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镜年低垂目光, 凝视着她。声音是渐低的,到最后一个字已轻不可闻。
黑暗一贯是情欲的共犯,反之这样昭彰光明下的注视, 自然让人无法适从。
林檎始终没有把头抬起来。
孟镜年轻声而诚恳地说句“抱歉”,很为自己的冒进唐突而感到过意不去。
抬起手臂, 打算再把灯关上。
林檎倏然伸手将他一拦, 而后缓缓抬眼看向他。
在当下这个节点,她觉得这样的对视并不比赤身裸体更轻易, 孟镜年垂着眼, 眸色比平日要深上许多,有种被雨水浸湿的幽邃。
看见这样的目光, 她突然就没那么害羞了,往前进了半步, 腿挨住他的膝盖,把脚踮起来, 脸凑得离他更近。
“孟镜年……”
“嗯。”
“我新换了牙膏, 是柠檬味……”她知道自己此刻一定是满面绯红,也有一双与他一样潮湿的眼睛。
她瞧见他喉结微滚,目光又深了两分, 盘旋于她面颊上的呼吸, 节奏也骤然变得短促。
奇异的满足感。这样一面的孟镜年, 她从前也从未见过……
孟镜年倏然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 敛目垂首, 嘴唇挨上她的, 迟疑地辗转片刻,舌尖试探地闯进去。她想往回躲, 却被他发现,轻易地缠上来。
他也并不熟练,两个人互相探索着彼此掠夺。
明亮灯光下,体温升高,心跳纠缠……一切比在黑暗里要强烈数倍。
从前孟镜年总是包庇她做坏事,譬如某晚替她请假翘了晚自习,带她去网吧里看一个竞唱电视节目的决赛直播。
而此时此刻,他们似乎在共谋做一件比以往任何都要坏得多的事。
实在喘不过气来,林檎手掌撑在他胸口轻轻一推,低下头去,她像是夏日正午泼在晒烫水泥地上的一盆水,整个人柔软无依,又热气腾腾。
孟镜年拥着她,手掌按在她肩胛骨上,无声安抚。
许久,感觉到她过速的心跳声平息了一些,他低声问:“习惯一点了吗?”
“……你在搞什么脱敏疗法吗?”
“你觉得有用吗?”
“并没有……”
孟镜年作势要伸手去把她的脑袋抬起来,两分玩笑道:“那再试一次……”
林檎急忙把他往后推了一掌:“……你到底还要不要进屋了!”
八十多平方米的小房子,林檎自认为称不上“乱”,只是不够整洁。
她把沙发靠背上的衣服抱下来,堆到一旁的晾衣架上,给孟镜年腾出一个坐的位置。
这番操作看得孟镜年连连皱眉。
环视一圈,竟在靠着餐边柜的位置,发现了正在充电的扫地机器人,在这么一个满是杂物的狭小空间里辗转腾挪,未免有些太为难它了。
有心要替她收拾,可这一眼望去真是个庞大的工程,根本不知道从何处着手。
“有卷尺吗?”
“有。”
林檎正在烧水,把水壶放到底座上之后,便走去电视柜那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卷尺。
孟镜年接了过去,挽起衣袖,把尺子抽出来,开始测量客厅墙体的长度。
“……有户型图的,你要吗?”
“那当然更方便。”孟镜年把尺子收了起来。
“你要替我重新装修吗?”
“我找个专业做收纳的朋友过来帮你规划一下收纳空间——当然你想要完全翻修,也可以的。”
“你又烧钱玩。”
孟镜年笑了一声,“我的钱也没有别的用处,花在你身上也算物尽其用。”
林檎蹲在电视柜,翻下方抽屉里的那些资料袋找户型图,听见孟镜年这样说,莫名的就想到那时候自己跟他讨论的“老婆本”的话,脸微微一热。
“……没找到,可能是在书柜里,回头我慢慢找给你。”
“现在就找。要等你回头再找,肯定是没下文了。”
显然孟镜年对现在年轻人的惰性了如指掌。
书柜放在次卧,挨着那铁艺的置物架。
林檎走过去时,自然地看见了自己放在书桌上的那只装了德语学习资料的纸箱。
她伸手随意翻了翻那本德语词典,“其实是准备找个时间扔了的。只是没舍得。”
“学了多久,一一?”孟镜年在床尾坐下。一米五的小床,床单被罩收了起来,只在床垫上铺了一层防尘罩。
“……你去德国没多久就开始了。断断续续,也没有学得很好。”
孟镜年沉默一瞬。他不常有愧疚情绪,因为为人处世总是留意不要欠人人情。对养父母、对江院长都是这样,拿既定的前程和过硬的成绩,回报他们的期许与栽培,在这一点上,他觉得自己做得还算不错,因此问心无愧。
只有对林檎,总有亏欠与心疼,或许因为她不图他什么,一个人怀抱不见天光的心事,恪守那条难以跨越的界限。
他觉得自己差一点失去她的后怕,根本无法与这样的漫长曲折相抵。
“一一,那本书送给我,好不好?”
林檎顿了一下,从纸箱里翻出那本薄薄的《少年维特之烦恼,转身递到他手里。
孟镜年拿在手里,低头瞧了一会儿,没有当她的面再去翻那扉页上的文字,觉得如果这样做会有些冒犯。
“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一一。”
“嗯?”
“朋友圈能对我解除屏蔽吗?全家人就单单屏蔽我一个,是不是有点太针对我了。”孟镜年语气里带两分玩笑。
“啊……”林檎自己倒是愣了一下,“……对不起,我搞忘了。我只有‘可以看’这一个分组,一般都是发的分组可见……”
“我不在分组里。”
“对……”林檎有点心虚,“……你去德国的时候建的分组,那个时候心态有点幼稚,觉得你不配再了解我的生活。”
孟镜年微微挑了挑眉。
“……后来一直忘了把你加进去。”林檎说着就把手机拿出来,“我现在就加。”
她捣鼓了一会儿,把手机屏幕递给他,给他看“可以看”那个标签下的人,“喏。”
“那么恭喜我刑满释放。”孟镜年微笑说。
林檎被逗得笑了一声。
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林檎把书柜里的几个资料袋拿出来,翻到了和购房合同装在一起的户型图。
孟镜年掏出手机来拍照,林檎变戏法似的,从两只摞起来的纸箱后面,拎出一只台灯,揿亮了给他照明。
孟镜年随意一瞥,“……是我送的那个?”
“嗯。”
她十二岁那年,原来的台灯坏了,叔叔捣鼓了一阵,没有修好,孟镜年隔日就给她拎来一个护眼灯。后来叔叔婶婶搬家,旧台灯不搭新房子的装修风格,她就把它拿到了这里。
“以前的东西质量真是好,这么多年都没坏,只换过一次灯泡。”林檎感叹。
“以前的人好不好?”孟镜年瞥她一眼,笑问。
他声音低低的,有点像是耳语一样,让她又觉得有点赧然:“……不好我还喜欢这么多年。”
台灯亮着,两人并肩而立,桌面上投下手的影子。
记忆里有类似的场景,是很早之前,孟镜年给她辅导功课,手指捏着铅笔,在图形上画辅助线。
林檎偏过脑袋,抬眼去看他,他正拿着手机,拍灯光下的户型图。
她倏然踮脚,凑过去在他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退回原位。
孟镜年动作稍顿,垂眸时神情更加温柔,声音也带笑:“搞偷袭啊,林一一。”
不管多少次,“林一一”这个称呼都好像直击她的命门。她低着头站在一旁等他拍照,不再说话。
孟镜年也没有作声,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楚的罪恶感。
他很清楚,在那支洗面奶之前,他与林檎的回忆绝对纯粹,她是朋友,也是晚辈。
可刚刚亲他这一下,像过往泛黄的旧书上滴了一滴墨水,顺着纤维层层地渗透进去。
过去所有的相处,都仿佛染上了一些禁忌的色彩,变成了漫长的蓄谋。
拍完照,孟镜年关了台灯,两人回到客厅里。
水已经烧好了,林檎涮干净杯子,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里。
是个圆圆胖胖的杯子,整体是南瓜的造型。
“你的?”孟镜年笑问。
“嗯。还有一个是给季文汐准备的,其余的都是一次性杯子。不好给你用一次性的。我下次专门给你买一个。”
“那我会常来的。”
林檎再一次觉得,这恋爱再谈下去她怕是要阵亡……他其实也没有特意说什么,怎么每一句都这样恰到好处地戳中她。
“……你要不要看电视?”
孟镜年用“不必”的表情,说着:“看看吧。”
林檎笑了起来,“总要找点事做吧,总不能一直……”
“一直?”他转过头来看她,表情有点似笑非笑的。
“……”她不说话。
作为恋人的孟镜年,还是有很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这些不再掩饰的促狭。
这时候,孟镜年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振了一下。
他拿了起来,林檎下意识瞥去一眼,意识到不礼貌,又把视线收回。
“解锁密码是你生日,一一。”孟镜年说。
“啊……”
“不会生日刚过去就忘了是哪一天吧?”
“……你是真的有点讨厌。”林檎扬扬嘴角,看他一眼,“……什么时候改的?”
“有一阵了。”手机解锁,孟镜年点开微信,很是自然地将屏幕往她这里侧了侧,好像想告诉她,没有什么不能给她看的。
林檎一眼看见置顶的苹果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