹。
萧纵横举着蜡烛,仔细查看炼丹炉边缘的朱砂,才发现这种宝贵的朱砂可并非产自望京大都,即便是王宫中的御药库,都不可能有太多这种朱砂——而是来自遥远的申地,申地是徐杭一族发源地,这种朱砂由申侯,也就是徐杭贵妃的兄长盖印批准开采贮藏,一丝一毫的使用情况都会记录在册。
可即便知道这一点,也不可能完全洗脱乔娇的嫌疑,还需要找到窃取乔娇脚链的人——这个人一定是宫人,在宫中那么多宫女太监中寻找,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纵横。”——一声熟悉的男声,伴随着门打开的声响。
萧纵横扭头,是鹿羽走了进来。
“我已有重大发现——朱砂来自申地,你过来瞧!”萧纵横似乎胸有成竹,拉着鹿羽来到丹炉边。
“你一直都没睡?”鹿羽抚着萧纵横的手臂。
“这件事发生在我府里,景姚是你姐夫,我不想让他讨厌我……而且我不想被冤枉。虽然我以前也不是什么好人,可这件事的确与我无关。”萧纵横望着鹿羽。
鹿羽也望着他,萧纵横披散头发,着那件绸缎里衫,一双眼睛都熬红了。
“你想多了,我姐夫心里明白,此事与你无关。”鹿羽安慰道。
萧纵横索性钻进鹿羽的怀里:“不曾与你有所交集之前,我本想赚够钱财便辞官,当个云游四方的方士,再不济像以前一样,摆个算卦摊子,也能衣食无忧。”
“后来遇到我以后呢?”鹿羽垂眼,望着怀里矮自己一头的人。
“后来我发现——我自己没办法离开望京大都了,因为你是至尊侯,家业要你继承,你有自己的一份责任——而我离不开你,所以我便再也走不掉了。”
“傻瓜。”
“其实我并不想做一个谄媚的小人,我只是……”萧纵横终究还是没把当初王上夺得天下、命他散布舆论的事情讲出来,讲这些也毫无意义,“王上信任我,是因为我师父,倘若没有我师父,燕云国如今还不知是个怎样的光景……”
“你所说之事,我也曾听父亲提起过……纵横,其实我知道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摆挂摊还是算了,谁会找你算卦啊。”鹿羽逗他。
“……”
“上次你说乔娇是仓岱山灵狐转世,反而让她入宫了,这笔帐该记到你脑袋上吧。”鹿羽拥着萧纵横坐在八仙桌旁。
“我那是为了救她,她不能你姐夫名正言顺做夫妻,又在禹国公府居住,不清不楚的,倒不如进宫,换个身份提升自己,她后来在宫中和王上学了很多,不是颇有进益么?”
“……说不过你,这次咱们如何应对?”鹿羽扶着桌上的茶杯,上面描画着美丽的红顶仙鹤。
“明天王上要我卜算吉凶时,我肯定会为乔娇陈情。”
“你可当真?你不怕徐杭贵妃和六公主?”鹿羽问道。
“燕云国大国师萧纵横可从来没怕过谁,更不知道怕字怎么写,除了王上。”萧纵横挑眉。
“你不怕至尊侯么?”鹿羽揽住他。
“我怕——我怕你会离开我。”
“长生不老药被延迟出炉一案,老臣请王上意见。”徐杭密在朝堂上启奏。
景姚上前跪了下来:“臣启奏王上,能否把乔娇先从天牢里放出来审问?那里又阴又冷,况且倘若她真的被人陷害,有人要杀人灭口——说她畏罪自裁,到时候还她轻白又有何意义!”
因着此事牵扯到大行王后能否复活,王上几乎一夜都没睡,恼怒不已,便没有让徐杭密起身,过了半响才道:“都平身吧,”紧接着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萧纵横——没曾想他也是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大国师想必昨夜也没有睡好?”
“回王上,臣昨夜未曾休息,“萧纵横跪了下来,“臣昨晚通宵研究长生不老丹药,查看会不会在加入朱砂后产生副作用。”
“结果如何?”王上急着问道。
萧纵横不紧不慢:“圣上完全不用担心,没有任何副作用,并不会对您的龙体有所损伤。此外臣还查出,此种朱砂名觻得砂,产自申地,是我国珍贵稀缺药材,每粒开采均需要申侯批准,详细记录在册,贮藏在申侯府。整个望京大都只有御药房里存有零星,臣今早前往查看,御药房内的朱砂都与记录在册数目一样,并未有移动,想来朱砂肯定是来自申侯府。”
“申地?”王上皱眉,“大国师请说下去。”
“快到天亮十分,臣实在是有点困,便在案牍打了个盹,偶得一梦——”萧纵横摇头晃脑。
“梦见什么……?”王上追问。
“又开始了……”“大国师向来如此,偏生王上就是信他这套……”后排有臣公交头接耳,声音细得如同蚊子叫。
萧纵横清清嗓子:“臣梦到了赤色火狐——”
“荒唐!”徐杭密道,“赤色火狐乃是天家图腾,其会出现在你这个外臣梦中!?”
“老爱卿!”王上打断徐杭密,“大国师乃是我朝大祭司,如何赤色火狐不能入他梦境?难道该入你梦境不成?”
徐杭密不敢再多言。
“大国师继续说下去——”王上道。
“臣梦中……梦中赤色火狐告知贫道,仓岱山灵狐有难,如果不能成功度过此劫难——恐给燕云国招致灾祸!轻则大旱五年,重则……”
“重则如何?”王上追问。
“重则……亡国。”萧纵横面色不改。
满朝文武此时都盯着萧纵横,大国师这样说话,怕不是不想要命了!
王上还是第一次从萧纵横口中听见这种言辞,一时间默不作声,“萧纵横一定猜到朕的心思了”王上心中思忖。
“臣知道忠言逆耳,可臣一心为了燕云国,为了王上千秋基业——绝对不敢欺瞒王上!”萧纵横使出吃奶的力气叩首跪拜。
“萧纵横你简直一派胡言!”徐杭密气得直哆嗦,自己女儿好不容易精心布局,排除异己,为六公主扫清道路,没想到这个狗屁国师突然拦路,竟然如此为乔娇开脱,“你一派胡言!什么仓岱山灵狐!全是你瞎编出来蛊惑王上的说辞!”
“老大人也要注意言辞!赤色火狐乃是我朝瑞兽,曾助太祖立朝,怎得狐狸在您嘴里就如此不堪了!”慕容碧云道。
“朕相信大国师所说的话。”王上闭上眼睛,“乔娇在望京无亲无故,身居宫中,她哪来的申地朱砂?”
“王上英明睿智,乃是我朝之福祉!”萧纵横道。
“想来乔娇遗失的脚链,也是有人别有用心陷害。”景姚提醒道。
徐杭密赶紧跪下:“回王上,老臣的故乡是在申地,可是徐杭家怎么会与这件事有关?申侯怎会陷害一个宫女呢?”
“她可不是宫女,她是御前女官,假以时日,说不定还能为嫔为妃呢,在这宫里,嫉妒她的人多了去了。”碧云道。
王上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发话道:“王休,你去天牢宣旨,先把乔娇放了吧,仍旧回到朕身边继续伺候。朕累了,各位爱卿都散了吧。”
此时小太监匆匆忙忙来报:“王上,天牢里的乔娇姑娘她……”
“她如何了?”景姚一把拽过这个太监。
“……今早狱卒送早饭时,发现乔娇姑娘晕倒在地,周围有很多不知从哪里来的大蚊虫徘徊飞旋,想来是她昨夜被许多蚊虫叮咬,现在人已经昏迷了。”小太监被景姚拎在半空中,双脚悬离地面,惊慌失措。
景姚把他狠狠扔在地上,头也没回奔出了朝堂!
奔向牢房的途中,周围的建筑草木建筑仿佛都化作了呼啸的耳畔之风,让他忍不住闪回玥江城地裂天崩的那夜——他也是万分急迫前去救她,往事重叠交映,更使人五内俱焚!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内脏都要狂奔出来了……预料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没能保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