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4章(1 / 1)陈之遥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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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宝云对张茂燕说,朱岩这段时间在外地工作,为了孩子的事情请了假飞回来,在她面前哭了。

张茂燕更加意外,这么天才的一个人,竟也会像普通女人一样,因为孩子的事束手无策。

转眼又觉得悲伤,这么天才的一个人,竟也会遇上这样的事。

那天晚上,她跟丛甘霖商量了提早搬家,把房子腾出来收拾收拾,而后又对丛欣说:“你暑假要是有空,多跟为为一起玩玩,聊聊天,帮助帮助他。”

丛甘霖在旁边听着,觉得不合适,插嘴说:“你让欣欣一个女孩子帮助他,别帮出什么事情来。”

张茂燕回:“你怎么什么都往那方面想?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而且师父和朱师傅也都在呢。”

丛欣听得一头雾水,问:“时为到底出什么事了?干嘛要我帮助他?”

张茂燕静了静,压低声音,不带主语地回答:“说是已经有段时间不上学了。”

丛欣问:“沉迷游戏还是失恋了?”

张茂燕看看她,反问:“你怎么那么懂呢?”

丛欣说:“这岁数的男生不就那点事嘛。”

张茂燕笑出来,有时候觉得她很天真,有时候又觉得她很懂,而且也搞不清究竟哪一种状态是真的,哪一种又是装的,最后只是压低声音给她解释:“他离家出走过一次,得找人看着他点。”

丛欣意外。她只在新闻里听过这种事,什么小学生揣着几十块钱跑出去,等钱花完没饭吃了,再让警察叔叔打电话叫家长来领。

但张茂燕说的却是另一个版本:“他妈妈出差了,车停在地下车库,他直接给开走了,一直开到昆山那里才被警察拦下来……”

“小孩还挺牛逼。”丛甘霖评价。

张茂燕白他一眼,示意他在女儿面前别乱说话。

丛欣却已经想到别的问题,说:“他爸爸那边怎么会同意让他住过来?他们不是看不上外公外婆吗?”

她觉得很是讽刺,需要的时候找上来,不需要了就挑三拣四,现在又到了需要的时候,居然还能再找上来。

张茂燕其实也有同感,叹了口气说:“他自己说愿意在外婆家住,外公外婆能不管他吗?没人陪着,万一再跑了,路上出点事……”

丛欣没话了,莫说外公外婆,她也做不到。

她能够接受他们友谊淡去,他渐渐消失在她的生活里,但前提是他们两个人都各自安好。

就这样,高一升高二的暑假,时为回到职工楼,住进4062那间小屋。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里面家具大都搬走了,只剩单人床、书架、写字台,一下宽绰了许多。窗帘和床品都换了新的,灰蓝纯色,氛围也跟以前完全不同。

但时为还是在其中发现不少旧物,有小时候拍的照片,当时还用胶卷,带着那种千禧年前特别的色调,如假包换的复古滤镜。画面里有他,还有丛欣,两人站在公园的花坛前面,趴在旋转木马的背上,或者手拉手在溜冰场里,以各种姿态笑眯眯看着镜头。

也有他从前留下的图画书、玩具、彩色笔,门背后甚至还挂着一只丝线勾出来的镂空袋子,小时候立夏戴的那种。他记得自己和丛欣一人一只,全都出自沈宝云之手,朱明常会挑两颗特别完美的鸡蛋装在里面,让他们挂在胸口。据说瘟神看见了害怕,小孩子就不会疰夏了。

有些老人就是这样,任何不起眼的小东西都会爱惜地收藏,你可以把所有成长的片段托付给他们,就好像装进了最保险的时间胶囊。

一瞬间,时为真的感觉到时间流逝的速度,从六岁到十六岁,已经整整十年过去了。他从一个看起来挺正常的小孩变成了一个正经历垮塌式青春期的少年,就连他自己都有点认不出曾经的自己了。

但另一些事却一点都没变,比如职工楼,仍旧是没有秘密的。

他住过来的第二天,就有邻居老太太来打听,说看见他来了,又没见当天走,问起原因。

沈宝云倒好像不介意,笑着解释:“朱岩去外地工作一段时间,为为放暑假,就过来陪陪我们。”

邻居老太太当面点头附和,说:“应该的,应该的。”

背后估计又会跟别人议论,猜朱师傅女儿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房子隔音不好,他在房间里听得清清楚楚,很想对那个老太太说,其实,出状况的只有他而已。

那一年,43岁的时益恒才刚在医药公司升了职,事业鲜花着锦。

41岁的朱岩早已是正高职称,三甲医院血液肿瘤科的副主任,年前参加一支援藏医疗队去了拉萨,两年之后回来一定继续往上高升。

而16岁的时为,休学已经半年了。

事情似乎就是在朱岩出差之后开始恶化的,学习上的,纪律上的,以及其他。

学校老师叫家长,而时益恒最受不了这种事,与他的关系降至冰点,两人几乎不说一句话。

时为似乎也是存心给父亲难看,开始拒绝上学。而时益恒宁愿编造理由给他请病假,也不会跟学校老师说他就是不想去上学。后者更像是一种绝症,而且一定会被归因于家庭教育出了问题。而他时益恒的家庭或者教育都是不会出问题的。

后来,他又做了更过分的事,朱岩请假从拉萨飞回来,带着他去见心理咨询师,谈话一小时几千块的那种。

但整个过程中几乎都是时益恒在说,用他外企高管的口才,扮演一个一片苦心不被孩子理解的父亲。时为全程沉默,反正都让时益恒说完了。

而且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确实挨过打,但那已经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程度也远不能跟新闻里伤痕累累的那种虐待事件相比,给他留下的更多的是记忆里的印记,那种从暴怒到鄙夷再到漠视的过程,要是说出来,反显得他自己太脆弱了。

提出要回来职工楼住,其实不过就是他的又一次任性之举,因为他自以为看出来时益恒害怕让别人知道他们这个三口之家存在的问题。但真的来了,才知道自己愚蠢,为他的行为承担后果的其实只有他的外祖父母而已,他的父母并不关心,更像是甩掉了一个包袱。

也是在那一天,丛欣奉了母命一早骑自行车过来,“帮助帮助他”。

她敲敲4062的门,探头问:“我可以进来吗?”

时为当时正坐在写字台前面的小转椅上戴着耳机听音乐,整个人仰头靠下去看着天花板,音量开得很大,隔了会儿才意识到有人,坐正起来,刚好看见她。

初初见面,两人其实都有些意外对方的样子,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要是仔细算起来,他们上一次遇到是在中考之前的那个春节,其实也就隔了一年多而已。

但他发育挺晚,似乎是一下从一个半大小孩蹿到了成年男人的高度,厚度却还没长起来,站着的时候总习惯低头微弓着背,再加上头发留得挺长,t恤宽大,显得格外清瘦。

她也又长高了一些,更多的是身型的变化,让他不自觉地控制自己的目光,并不怎么看她。

他猜她是带着任务来的,但她并没问他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回来,只是对他说:“外公要去买菜,我们帮着去拿东西吧。”

那是一句很平常的话,平常到就好像他们一直都是邻居,她每天都会探头进来这么叫他一声,甚至说完就转身走了,因为确信他一定会答应,立刻就会跟上来的。

他也真的跟着去了,第一次发现她这个人有种神奇的本事,哪怕许久未见,几句话就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他们从来没分开过似的。

就这样,他们跟着朱明常一起去菜场。

在那里遇到认识的摊贩,人家看着他俩问朱明常:“朱师傅,这是……”

朱明常笑说:“两个外孙,放暑假了,都说要来帮我拿东西。”

摊贩客气说:“你福气好啊。”

朱明常说:“是的呀。”好像真的很骄傲。

买完东西走路回来,在楼下又遇到昨天打听他的那个邻居老太太。

老太太看着他,嘴上跟朱明常寒暄:“去买菜啊?”

朱师傅还是笑,回答:“是的呀,两个小孩都放暑假在家,得多买点。”

丛欣突然叫了声“阿婆”,打断了老太太探究的打量。

那声“阿婆”,忽然让时为笑出来,虽然只是轻轻的一声。

但她注意到了,走出几步,才小声问:“你笑啥?”

他摇摇头,不告诉她自己只是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

那时候他们好像还在上幼儿园,楼下住着一个中年女人,跟他玩笑说:你总住在这里,是不是妈妈不要你了?他记得自己当时愣住了,不知道说什么。丛欣已经替他回击,说:你妈妈才不要你了呢。不料那个中年女人真的哭起来,过后还跑去张茂燕那里告状,因为她母亲刚过世,遗像挂在墙上。张茂燕跟人家道歉,又把丛欣说了一顿。丛欣还要回嘴:我怎么知道她妈妈真的不要她了?

时为想着,提着东西跟着他们走,心里忽而释然,外公,外婆,还有丛欣,似乎一点都不觉得他回来是一件羞耻的需要遮掩的事情。似乎只需要他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了。

那之后的每一天,差不多都是这么过的。

丛欣一早就骑车过来,跟沈宝云和时为一起吃朱师傅做的早饭,豆花、包子、面条、菜煎饼。而后再一起出去买菜。回来之后,丛欣会在4062听着音乐写会儿暑假作业,时为没有作业可写,就跟着朱师傅一起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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