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带着众人上前去, 脚步放轻,不想打扰了老者吹笛子。
而脚下草地松软,走起来的确无半点声响。
山林间的微风吹拂起老者的衣衫和胡须, 越发有仙人之相,仿佛随时会羽化而去。
等老者一曲毕之,才缓缓睁开眼,一双墨色的眼眸透着清亮。他看到昭宁等一众人站在他眼前时,并无惊讶, 反而笑道:“我从山顶便看到你们在闯阵, 十余年了, 竟头一次看到真的闯阵成功的。你们可是来求药的?又是如何得知此处的?”
来的路上葛掌柜同昭宁说过。那枚发现凌圣手踪迹的药丸是从猎户手中收购的。附近有些猎户生了大病或是受了重伤, 便会来这贺兰山西麓的岩石路上求药, 若是运气好碰到老者下山, 便能得到一枚药丸。
难道……他真的就是凌圣手!
昭宁按捺着心中的激动,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老先生, 我们到贵地叨扰,并非为了求药。而是想找一个人。”
她从袖中拿出一枚小巧的锦盒, 将锦盒打开, 里头便是一枚暗红色的药丸,与当年昭宁用来给母亲治病的万金丸很是相似。
她道:“我们怀疑这枚药丸是一个当年曾誉满天下, 后来却退隐山林的传奇医郎所制, 世人恭称其为凌圣手。因有十万火急,关乎天下百姓存亡之事,才想要寻觅凌圣手的下落。所以晚辈想问您一句, 希望您不要见怪晚辈的鲁莽。”她继续说, “——您可就是凌圣手?”
老者听了她的话一愣,紧接着笑了笑问:“你觉得我是吗?”
昭宁心想这是什么话, 难道他不是么?她找错了人?
老者却没等她回答,又道:“你们来的过程历尽艰难,如果不是真有急事,想必也不会执着至此。你们随我过来吧。”
他收起了竹笛,率先朝中那几间小木屋的方向走去。
昭宁实在是疑惑,这位老者只问了这样一句话,其他什么也不说,他究竟是不是凌圣手,他又要带他们去什么地方?
但都到了此处了,昭宁自然听这位老者之言,跟上了他的步伐。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石径两侧还有桃花树盛开,无人清扫的花瓣落了满石径。等上了平坡,只见有五间相连的小木屋掩映在桃花林之中,平台摆着一套竹制的桌椅。其中一间小木屋之中,似乎传来敲东西的声响。
老者穿过院落走向那间发出响动的木屋,径直将这间木屋的门推开。
昭宁等跟在他身后往里一看,屋内陈设了许多的竹架,竹架上又摆放了许多的各种草药、矿石。一个穿着件潦草脏污的粗布衣裳,头发十分凌乱,胡子也乱做一团,袖子挽到手肘,与仙风道骨没有半点干系的老者,正拿着一把铁锤在破矿石,他听到开门的动静也没有回头看,而是道:“宋老儿,你做什么来吵我,你明知道我这味药已经许多天没做好了,吹你的笛子去行不行!”
老者却道:“凌老道,有人千辛万苦来找你,不要再管你那个破药了!”他把背篓扔过去,“还有,你要的五年的黄芪采到了!”
昭宁难免有些吃惊,凌老道?难道这位衣衫凌乱,宛如街头流浪老者的人,才是他们找了数年的传奇人物凌圣手?
衣衫凌乱老者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他也并未看到昭宁等人,而是接过老者扔过去的背篓,从里面拿出一株新鲜的药材,欣喜道:“你可总算给我挖到了,这下那味药可以做了!”
老者有些无奈:“你先别管药了,我跟你说,有人有要紧事来找你。你快听一听,不要像你打发那些猎户似的,随便给一粒你那功效不明的药丸。”他又指着凌乱老者,对昭宁等人道:“你们要找的凌圣手——喏,已经几天未出这道门,也没有梳洗过的这位就是了!”
他真的是凌圣手!昭宁等人自然是欣喜至极,面面相视,都是满面笑容。他们历经千辛万苦,寻了十余年,终于找到凌圣手了!
冯远少时就跟着君上身边,依稀记得自己是见过凌圣手两次的,他先上前拱手道:“凌老先生,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我,我等是从宫中来的,的确是有要事相求,事关天下黎民,还请老先生能仔细听之,帮我们一忙!”
凌圣手终于看向来人,他生得一张清矍的脸,一双明亮的眼睛,他的目光落在冯远身上时,似乎思索了片刻,随即道:“你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小随侍……姓冯的那个!”他恍然,“难道是君上还是殿下叫你们来寻我的?”
昭宁则上前道:“老先生,实在是情形紧急,可否能坐下详谈?”
凌圣手往自己头上周身摸了摸,才想起自己现在几乎是副根本不能见人的模样,对她们道:“你们先去院中。” 又对宋老者说:“宋老儿,你先替我招待他们!”
说罢一阵风般冲向屋外,进了偏房之后关上了房门。
宋老者摇了摇头,请她们去院中小坐,让那两个小药童从地里回来,给贵客们上茶,陪他们聊天。
言谈之中昭宁才知道,原这宋老者是凌圣手的友人,当年陪凌圣手走遍天下寻觅药材,后遇到西北起了战事,两人当时为避战祸,才于贺兰山中隐居,这两位药童是他们抱回来的弃童,因听不见声音,也不能说话,所以被二人捡回来养着。
宋老者隐居多年,也未因昭宁等人的身份有何生怯,与他们相谈甚欢。
半刻钟之后,凌圣手换了件干净粗布衣裳,发也梳成发髻,终于收拾端整,向他们走过来,他只是因沉迷于研制药丸才衣衫凌乱,此时收整一新,目光明澈,哪还有方才凌乱似乞丐的模样,自然是神采奕奕,也同宋老者一样,有了几分飘然之气。
昭宁等正要站起来迎接他,他含笑摆手示意不必,先问冯远:“这位女娃娃是?”
冯远连忙道:“回禀老先生,这是我们皇后娘娘。娘娘听闻您可能居住于贺兰山,便想亲自来拜访您,这一路若不是娘娘,我们断断进不来的!”
昭宁站起来向凌圣手行礼。她道:“先生定要受晚辈这一拜的,晚辈与先生有缘,虽未曾见过先生的面,可晚辈的母亲、祖母,皆是因先生当年留下的万金丸才能活下来,先是对晚辈有大恩,晚辈对先生感激不尽!”
凌圣手打量昭宁,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目光中带着长辈的温和,“果然是个极好的女娃娃,对我脾气,殿下的眼光甚是不错。我那万金丸该给你使得。”他招手道,“你快坐下来,切莫客气!”
又看了眼茶盏,瞪了宋老者一眼:“你这用的是什么茶,你今年新收的茶呢?”
宋老者无言道:“明前采的茶还没有晒干,有得喝就不错了,你再嘀咕自己烧水去!”
凌圣手只能当做无事发生,坐下来道:“娘娘,你们究竟何事来找我,可是殿下的病有什么不好,他近日发病还频繁吗?”
昭宁也正想同凌圣手说此事,便道:“山中无岁月,先生不知,如今太子殿下已经是君上了。他的病暂时不再发作,可是服用那药丸多年,余毒甚深,如今天下起了战事,君上御驾亲征,我担心君上若受伤会导致余毒复发,甚至危及生命——故特地前来寻老先生!”
凌圣手眉头微皱:“天下起战事,他御驾亲征了?”他喃喃道,“的确危险!”
听凌圣手都这般说,料来宋院判说的也是真的了,昭宁更是紧张。
昭宁道:“我们也知道危险,所以费尽辛苦来找先生,记得老先生当年是为寻君上之药而离宫,不知老先生可已有良方,能解君上之余毒?”
凌圣手眼神微黯,道:“当年我离开宫中,的确是想为君上寻解药,可惜跨遍千山万水,却还差一味药。我听说贺兰山中有此药,便来了这里,却被战乱逼上山林隐居。只是那味药我还是取不到。正是因此,才无颜回去面见君上。”
昭宁听凌圣手之言,却反而是松了口气,她以为凌圣手会是毫无办法,不想凌圣手竟已经快要将药丸炼成,不过是差一味药而已。她不怕艰难险阻,她怕的是连解决的法子都不知道!但究竟是什么药,竟这般难得?
她问道:“老先生,我们来了这么多人,您告诉我们,让我们替您去寻就是了。”
可凌圣手却叹道:“取此药实在是困难至极,娘娘可知,这贺兰山上有一片山火,烧了几十年都没有熄灭?”
凌圣手这般一说,昭宁想起却有此事,贺兰山山坳深处有一片熊熊大火,蔓延十几里,将那山岩石烧得滚烫,四周寸草不生,因为岩石滚烫火势太烈,人或动物都避得远远的,倘若深入其中,怕不足半刻钟就会被烧死。不知何故燃烧,一说是这贺兰山下面有煤层,但确凿几十年都不灭。
她道:“难道您要寻的药正在……”
凌圣手道:“的确,我需要使一种矿石入药,只有那烈火深处的洞穴之中才有可能采到。本想等那山火熄灭,却等了十多年也未等到,我查了兴庆府的县志,说这山火有记载以来,已经烧了一百二十余年了,以前还有人试图闯入,却从没有人活着出来过。”
昭宁听完沉思许久,这倒的确十分艰难,难怪凌圣手失踪多年不归,这样烈的山火,就是再好的武功都没法深入其中。可是问题总是要想法子解决的,为师父寻药之事是已经拖不得了!不光是她,冯远、葛掌柜的人都在沉思。
此时昭宁心里灵光一闪,倒是有了个法子,她抬头问凌圣手:“老先生,只要能采到这种矿石,您就一定能炼出解药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