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本是想请师父去吃宋家馄饨的。
宋家馄饨就在这条巷子的拐角, 与甜水巷相接之处,是家几十年的老店了,做的馄饨皮薄馅儿大, 以最为弹牙的梅花肉为馅儿,又只用羊腿骨熬浓汤,洒一些芜菜和葱花,香气四溢。以前她从药行里溜出来,最爱去吃的便是这宋家馄饨。
昭宁同师父说着这馄饨的美味:“……那汤是羊骨头和鸡骨头一起熬制, 要熬两三个时辰, 浓浓的骨髓都化在汤里, 汤熬得浓白喷香, 您尝一口便知有多好吃!虽价要比旁的馄饨贵些, 但皆是用料考究的缘故。”她说得绘声绘色。却见师父虽仔细听着, 但好似并未露出十分向往的神情,她心想师父平日并未吃些好吃的, 恐怕是不知这馄饨美味。
两人已经走到了药王庙的门口,昭宁正想叫红螺赶马车过来。却见红螺已经快步向她走来, 只看了眼旁边的沈先生, 知道这位大概就是娘子的师父,也不避他, 屈身道:“大娘子, 葛掌柜派人来传话……说有事要请大娘子定夺。他人在门口等着,还请大娘子速速回一趟!”
昭宁眉头微皱,若非要紧事, 葛掌柜不会在门口等自己, 她势必要回去看看。
可是答应请师父去吃的宋家馄饨却是去不了了。
不然给师父留下银子,让师父自己去吃?
她正犹豫, 就听赵翊说:“既有事你便先去吧,我在寺庙同觉慧一起吃素斋就是了。”
昭宁心想师父当真节俭,没有她请,竟就只打算留在寺庙吃素斋,果然是曾家道中落,如此勤俭节约。她又有些心疼,师父毕竟就是阿七,阿七竟曾过得如此可怜,她道:“无妨,您既已做了我的师父,吃食上便不能短了,就是我不去,您自己去也是行的!”
她从袖中将钱袋拿出来,往师父手心里一放,道:“师父随便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这就先走了!”
说完昭宁叫上红螺快步离开。师父生性高洁,不食嗟来之食,她生怕他又把钱袋子还给她。
赵翊有些错愕地看着手里这个兰色的,绣了两只圆滚滚如胖球般小兔子的钱袋,只入手便知,里面大概有十多两银子,还略带着她身上的体温。他失笑,方才他不过说了一句话,她怎露出那般神情,还把钱袋子给了他,是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谢昭宁走后,几个暗卫露出身形,无声无息地跪在了赵翊身后。
为首的短胡须之人恭敬道:“君上,一切皆已布置妥当,您可要回去了?”
赵翊嗯了声,将钱袋放进了衣袖中,全然变了一种神态,道:“不必准备轿撵,轻装简行回宫吧。”
昭宁则直接上了早已等在药王庙门口的马车,葛掌柜已经在马车外等她,还带了药行另一个宋掌柜,昭宁也见过,略点了点头。事出紧急,宋掌柜来赶车,葛掌柜跟着她上了马车。
“大娘子。”进了马车,葛掌柜拱手道,“事发突然,想到大娘子正好来,便立刻来禀了您。是我们药行新开的铺子……出了问题!”
昭宁眉头轻皱,想起此前药行的确想在汴京开两家分行,选址还是她选的。她道:“我记得你上次同我说,房契已经交接了,正要送去开封府户曹过官契,只要过了官契此事就算定了,能出什么问题?”
葛掌柜叹道:“就是这过官契出了问题,我们将房契送去户曹,可是计办房的人却说,药行的税目有问题,这房契不能过。可是昨年的税款,药行是结得清楚明白的,怎会有问题呢!那两处铺面的原主见我们与计办房纠缠不来,又有旁人另出高价,便反悔要卖给他们了!”
听到这里,昭宁终是明白了,且她心里竟有隐约的预感。
她又问葛掌柜:“另外要买铺面的人,你可查到了是什么来历?”
葛掌柜来禀报昭宁,自是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他道:“这家人家姓何,是……随着蒋余盛从凤翔府来汴京定居的商人,此人来了之后,买了原来汴京的另一家药行做底,开了家何氏药行。我们觉得,这何姓商人不过是明面上的,实则何氏药行背后的……就是蒋余盛!”
这才是葛掌柜他们急着来告诉她的原因吧,事情牵涉了蒋余盛。
昭宁知道蒋余盛肯定会下手,但以为他会先在官场上对谢家下手,没曾想现在竟直接冲着谢氏药行来了。
谢氏药行不仅是谢家财产的重要部分,也是母亲的心血所化,现在其中一半还归了昭宁,昭宁是决不会让谢氏药行有闪失的。
今日这般劣迹手段来抢她已经选好的铺面只是第一步,往后他还不知要使出什么样的计谋。开个何氏药行是什么意思,摆明了是想与谢氏药行打擂台,说不定就是想将谢氏药行挤垮。
抢了大舅舅军功的事,顶了大舅舅差事之事还不算完,此人竟低劣至此,来算计谢氏药行了!
葛掌柜就道:“大娘子,那何家出价比我们高了一半,我想着,如此算来开这两家倒是不合算了,是否要放弃这两家铺面,改买别的地方?”
昭宁摇了摇头。若是别的铺面也就罢了,这两个却是她挑出来的,日后最是兴盛的,何氏真的得去了岂不是大赚。昭宁绝不愿意看到。
昭宁冷笑片刻,蒋余盛的确官职更大,可难道谢家便是软柿子了,父亲还是度支司副使呢!度支司可是专管税目的!你在开封府有人,我在度支司便没有人了?
她淡淡道:“这也无妨,一会儿你随我回府,我直接叫父亲开了公文与你,证明药行的税目没有问题。另外,以两倍之价将这两处铺面拿下来,决不能让他们拿去了。再有,”昭宁顿了顿,“你另去寻觅一些极差的铺面,露出要买之意,何氏必定闻讯而上,伺机以愿出高价刺激,何氏必定入套买下!”
既然他们想来抢东西,她正好反利用之。蒋余盛想来搞谢氏药行,她便不能趁机搞蒋余盛的私产了?
葛掌柜眼睛微亮,大娘子果然杀伐果决,这般灵活应变,亦未曾听到事就怕,果然不愧是夫人的亲生女儿!
葛掌柜立刻随着昭宁回家,此时父亲正好沐修在家。昭宁并未告诉父亲药行具体遇到了些什么事,只告诉他药行出了点事,需证明药行税目没有问题。
谢煊身为度支司副使,税目正是他主管,听闻女儿所言,立刻开具了书信,叫他们直接去度支司衙门找下面的钱帛案拿具体的文书即可。
葛掌柜拿着文书从谢家走出来,方才那宋掌柜虽在外赶车,可是说话也都听到了,走上前去,有些忧虑地同他轻声说道:“大掌柜,方才大娘子说的,设计让那何氏入套,却不知对方能不能入套,若是对方不入套,岂非是我们亏空。再有一则,那两处铺面,若是以两倍之价买下,对于药行来说绝是亏的。大掌柜,我想着,大娘子会不会是意气用事,为了与何氏相争不顾一切……若是如此,咱们可得劝诫大娘子如此行事才是啊!”
葛掌柜是大掌柜,其他掌柜都要听他所言。
听大娘子说的时候,葛掌柜其实也有这般担忧,可是他总觉得,大娘子不是那般冲动的人,她让他们这般行事总是有她的道理的。
宋掌柜虽是有些怀疑大娘子的做法,但心还是好的,是怕大娘子冲动之下,反倒是败坏了谢氏药行而已。
葛掌柜道:“如今归大娘子管,便先信大娘子吧!既大娘子吩咐了,我们得赶紧去度支司,免得那两户原主真的反悔了,可就完不成大娘子交代的事了!”
宋掌柜却想着,若是真的买不了,其实也并不吃亏,不过大娘子的吩咐,他们去做就是了。
待写好书信,葛掌柜走了,早已经过了晌午,日头都已经西斜了,昭宁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饭。
青坞来接她回锦绣堂,轻声同她说:“大娘子,给您备下了一碗鱼肉馄饨,并四五样您喜欢吃的小菜。离晚膳毕竟还早,您先回去吃些垫垫吧。”
方才在父亲的书房写文书的时候,红螺心里就惦记着大娘子还没有进午膳的事,派了个小丫头小跑回来告诉了青坞。
饿了太久,昭宁倒是没什么感觉了。但青坞已经备下了,昭宁还是会吃一些的。昭宁问道:“红螺的可也备了?她同我忙到现在,也什么都没有吃。”
青坞笑道:“她那份没有少的,娘子放心!”红螺虽没有说自己,但青坞料定她也是没吃的。
红螺在旁听到笑眯眯的,大娘子对她是极好极好的,青坞对她也是很好的。
青坞又说:“对了娘子,您走之后,顾家来了个小厮来传话,说是他们家世子爷不在家中,您送去的东西他收不到。不过他们转交给老国公爷了!”
昭宁听前面时还想,顾思鹤竟不在府中,如此危急的关头,他不在家中,那他究竟去了何处?
还有,她送过去的东西,顾思鹤没收到,竟让老国公爷收到了!老国公爷那是怎样的人物!昭宁嘴角微动,幸而她是让人以谢家为母亲一事准备的谢礼为由,直接送交顾思鹤的,不过恐怕是瞒不过老国公爷的眼睛。
她问:“老国公爷可说了什么?”
青坞笑道:“您放心,倒没什么的,老国公爷看了,说您是极知恩图报的人,还叫小厮传话,说让您不必放在心上,只要能救了夫人的性命,就是那药有了好的去处!”
听青坞这般感慨,昭宁轻轻一叹:“老国公爷当真是善人!”
她望向了不远处,屋檐下挂上的,为中秋节准备的精致的玲珑九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