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芳会,顾名思义,先品茗,交流茶道心得;再赏花采撷,以花之芳名行诗令,各显文学素养。
——但殿内气氛低迷,众人皆小心翼翼,品茶一事便敷衍地揭过。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赏花,众人三三两两地结伴出门,呼吸到外?头的?新鲜空气时,他们脸上才露出笑容。待到了别?院花林,入眼是一大?片的?花团锦簇,鼻息间?芳香弥漫。
卫夫人不?知?去向?,韩夫人与刘夫人在亭子?里乘凉,命仆从们招呼各家小姐、公子?们去阴凉处摘花。
薛满同其他小姐们一样,腕上挎了个竹篮,一脸意兴阑珊:她是为打探令牌消息来的?,浪费了一上午也便罢了,这会儿才不?想摘什么花!
她想找个机会偷偷溜走,可那卫小白兔黏在她身?边,走三步便要说?一句话。
“阿满姑娘,你还在生气吗?”
“气你母亲吗?”
“是。”卫小姐不?安地绞着手指,“我父亲常年不?在家,府中一切都是母亲在管,是以她性格强势,常不?自觉地得罪他人。可你信我,她心地善良,每个月都会去城郊布施,还会给寺庙捐赠修缮。”
“当真?”
“不?信你可以去查!”卫小姐忙道:“她便是常人口中说?的?‘刀子?嘴豆腐心’,表面上口无遮拦,实际上最是心软。”
“那又如何?”薛满慢吞吞地瞥她,“你再如何说?你母亲好,也抹不?去她今日对我莫名其妙的?恶意。”
“我明白。”卫小姐红了眼眶,“我这样替她说?话,无非此?事因我而起。”
“什么意思?”
“其实。”卫小姐迟疑地道:“今日你坐的?的?位置,本?该是属于我的?,再者你我撞了同色的?衣裳……”
薛满停住脚步,感到匪夷所思,“因这两件小事,你母亲便记恨上我了?”
卫小姐惭愧地低头,声音带上哭腔,“阿满小姐,我母亲已知?错了,求你大?人有大?量,请许大?人开恩,千万别?叫我父亲知?晓此?事。”
薛满没正面回答:“你母亲是头回干这样的?事吗?”
卫小姐面露难堪:这自然不?是头回。
薛满又问:“这是你头回为你母亲私下道歉吗?”
卫小姐在心底摇头:也不?是,这许是第四……又或者第五次?
薛满笑了,“卫小姐,你只要我宽宏大?量,却不?去追究罪魁祸首的?责任。同样是韩夫人邀请的?客人,你母亲有何立场对我发?难?还是说?你也觉得我身?份低微,不?配参加这茗芳会?”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无论?你是什么意思,我只问你,你打算一辈子?替她收拾残局吗?”
卫小姐心中惶然,无措地咬着嘴唇。
“我的?建议是,你与其浪费时间?来说?服我,倒不?如劝你母亲谨言慎行,免得往后惹出大?祸,才知?道什么叫悔之晚矣。”说?完这句话,薛满不?再理会卫小姐,顾自进了林子?。
卫小姐呆在原地,面上滑落两行清泪,半晌后,她用袖子?胡乱擦干眼泪,转身?去寻卫夫人——
阿满姑娘说?得没错,母亲不?能再这样了!
*
薛满躲过了卫小姐,又陆续遇上了其他人。因着方才的?一场闹剧,他们虽不?敢靠近,视线却总若有似无地飘向?她。
薛满不?胜其烦,干脆循着小道往偏僻处走,慢慢地越走越深。
花园深处连着山麓,草木葳蕤,绿荫蔽日,实为纳凉的?好去处。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薛满仰头,见一只长耳松鼠从叶间?探出头。它睁着一双漆黑圆润的?眼,手中捧着一颗殷红的?果子?,毛茸茸的?尾巴半立,正好奇地盯着她。
十六岁的?少女,大?多贪爱幼萌的?小玩意,薛满也不?例外?。
“哇。”薛满惊喜,“小家伙,你好可爱!”
小松鼠动了动长耳,灵活地沿枝而行,圆滚滚的?身?躯压得枝头颤颤巍巍。
“你小心些!”薛满忍不?住伸手去接,“好歹挑根粗树枝,免得坠下来。”
小松鼠吱吱两声,后足一蹬便跳到了相邻的?树上,偏还回头看她两眼,似乎在唤她跟上。
薛满起了玩心,一时将来意忘得干净,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霎时间?,一人一鼠在林间?穿梭追逐,好不?快活。
直至跑得气喘吁吁,薛满才停下脚步,她扶着腰抬头,发?现不?远处竟有一堵围墙。小松鼠自枝头纵身?一跃便立在了墙头,它仍捧着果子?,只是这次没再停留,眨眼便消失在墙后。
薛满闻到了一阵奇异的香气,有别?于花香馥郁,这股香气轻轻浅浅,却像是无孔不?入,从身体的每个角落细密渗入,使她的?心情莫名愉悦,步履飘然。
她不?由自主地沿着墙根前行,须臾后见到了一扇红色木门,门上并未挂锁。
她伸出手欲推门,暗处陡然响起厉喝声:“什么人,竟敢擅闯韩府私园!”
薛满被吓得一个激灵,立马收回手,望向?突然出现的灰衣中年男子。对方面容普普,身?形却魁梧奇伟,显然是个练家子。
他面色不?善,步步朝薛满逼近。
有危险!
薛满按捺住心慌,做出一副无措的?模样,“我、我是韩夫人亲邀的?客人,本?是到花园中采花,可走着走着便迷了路。这位大?哥,你是韩府的?仆从吗?可否请你带我回去凉殿?”
中年男子?止步,用眼神锐利地检视着她。少女气质孱弱,浑身?无害,不?像是在撒谎。
“你是来参加茗芳会的?小姐?”
薛满点头,举着竹篮子?道:“正是,我第一次参加茗芳会,对韩府别?院并不?熟悉,这才误到了此?地。”
中年男子?道:“既如此?,我命人带你回去便是。”
他屈指吹了声口哨,不?多时便跑来一名仆从,恭敬地道:“这位小姐,请跟小的?来。”
薛满乖顺地跟着他离开,一路上,她本?想跟仆从打探令牌之事,但想到灰衣人的?眼神后又偃旗息鼓。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作为贵宾,许清桉由韩志杰亲自陪同,两人并未去摘花,而是另寻静处,举棋对弈。
棋盘上黑白子?交错,势均力敌。
韩志杰边落子?,边闲话:“我没想到,许大?人竟有兴趣参加茗芳会。”
许清桉道:“这两日手中无事,凑个热闹罢了。”
“许大?人在京中可有定亲?”
“暂未。”
“正好,今日茗芳会上的?均是衡州贵女,许大?人若有中意的?,不?妨向?我母亲透句话。”
“尚未立业,何以成家。”
“以恒安侯府之能,许大?人又何须立业?”
“那是祖父之能,与我并无干系。”
“恒安侯骁勇善战,威名远扬,你既承袭世子?之位,余生已是高枕无忧。”
许清桉两指执一枚黑子?,更显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鸿鹄若由人牵绳,亦与燕雀无二,韩公子?以为如何?”
韩志杰轻愣,垂眸喃喃:“话虽如此?,可若鸿鹄无能,振翅恐怕也难高飞。”
一时静默,唯有棋子?落盘的?轻微脆声。随着棋子?交纷,黑子?势如破竹,一鼓作气地绞杀白子?,胜负已然分明。
韩志杰自愧不?如,“许大?人棋艺高超,韩某甘拜下风。”
许清桉道:“承让。”
韩志杰欲言又止,“许大?人,我有一事想冒昧相问。”
“请说?。”
“许大?人想自立,可与阿满姑娘有关?”
“这话从何说?起?”
“我看得出许大?人待她不?同,而以她的?出身?,必然入不?了侯门。”韩志杰黯道:“不?瞒你说?,我曾有相似的?经历,结局却不?尽如人意。”
“自立不?当为人,而当为己。”许清桉道:“若不?想受制于人,便该厚积薄发?,蓄力一搏。”
怎么搏?
韩志杰失魂落魄:无能如他,连健康的?身?躯都是奢求,他好似一棵未破土便生霉的?种,靠人硬灌着养分苟命,舍不?得死便只好赖活。
韩志杰起身?告辞,“许大?人,我祝你心想事成,此?生无憾。”
许清桉任他走远,随后去往相反的?方向?,随手拦了名婢女道:“我想四处走走,你可有空带路?”
“奴婢有空。”婢女心中暗喜,娇羞地福身?,“许大?人请随奴婢来。”
沿着青石子?铺就的?蜿蜒小道,许清桉欣赏两旁景致,走走停停。忽然广袖一扬,俯身?从草丛里捡起一枚令牌,递到婢女眼前,“这是何物?”
婢女仔细一瞧,笑道:“回大?人,这是我们府上的?出入令牌,怕是有哪位护卫无意间?落在了此?处。”
“你怎知?是护卫而不?是婢女?”
“两者的?令牌有区别?。”婢女为表殷勤,从怀中取出一枚相差无几的?令牌,“大?人瞧,这是奴婢的?梨花牌,比护卫的?令牌多出一朵梨花。”
“果然是这样。”许清桉唇角轻扬,语气平和,“你平日都随身?带着它吗?”
婢女被迷得七荤八素,顿时知?无不?言,“是,否则办事不?方便。”
“若弄丢了该怎么办,可会受到责罚?”
“短时间?还能瞒一瞒,久了定会被人发?现,到时候不?仅会被主人责骂,还要扣薪两月。不?过还有个方法,向?城东的?闻铁匠塞点银子?,请他私下再打一枚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