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细雨之下, 数列军队涌入,将顾家团团包围,侍卫皆身着短头齐甲配长刀。
因里里外外的人早被顾思远清理了干净, 他们长驱直入,一直进到了顾家的中庭,也就是国公爷和老太爷的住处。
“我等奉旨追查军械倒卖一案!”一留长须之人从侍卫中走出来,他身着朱色从省服,冷声道, “查明顾家榷场有私通外敌之嫌, 且顾家内部有人与党项人书信往来, 特将顾家诸人尽数捉拿归案, 搜查顾家是否还有通敌之证!请顾家诸人束手就擒, 不要妄图反抗!”
老国公爷顾羡被顾思鹤的下属救下, 又刚被小厮服侍着吃了药。正在因顾思远叛变顾家而又气又怒,哪怕小厮一直抚着他的心口叫他静心也静不下来, 听到外面竟传来这等话,更是气得倒仰。
胡说八道, 他顾家世代为将, 从来都是恪守边关,不死不退, 哪怕近些年未曾亲身上战场, 也绝不可能有通敌一事!更何况顾进帆这次便是去查通敌之事,顾家又怎么会通敌!
顾羡不顾小厮的阻拦,忍不住从屋中大步跨出, 见来人皆是左右卫的装束, 而左右卫是李廷秀的学生枢密副使郑合昌所管。那穿朱红从省服的不是郑合昌又是谁!
郑合昌与李廷秀合作,等扳倒了顾家, 郑合昌也能得了枢密使的位置,这朝野之中便是他李廷秀一人独大了!
他指着郑合昌骂道:“你这个有目无珠的狗贼,不过是帮着李家来倒我们!我顾家世代忠烈,容得着你来污蔑,你又有什么证据,不过是跟狗吠一般乱咬一气罢了!”
好他个李家,竟无耻到凭空攀咬顾家里通外敌了!
这可是会诛灭九族的大罪,若真的扣到了顾家头上,那才是灭顶之灾!顾羡如何能不生气!他也决不能让这样的罪名被扣到顾家的头上!
来人冷笑道:“老太爷莫要着急,证据我自然是有的,您看看这是什么?”他手中露出一张契纸来,顾羡仔细一看,只见纸上清楚写着,于四月十七丑时,交接军械于顾家榷场之外丘陵,落的印章……竟是顾家榷场管事的印章!顾羡脸色一白,心中猛沉,怎么可能……顾家训练的军队长年驻守边境,榷场更是顾家管理的重要之所,榷场的管事都是顾家的心腹,怎会有这样的书信,可那印章又不像假的!
郑合昌将这张纸收了起来,慢悠悠地道:“何况今日还查知,顾家秘密送出去了一批军需,边境未曾来信,顾进帆却私自往外送,不是里通外敌是什么?老太爷,我瞧是你们家趁此时正是天宁节,李大人正在主持天宁节节礼,汴京城守卫松懈,想要乘机再通外敌吧!”
顾羡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他随即却又迅速想到了,边境未曾来信,可是顾家却收到了信,是了……!收到信的是顾思远,是他将信拿来的!
顾羡心冷如寒冰!这些事情,顾思远定是都暗中谋算好了,包括那张契纸,包括这批被送出去的军需,肯定都被顾思远动了手脚。顾思远真的狠顾家到想要让顾家九族皆灭!他连顾这个姓都不想要了。
还有个更要紧的事,为了让顾家坐实里通外敌之事,李家势必会……势必会在顾进帆送军需的路上,截杀顾进帆,等东窗事发之时,便可说进帆是畏罪自戕,如此一来……如此一来,顾家更是辩无可辩了!
想到进帆临走前还在跟自己说,要给自己带野兔肉回来,想到他不知生死。顾羡戎马一生,此刻站在庭院的细雨中,却觉得天旋地转一般,仿若平生的支柱在尽数倒塌!
顾思鹤一直闭眸听着,到了他必须出去的时候了,此刻他将顾思远怀中那几张纸拿出来撕成碎片,随即终于站起身来,提着刀走出去。
他浑身是血是伤,刀上也尽是凝固的血,从庭院之中缓步走出来,仿若地狱阎罗一般的登场。将郑合昌吓了一跳,顾思鹤怎会突然出现在顾家!不是说他已经去了榷场没回来吗,他不知为何有不祥之感,怒道:“顾思鹤,你这是做什么!你是要抗旨吗!”
顾羡则是惊喜、激动得快要哭出来:“……鹤儿!”
方才是顾思鹤的下属救了他,他并未看到顾思鹤的踪迹,还一直担忧他的安危。生怕他不会武又无防备,被顾思远所伤。不过看到顾思鹤的瞬间,顾羡已经明白过来,鹤儿这般……恐怕是经历了什么大事了!
顾思鹤走到祖父身边,低声道:“祖父不必担心,我没事,父亲也没事。”
随即顾思鹤看向郑合昌,嘴角一勾道:“抗旨?你们奉了君上的哪道旨意了?顾家是世袭国公之位的勋爵之家,父亲更是二品大员,你们要对二品大员之家行抄家之事,就将旨意拿出来!”
郑合昌想到事情毕竟布置得万无一失,冷道:“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你家榷场私通外敌一事已被证实,顾进帆更是趁机押送军需出汴京。里通外敌之事,便是不请君上的旨意,我也能先斩后奏拿下你们顾家!你还要负隅顽抗,等下了刑部,我倒要看看你的嘴有多硬!来人——”
他身后的卫兵顿时涌动,可随即顾思鹤的人也从暗中显出身形来,是顾家豢养的死士,个个目露寒光,长剑在手将卫兵等逼退!
郑合昌更怒:“大胆顾思鹤,你抗拒抓捕,还不是里通外敌!”
“郑大人不需急,听我说来便是。”顾思鹤笑了笑道,“榷场买卖军械却有其人,我已抓到并派人加急槛送京师,不过此人并未顾家之人。且父亲送军需到绵州时遭遇追杀,我已救下父亲,杀人者的尸首也被我送回汴京调查主使之人。至于为什么这些事会发生在我们顾家——”
顾思鹤一伸手,他的属下提了一物上来,并将那物扔到了地上。
所有人定睛一看,竟是顾思远的尸身!
而且是顾思远几乎被分成两半的尸身!
顾羡震惊地瞪大眼,毕竟曾也是他的亲孙子,是在今日之前,他还真心疼爱的孙子!可是想到顾思远做过的事,想到顾家今日困境的伊始,想到他和他父亲对他暗中的谋划和打算,如今全都付诸一炬,顾羡重重地闭了眼睛,他再也不看那具尸首。
郑合昌听顾思鹤一一说来之时,心里已是震惊,顾思鹤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救下了顾进帆,杀了顾思远!他们重重防范顾进帆,防范顾羡。却只将顾思鹤当成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他去榷场时他们并未引起重视,他在暗中有动作时他们也并未察觉,竟让顾思鹤一步步算计至此!
顾思鹤该是个多么可怕之人!同自己一起长大的亲哥哥,也能下这般的毒手!倘若真的逼他至绝境,恐怕任何没底线,罔顾人伦的事他都干得出来!
顾思鹤看着那具尸首,仿若那并非他曾经的兄长,而是一具陌生路人的尸首。他淡淡地道:“顾家出了里应外合的叛徒,现已经伏诛了,不过伏诛前他已将自己所做之事一一交代了,与谁勾结也说明了,并按了手印。我顾家自当奏明圣上,到时候细查便知——究竟是谁里通外敌了!”
郑合昌虽知恐怕是大事不妙,气势上却仍不输,随即冷笑道:“除了此事,你顾家做过的那些操纵瓦市,在榷场牟利之事也不曾有假,你们以为,你们还逃得掉吗!”
顾思鹤听了更是冷笑:“郑大人此言,是对我顾家太过轻视了吧。郑大人此时不妨回去问问,李大人现在在何处?李大人正在主持天宁节的庆典准备活动,决不会与送进京的党项人细作有关吧?”
郑合昌决不会被顾思鹤的话分了心神,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不必再与顾思鹤理会,他们人多势众,必能将顾思鹤等二人拿下,只要能拿下顾思鹤和顾羡,找到让顾思远伪造的往来书信,便依旧可以置顾家于死地!
刀光剑影在暗中闪动!
两方对峙至此,只待兵刃相见!
却是此时,门外响起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两方皆停了手。随即是数列侍卫涌入顾家,这些人训练有素,身着黑漆顺水山字铁甲,面容肃冷,在两侧站定后立刀。
所有人面色微变,是禁军,且是禁军当中的殿前司,禁军中的精锐!
又有一人骑马而入,此人身着红色圆领长袍,展翅幞头,笼巾。生得一双细长的眼睛,总是面带和善的微笑,服侍于帝王的身后,正是内侍省总都知李继!
李继勒住马,伸出手。手里握着一卷印万字不断头暗纹的软绢,淡淡道:“有圣旨,众人接旨!”
圣旨,为什么这个时候有圣旨,究竟是什么内容!
两方的心都不由狂跳起来,郑合昌自然是盼望这一番谋算天衣无缝,君上真的治了顾家的罪。顾思鹤却惊魂甫定,这件事到这个地步,超脱了顾思鹤的掌控,他想搞死李廷秀,顾思远私卖武器便是通敌卖国,他背后便是李家,他说是李家通敌毫无问题。可是他从榷场送出来的人犯和证据,起码三日后才到京,君上是绝不知背后内情的,怎么会这么快就有圣旨!
他眉头轻微一皱,仍然同顾羡、郑合昌一起跪下。
所有人都纷纷跪了下来。
李继见所有人的跪下了,才展开手中的软绢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顾家之女顾含真,谋害皇嗣嫁祸嫔妃,实属祸及九族之罪,然朕特念其家功勋在身,准赦其族人之罪,赐顾含真自尽。顾家把持朝纲十余年,党羽遍布,以权谋私,残害贤臣。着免去顾进帆枢密使一职,除顾思鹤一人外,免去顾家诸人职位。郑合昌助李廷秀谋害臣子,结党营私,有里通外敌同党之嫌,着立刻擒拿,剥去官服,下台狱待台院、审刑院共同论罪处置,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