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54章(1 / 1)闻檀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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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宁急促地奔走着, 眼前盛景繁华,游人如织,灯火泛滥成一片迷蒙。

她却想起, 那个冬天苦寒,银装素裹。

曾幽禁自己的顺平郡王府内有一片荒废的小院。

那时候她的总是在恍惚间将梦境当做真实,又将真实当做梦境,混沌迷离。有时候她因为这些伤痛的过去,还会陷入神志不清之中, 甚至会发疯砸东西。

她坐在凝结了串串冰凌的屋檐下, 呆呆地看着前方, 却什么也看不到, 眼前猩红一片, 只有模糊晃动的人影。

她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真是活该, 害死了林夫人,还与旁人私通, 做了这么多恶事,就该下地狱去。怎的没死在宗正寺里……”

她说自己没有害死过她, 也没有私通, 可是她们并不听,还继续嘲笑她。她就拼命地用自己身边的东西砸她们, 可是这时候她们又消失了。

她便跪坐在地上哭, 眼泪落在地上,凝结成斑驳的霜花。她裸露在外的手脚还遍布笞痕,她却从来没有这么惶恐, 哭得这般狼狈。她仿佛觉得自己就是个无助的孩童, 她想找一个人来抱抱她,告诉她不是所有人都厌恶她。

这样哭着, 她好似也被人抱起来,放在了温暖的床榻上。

她以为是梦,毕竟她什么都看不见,然后碰到了那个人的手。

他的手很是宽厚,手指腹有均匀的薄茧,拇指第二个关节外,却有一块骨头突起,浑圆宛如棋子,并且是有温度的。她才觉得这不是梦。她茫然地问:“你是谁?……也是来审问我的吗?……”

她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息,但也许是听错了。因为紧接着,那人伸手在她的掌心里写字:我来照顾你的。紧接着顿了顿写:我不会说话。

她却笑了笑:“他们派个哑巴来伺候我吗?”真有意思,她看不到,而他不会说话,多么有意思啊,赵瑾还想看她的笑话吧,也想让她封口吧,毕竟她名义上是他嫂嫂,他也不想让人知道,他们之间曾有这么多令他恶心的过去。

“我这里很苦,什么也没有。”她说,“没有吃的,没有炭,你要是这府里的下人,就求主事把你派去别的地方吧……”

她以为他肯定会走的,毕竟谁要和她在这个冰窖里呆一辈子。可是他沉默了片刻,却只在她手上写:别怕。

她怕了吗?他知道她怕了吗?

她猝然地哽咽了,她说:“谁说我怕了,我才不怕呢!我就是不怕的……!”

他拍了拍她的背,好像在哄她,说,好,知道你是不怕的。

她却揪着这个人的衣裳,哭得更大声更放肆。

他好像真的让她不再害怕,她再也没有挨饿受冻,而她的精神也渐渐好起来,不再总是发疯砸东西了。他时常能拿一些东西回来。或是衣裳,或是吃物,甚至有一次是一根人参!她悄悄问他:“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顿了顿,似乎很不好意思,但在她的掌心写:偷的。

她大笑,说想吃炖鸡,叫他用那根人参炖鸡吃,她说:“咱们没有鸡,那再去偷一只鸡回来吧!”

他以前拿回来的东西都是做好的饭食,从没试过自己做。两个人在偏房搭了个简易的小灶,因怕她看不见烫着自己,他不让她动。紧接着真的去外院,又偷了鸡、盐、菜刀回来。

她夸他说:“你偷东西的技术真的很不错!下次可不可以试试把我的金匣子偷出来?”

他笑了笑,虽然他不会说话,可是能笑的。紧接着他开始杀鸡,屋子里鸡飞狗跳的。她明明看不见,却还能听着动静点评:“鸡往右去啦!”然后说,“往左啦!”紧接着,“鸡在你的后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捣乱,他几次三番才重新抓到鸡,紧接着又是棘手事,他不知道该怎么杀鸡,只能拿着菜刀给鸡来了个斩立决。可是拔毛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他们吃的鸡可都是干干净净的,他在那里用力拔毛,觉得肯定方法不对,怎么都拔不干净,发出沮丧的声音。而谢嘉宁在旁边大笑。

等人参鸡汤吃到嘴里,却意外地还可以,没有太咸,虽然有点鸡毛做配料,但是妨碍不大。不知道为什么,昭宁觉得这是她喝过的最好喝的鸡汤。

她跟他说:“以后还要喝,你做的好好吃。”

虽然看不见,但她还是看向他的方向,随即感觉到有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还问过他:“阿七,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他顿了顿,牵过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写:你救过我。

她顿生疑惑,她救过他吗?可是她不记得自己在郡王府里救过这样一个哑奴呀。

他又写到:在外面的时候。

谢昭宁更是疑惑了,她不记得自己救过任何人,可阿七既然这么说,那便是救过吧。她又高兴了,拉着阿七的手说:“你做鸡汤给我喝,我便做枣糕给你吃吧!”

可紧接着画面一转,却又是她踉跄前行,到处唤着阿七,却找不到他。

她心想,他去哪里了呢。分明她已经做了好吃的糕点等他啊,他说过的,他从来没吃过燕子形状的枣糕,她是看不见的,可是她还记得做燕子形状的枣糕,一大早便和姑姑换了枣糕用的面,她将它们捏了好多遍,到最后她想,这回是一个燕子的形状了,她终于做好了。他看到了必定高兴,她把做坏的都藏着了灶台后面,把形状最好的放在蒸笼里。她因为升火被烫到两次呢。就想着他吃到了一定会高兴,可是他人呢?

从此,这个人就彻底地从她的生命中消失,因自己而死。

她仿佛是从不知什么地方,偷来了一段这样温暖的时光,可因为找不到阿七,便一切都漫漶消弭,她又再度回到了苦寒无尽,如寒窖一般的现实中。

那样孤寂的痛苦深入骨髓。

……

谢昭宁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她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找到阿七!

他们曾相依为命,那样寒窑一般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两个残缺的人,若非他,她恐怕早已死在了那个地方,可是他最后却因自己而被赵瑾所害,上辈子是她欠了他的。

她必要找出他来,要看到这个人,她要救他脱离苦海!

傩戏游行越来越热闹,扮鬼的、驱傩的身着彩衣,跳着刚劲的舞姿,花车、舞龙的队伍也加入进来,那个人的背影却不见了踪影。跟着她的两个护院也早已被傩戏的人群冲散,被她甩在身后。

人流密集,谢昭宁也不能穿过人流到对面去。

她四下看了看,这条巷子似乎是前世被母亲安排来药铺学习时,她时常溜出来玩的巷子。她记得巷子左侧有两座宅邸,中间的小路可以抄近道去另一侧!

想到这里,昭宁立刻朝旁边的巷子跑去,她以前时常跟着青坞溜出来,却也不怕这巷子。何况此时巷子里也点着花灯,并不昏暗,只是少有人走过,巷子里很是寂静,仿若步入另一个地方。

昭宁几步穿过这条巷子后,又穿回了方才傩戏游行的大街上,只见花灯、火树银花、傩戏游行依旧在继续。此时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热闹的舞龙队、舞狮队,从远处翻腾着舞过来,许多孩子拍着手在旁看着,喧嚷的人群仍在游行,可是她众里寻他,四下看去,哪里还有那个人的身影。

谢昭宁一时间怅然若失,只觉得自己激烈跳动的心也渐渐平缓了下来。是了,不过是她牵错了人,在这般繁华璀璨中看到一个幻影罢了。阿七即便不是哑仆,可又怎会这般巧,在她刚得知了顺平郡王府没有阿七的消息,便在这陌生之地看到与他相似的背影呢。

她站在街口站定了脚步,此处离大相国寺的后门更近,卖各类土产物品、香料药物。这些东西都有着浓烈的芳香气味,它们与寺庙中隐逸的檀香气息交织在一起。谢昭宁仰起头,看到寺庙屋顶的重檐歇山,层层斗拱,翘脚昂起,仙人指路。此时寺院中响起悠长古寂的钟声,一响,两响,像是从山上层层弥漫而下,从外到里荡涤心灵。

宛若冥冥之中自有指引,谢昭宁循着屋檐翘脚上,琉璃所制的仙人指路的方向看过去。

突然福至心灵一般,她又见着那人的背影,正站在游龙舞狮的队伍前,提步仿佛要往暗处而去。她眼睛一亮,这次不再等了,而是立刻上前几步穿过人群,在三条街巷的岔口上,生怕他再走了,隔着衣袖抓住了此人的手腕,仓促道:“这位郎君请留步!”

果然仍是方才的那人,他回头看着她,仍戴着那副白面的药师面具。

此时旁边的盒子花灯正要绽开,周围的人已准备点火。

大概是这良夜也让她混乱了心神,心里念头急转,只想着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模样。她来不及解释,也来不及说唐突,只觉得若是今日错过怕是日后再没有这样的时机了。所以突然伸手,将对方的面具摘了下来!瞬间谢昭宁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仿佛被箭矢瞄准,有种极度危险的错觉。

盒子花灯落下如琉璃般一串串五彩的花灯,将朦胧的夜色也映照出五彩的光芒,将眼前这人的面容照亮。他鼻梁高挺,五官英挺端然。却生了一对平和又深邃,如湖泊般的眼眸,一眼看过去叫人完全看不透。眉梢微弯,嘴唇线条柔和。

他身形高大结实,比她高了许多,她的头顶几乎只到他的下巴,因此仰看着他的面容,而他也正俯视着她,眼睛里倒映着花灯璀璨的光,也倒映着她仰望他,梳着双髻,举着药师面具有些茫然的模样。

五彩花灯的光芒落在他的眉宇上,落在他的肩上,好似星辰也落在他身上般光华熠熠,眉目粲然。他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平和感,却不知为何,又隐含渊渟岳峙,叫人并不敢多看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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