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萤下意识低头, 将围在脖颈间的围巾往上一拉,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见站在树下的陆之奚并没有看过来?,她心里开始犹豫。
难道现在掉头回宿舍?
或者?挡住脸躲开他, 绕小?路去图书?馆?
想到俞斯言现在已?经在图书?馆等她,还特?地给她带了糖和?暖手宝, 蒋萤实?在说不出自己不去了, 让他也回学?校这种话。
思索了片刻, 她将肩侧的帆布包掉了个头,背面朝外,又戴上帽子, 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快步往自行车棚右侧那条狭窄破旧的通道走去。
可她不过往外走了两步,陆之奚就似有感应般抬起头。
羽绒服,厚围巾, 雪地靴, 都是女孩子们在冬天里最常见的打?扮,但他就是知?道那是她。
至少那个在她眼里超越了香奈儿的卡通帆布包,就算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
蒋萤走着走着就感觉到身后有人在快步靠近,心里咯噔一下, 头也不回就拔腿就往外跑。
可两人身高差距太大?, 陆之奚三步并做两步直接跨到她前面,蒋萤这一冲刺, 直接冲进了他怀里, 脸正正好砸在了他的胸口。
他穿得太少,帽衫里大?概就一件短袖, 体温就这么透过布料扑在她脸上。
蒋萤惊得往后退,却被他牢牢扣住了肩膀。
用来?遮住脑袋的羽绒服帽子被扯下, 露出她写满了紧张的脸蛋,黑漆漆的眸子因为惊吓而睁得圆圆的。
陆之奚知?道她故意躲他,心里不高兴,又不想对她发泄情绪,就这么垂眼盯着她,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寒冷的原因,他的脸色异常的白,双瞳在白日光线下像晶莹的玻璃珠,秀挺的鼻尖泛着薄红,双唇如失色的花瓣。
像极了由白瓷制成的那种昂贵又精致的人偶,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
“你的力气有点儿大?。”蒋萤语气生硬地说。
陆之奚扣住她肩膀的手立刻松了五六分的力道,但就是不放开她。
“这几天你还好吗?”
他说话时带有不明显的鼻音,语气又恢复了从前那样的温和?,仿佛什么冲突都没有发生过。
蒋萤捏紧了背在肩侧的包带,没吱声。
“跟我说说话吧,萤萤,我想和?你说话。”他轻声说。
蒋萤低着头,陆之奚看着她,两人面对面僵持着。
沉默了半晌,她才慢吞吞地开口:“冬天穿这么少,不冷吗?”
陆之奚微微一怔,语气忽然?变得轻快了一点,“我们那儿很?多人在雪天都穿短袖。”
他话音一落,蒋萤终于?抬头看他了。
在去年的冬天,当他们还并未在一起的时候,她在某一个雪天里曾经这样问过他。
而他也曾这样答。
彼此都没想到对方还记得。
稀松平常的往事?浮上心头,也因为物是人非而变得不是滋味。
蒋萤吸了吸鼻子,维持着平缓的语调:“我们不会再在一起了,你也别来?找我了。我不需要你再为以前的事?情道歉或者?弥补什么,如果你一定要做些什么,那就去跟斯言道歉。”
“我不会跟他道歉的。”
陆之奚面无?表情地说,“我还记得上次他亲了你,他之后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是我的男朋友,过分的人是你。”
蒋萤强调。
她还想起了陆之奚偷看她小?号的事?情,气恼和?尴尬又涌上心头,却碍于?面皮太薄,想要指责他的话徘徊在唇边,半天都说不出来?。
陆之奚还在拿俞斯言跟他自己比较。
“他哪里比我好?今天是你的生理期吧,他就这么让你大?雪天一个人走在外面,什么也没给你准备。”
“他还不知?道我......”
没等蒋萤说完,陆之奚就嗤笑了一声,“他连这个都不知?道。”
蒋萤忽然?意识到根本没必要跟他讨论这件事?,索性直白地说道:“就算我男朋友在别人眼里没那么好,对我来?说他就是最好的,你没必要这么说他,这不会影响我对他的看法。”
陆之奚果然?不说话了,他看上去好像想要问什么,蒋萤猜得到,也相当坦诚地告诉他:“如果我们还在一起,如果你愿意把你的问题告诉我,我也会这么对你,无?条件支持你。”
就在这一瞬间,陆之奚平静的神情终于?发生变化。
他的呼吸变得很?沉,眼角晕出了浅淡的红色。
蒋萤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得够清楚,又低下头去看脚下的积雪,不再看他。
感情这件事?,一旦过了时机,就不可能再原模原样地恢复。
一切都变了。
“我要去图书馆了。”
她轻声说,“真的,你别再来?了。现在除了你跟斯言道歉这件事?外,其他的我都不想听?。”
这时天空忽然?又飘起了雪,和?陆之奚突然?闯入校园那天一样,纷纷扬扬地连成一片白色。
像他们之间缓缓降下的帷幕。
“告诉我,萤萤。”
陆之奚的声音像一片轻缓的薄雾,穿过雪花飘入她耳中。
“怎么能让你们分开?”
听?出他轻飘飘的语气里隐藏的执着,蒋萤猛然?抬眼,神色怔然?地看着他。
刚才浮现在陆之奚眉眼间的脆弱情绪已?经全然?消散,他现在相当冷静地对她说,“只要能让你们分开,我什么都可以做。”
“这不是一个可以讲条件的事?情。”
陆之奚凝视着她,缓缓道:
“俞斯言的姐姐俞善,最近准备参加一个选秀节目。他的父母俞诚、林静秀在上海一所大?学?任教,正在准备一个生物科技项目的立项申请,而你的男朋友俞斯言,最近想要申请远程参加哈佛一个心理学?实?验室的科研助理工作.....”
蒋萤瞬间变了脸色,浑身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几乎是下意识伸出手,往他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
这一下她几乎用尽了全力,陆之奚被她打?得偏过脸去,长长的睫毛轻轻颤着,瓷白的脸颊上泛起明显的红印。
就连蒋萤自己的手心都疼到发麻。
但陆之奚却没生气,他甚至笑了一下,随后牵住她扇他耳光的那只手,轻柔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疼不疼?你的手很?凉,跟我去车上吧,我们回公寓边吃边说。”
陆之奚声音轻柔。
*
车就停在最近的校门外,陆之奚坚持替她拎包,走到一辆黑色轿车边时,又让等在那里的司机让开,率先走上前为她打?开车门。
一坐上车,司机就默不作声地直接发动引擎,朝公寓的方向开去。
路上谁也没说话,抵达公寓时恰好是中午。
公寓里每一个角落都被人重新打?扫过,甚至放上了绿植,稍微有了一点人气儿。
她和?陆之奚曾在这个公寓里度过很?多个快乐的日子,也在这个公寓里经历了一次于?她而言极其惨烈的告别。
蒋萤不喜欢这里。
在客厅沙发一侧的矮桌上堆放着几个药盒,看上去像是退烧药。
她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什么也没说。
陆之奚注意到她的反应,默默将她的包挂在门口,“今天是你的生理期第二?天吧?我给你熬了红糖水,饭后歇一会儿就能喝。”
早就等候在厨房的佣人立刻把餐点端上桌,全是蒋萤喜欢吃的菜。布置完餐桌,佣人直接悄声离开了公寓。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但蒋萤知?道,这是陆之奚故意的。
她坐在桌边并没有动刀叉,语气生硬地对陆之奚说:“你这样很?卑鄙。”
“先吃饭。”他替她将菜分装到餐碟里。
“我吃不下。”
见她这么抗拒,陆之奚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萤萤,你是觉得我要把他们的事?情搅黄吗?如果是这样,你真应该等我说完,这样就不会被我骗过来?了。”
“......什么意思?”
“俞斯言的姐姐准备参加的选秀节目已?经被其他资本塞满了人,她注定要落选。他父母的项目不在扶持的研究领域,大?概率得不到资金审批,而你的那位男朋友的申请——他面临的竞争对手来?自其他常青藤名校,清大?的背景在那些学?校面前根本没有优势。
“萤萤,和?他分手吧,这些事?情我都可以帮他做成。他之后不是要去美国吗?我送他房子,送他车都可以。你如果没办法帮他做决定,我就去找他谈谈。据我所知?,他姐姐在娱乐圈已?经一年都没有工作了,而他父母的教职评级也会因为无?法项目立项而受到影响.......”
陆之奚慢条斯理地将他的条件抛出来?,眼神温柔地看着她。
“你应该清楚我对他的态度,如果可以,我会把他揍到痛哭流涕。但我不希望你像那天那样害怕我,我想让你开心。现在他会感谢你的,因为你,他全家都会过得比以前好很?多。”
有钱人的把戏。
蒋萤面色苍白地想。
这甚至比那种拿出五百万让人离开更加恶劣。
如果举极端的例子,这就像一个富有的人走到濒临饿死的乞丐面前,拿出一张一亿美元的支票,告诉乞丐,如果他能跪在街边学?一天狗叫,这张支票就是他的了。
蒋萤忽然?意识到,像陆之奚这样的人之所以有钱,不是因为他们善良且品德高尚,而是因为他们善于?找准时机,为自己创造有利条件,威胁也好,引诱也好,穷尽一切手段来?战胜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