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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 格物致知

夏日晴好,湖光粼粼。

湖心三岛拱卫,合称百洲,树木苍翠,草繁锦,兼具木灵水秀,正是绝佳的避暑闲愉之地,只是此间主人,显然不满足当一个寄情湖光水色的闲王。

“哗啦啦…”

两艘黄龙楼船,劈开湖水,护送中间那只轻舟驶向百洲。

“哗哗…”

三重舰楼,左舷右舷,每层分布百名弓弩手、火铳兵,船首有八尊虎蹲炮,备制火药铅弹,由专门炮手负责日常养护、战时击发。

“黄龙出江右,河北作战场。”

前些时间,南昌府周边,传唱开一首童谣,宁王府极为恼火,下大力气追寻源头,却无所获,坊间传言四起,本地官府只得上报朝廷,请求查勘。

“右满舵,东南向!”

临近百洲,黄龙楼船吃水深,不好靠近,满舵掉头向左右各滑出白浪,继续巡弋,今日东湖上的游船,格外之多,甚至还有数千料的沙船。

加之水手、杂役、跳荡,黄龙最多可载六百人。

中间那艘轻舟上,只站着两人。

前面那人一袭茧绸长袍,两撇剑也似的白眉,稳当立在船头,面如古井,不怒而威,目光越过湖面,望向百洲上的五重杏楼。

后面那汉子,身量九尺,背着柄样式古怪的大刀。

“这样的船,宁府能有多少?”

“据暗谍呈报,黄龙六艘,青雀十八艘。”

宁府水师,号称青雀黄龙之属,天下内河水师第一。坐镇江西,上可扼阻湖广,下能震慑江浙,国姓藩主里,也就宁王有这份底蕴。

“宁王这次主动示好,若能与之结盟,借用朝廷势力,对于我们开展教内斗争,将大有裨益,不过…同官府交往,与教规不合,须得隐秘些才好。”

刘正风接受皇帝册封,正教齿寒,神教自从创立之日,也以反抗韩氏为宗旨,不外乎东方教主继位之后,勾结朝廷鹰犬,从来便是大罪。

护法堂作为教主佩剑,维护法纪,自然不会不清楚这条。

左十七点头道:“师父放心,我谁都没告诉,西苑人马由唐枭领去青楼取乐,也不会漏风。”

狄白鹰望着湖面,淡然道:“你办事,我放心。其实也谈不上交往,相互利用而已,你觉得宁王其人如何?”

“神教居河北,此次杏之会,宁府邀请的潞王,封地在河南,‘黄龙出江右,河北作战场’,看来他真有趁皇帝病弱,储位空悬之际,起兵问鼎的野心,师父,我们真要参与进去吗?”

狄白鹰冷笑道:“神教弟子的血,也不能白为他人流,看看诚意再说吧。”

日月神教,对外号称三万教众,在几次内乱、外败之后,其实只剩不足半数,其中精干者,约有万余,五千聚集在黑木崖、平定州,五千分布在各地堂口,与正教势力呈犬牙交错之态。

而如天河帮、长鲸岛、清风寨、五毒教这些附属势力,或者为东方教主的三尸脑神丹控制,或者听命教中某人,狄白鹰若只是护法堂主,也调动不得他们。

狄白鹰忽然问道:“张玉有消息了吗?”

“尚不确切,云雨坛回了关中,清风寨撤回平阳,张玉在衡阳现身,大败青城派,余沧海生死不知,有逃散的青城弟子,落入我们在长沙府的暗桩手里。”

“谅他也不敢回黑木崖,哼!没抓回曲洋,不过能把此人拉下马,解决堂中隐患,此趟南行,也并非全无收获。”

狄白鹰在左家庄轻易放走曲洋、一来是顾忌蓝凤凰,二来是想得更长远,心中定下计较。

“回去之后,上报黑木崖,呈明:张玉包庇叛徒曲洋,勾结五岳剑派,背叛日月神教,就让这个紫薇剑仙,不容于江湖,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清风寨、云雨坛,两支人马调教得不错,倒时候,你和唐枭去将之收服,充实进护法堂来,叫那小子一番心血,为他人作嫁衣裳,看他痛是不痛。”

“他与童百熊,任大小姐交情厚,还可以趁机牵连之……”

狄白鹰越说越兴奋,双目泛光,令人望之心寒。

左十七小心地问道:“师父之前说,张玉是东方教主心腹,甚受宠爱,是派来监视护法堂的,东方教主保他,只怕这些罪名都难以坐实吧?”

狄白鹰冷笑一声:“东方教主……到岸了!”

轻舟抵岸,码头上站着个青袍官儿,衣冠方正,气质深沉,正是宁王府典史,他上前两步,迎着船上下来的两人,拱手作礼。

“狄老先生莅临寒舍,殿下特遣小臣于此恭候大驾。”

“立本先生客气了,你是江南名士,宁王腹心,狄某再寡闻,也还是听过的。”

“狄老先生厚爱,在下惭愧。”

两方说了些客套话,狄白鹰在江湖上功成名就,但其原本出身河北大族,对于官场礼仪、虚应客套,也是自小耳濡目染。

“宁王殿下在何处?”

“我家殿下和潞王殿下,已经在杏楼,等候老先生了。”

狄白鹰抬头望去,眯了眯眼睛。

“好景象,莫非这宁王真有几分运道在身?”

岛上有处翠绿高崖,五重高楼还立在崖上,气势巍峨,楼前是片山坡,野浪漫,杏树间栽,楼后便是十来丈的陡壁,此时,乌云散去,一派日光落在楼上,隐隐有五色烟霞升起。

“五色云烟,那是天子气啊!”

杏楼四重东阳台,非常宽敞,两位王爷在楼上议事,双方眷属随从,侯在此地,都是些年轻男女,大小沾了天家富贵,心高气傲,相互卖弄见识。

“你如何知道?”小胖子吸溜着鼻涕,满脸不信。

“史记有载,沛公居山东,头顶有五彩云气,皆呈龙虎状,此为天子气也!你们潞王府的人,平时都在干嘛?一点儿书都不读吗?竟然连这也不知道?”

说话的年轻男子,二十来岁,锦衣玉带,仪表不凡,他是宁王妻弟,镇国公幼子汤景康,依仗姐夫的权势,素来狂妄无羁,召集一班文人营造声势,酒后常以霍卫自诩。

他对小胖子颐指气使,目光却偷偷瞥向站在栏杆前的黄衫少女。

小胖子显然是不读书的,但也不服气。

“你胡说!哪里有龙虎状?就算是天子气,也该出在京城。”

“哼,京城当然也有……”

黄衫少女十七八岁,气质娴静,她不喜喧哗,独自在角落里,望向如拱桥般,挂在杏楼上空的五色云气,北方干旱少雨,此等景象,实属少见。

“弦高先生,你也觉得是天子气吗?”

黄衫少女看向同样远远避开众人那位,一身白色布袍,寻常质地,头发披散,相貌平平无奇,背了张七弦琴,一切都很普通,偏偏有种出尘绝俗的气质。

听说是父亲门下琴师,她之前倒未见过,这也不奇怪,潞府门人,来来去去的,不知凡几。

“在我故乡,这种天象,通常被称为……彩虹,常于雨后出现。”“彩虹,这名字倒也贴切。”

“沛者,雨水充足也,刘高祖居沛县,难怪能从其头顶看见五色云气。”

“弦高先生真是一语言道破天机!”

黄衫少女轻轻点头。

“在下什么也没说,郡主博学雅识,方能格物致知。”

“格物致知?你也看阳明先生的书?”

“读过几页而已。”

阳明先生丁忧回乡后,当朝几位文章宗师提议禁绝王学,朝廷未有明令,但还是有些风声鹤唳,寻常要走科举仕途的,自然不敢得罪那几位文章宗师,皇亲倒是没有这种担忧。

“他一个江湖卖艺的,如何知道阳明心学?”

汤景康见两人说一块去了,心中不忿,走了过来,脸上露出讥笑。

“多半啊,在街头耍把式时,从谁口中捡了两句,来芷萱妹妹面前买弄,想讨几文赏银也就罢了,若还存着别的心思,那就真该从这杏楼上扔下去!”

小胖子闻言,趴在栏杆缝隙间,往外一瞧,高崖、杏楼,加起来至少有近二十丈高,下方湖水正拍打着乱石滩,这要是扔下去,定要摔得粉身碎骨。

这般想着,他连忙缩回脑袋。

“汤景康,这位弦高先生是我父亲的客人,你不要无礼!”

听见自己心仪的郡主,如此维护别人,他心中顿时生出几分醋意。

“芷萱妹妹放心,我就是来跟他讨论学问的。”

那位弦高先生依旧站在角落里,静静望向湖面,没有理会身后的挑衅。

“弦高先生是吧?既然取这个名,想来琴弹得不错。”

汤景康见他不敢说话,认为对方是忌惮自己身份,显然就是普通琴师,背后没什么硬腰杆子,自己堂堂的宁王妻弟,欺负他又怎么了。

“本公子在乐坊听曲时,遇见弹唱甚佳的,都要随手打赏十几两银子。”

“你就在这弹一曲,真好的话,本公子绝不吝惜打赏。”

弦高先生回头看了眼纨绔公子,不想节外生枝,摇头道:“我是潞王殿下的琴师,无令不得弹琴,请汤公子见谅。”

“你不给本公子面子!还让我见谅?”

汤景康冷笑一声,忽然上前两步,探手去抓背在身后的琴,单从这一抓来看,干劲有力,利落明了,这位以霍卫自诩的镇国公幼子,并非完全的膏粱酒肉之徒,显然是个练家子。

“汤景康,你别太过分……”

黄衫少女正要出言阻止,却见弦高先生头也不回,只向左挪动几步,刚好躲过背后那一爪。

“瞎猫碰见死耗子,算你走运!”

汤景康见自己势在必得的一击,落了个空,先是意外,随即又有些恼火。

“苍鹰擒兔!”

他双手挥动,两爪先后落向对方后背的琴。

“啪!”

黄衫少女提步上前,剑指点出,迅疾如风。

汤景康只觉得手腕处一麻,过了电似的,抽搐起来,刹那之间,半边身体都不听使唤,好在很快恢复了正常,他惊讶地看向少女,又看向始终背对自己的男子,眼里逐渐变得怨毒起来。

“你也太无礼了,弦高先生是我父亲的宾客,你对他出手,便是对潞王府动手,我待会儿倒要问问叔叔,宁府的规矩,就是如此待客的吗?”

黄衫少女面色霜寒,斥责汤景康的话,有理有节。

“哼!随你的意。”

汤景康故作不在乎,转身离开。

“弦高先生,你没事吧?”

张玉看了眼黄衫少女,汤景康那三脚猫功夫,不值一提,只是自己眼下身份,是潞府琴师,不好展露武功,若他继续相逼,还只能示弱吃亏。

“我没事,多谢郡主出手解围,看来郡主不止博学雅识,武功亦是不凡,真是令在下见识了。”

黄衫少女笑道:“这门武功,是云南一位老僧,客居潞府时所授,也不知道叫什么,反正闲来无事,跟着练了几年,我打娘胎里带出的寒疾,多少名医也看不好,练成之后,倒是自己痊愈了。”

张玉想了想,云南那边,还是指法,多半与段家武功有关,只是几百年过去了,除非像他这般寻见古人遗泽的,辗转流传下来的武功,多半变样,遗失增补,渐渐面目全非。

“郡主心地善良,洪福齐天,自有满天神佛庇佑。”

黄衫少女转过身来,看着张玉,低声道:“先生也有武功在身,对吧?方才那两步,怕不是巧合吧?”

张玉心中微惊,脸色依旧平静,轻笑道:“我家乡有位圣贤说,叫子手里也得有根打狗棍,在未入潞府之前,行走江湖,买艺糊口,免不了要应付很多地痞流氓,就跟人学了些拳脚把式。”

黄衫少女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她脸上挂着淡笑,对于这番说辞,也不知是信与不信。

“先生抚琴为生,见过世间百态,知行合一,再跟我讲讲格物致知吧?”

张玉求之不得,他实在不想再提自己会武功的事了。

“阳明先生说,万物皆可格!从物中,得道理。”

“譬如这琴,可以娱人,也可以杀人。”

他哪里深读过阳明之学,无非后世翻过几页书,记得几个名词而已,如今搜肠刮肚的,只想将这个好奇郡主,糊弄过去,捱到杏宴开。

黄衫少女不解道:“琴是陶冶情操之物,如何杀人?”

“琴在圣人手里,可以是教化万民之物,在玩物丧志之君手里,就会丢了江山,万灵涂炭,沦为杀人之器……”

正当张玉实在编不下去时,那边走来个青袍官员,对楼台上众人道。

“宁王殿下,请诸位入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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