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风下的半封闭空间阻碍视觉, 却也让其他感官加倍敏锐。
刚才的那个吻其实只持续了片刻。只是因为双方的震惊而显得漫长。
这次截然不同。
阿洛很?快不再满足于嘴唇贴嘴唇。他摸索着、试探着迦涅的反应,从小心翼翼到逐渐大胆,辗转厮磨,轻轻地吮咬, 一点点地撬开她的齿缝, 本能地寻求通往更?深处。
如同没来由地确信, 即便他们喝下同样的半瓶果酒,在她唇齿间残留的余味就是更?加甘甜。
陌生的湿热触感刮过上颚, 身体内部像是多了一道乱窜的雷电, 迦涅想要发抖。
但她被抱得很?紧, 她身体轻微的颤栗汇入更?加响亮的、砰砰乱跳的搏动。震耳欲聋, 分不清这鼓动来自自己的胸口?,还是近在咫尺的另一颗心脏。
她难得有些慌乱失措:她想要咬紧牙关,恢复口?腔封闭的安全感,但又怕会咬到阿洛的舌头。倒不是怕会让他受伤,只是那血肉横飞的画面……她只是想一想,就快要没法继续思考了。
这么?一犹豫,那条狡猾的、有温度的蛇已?经溜走又返回。
她彻底没法思考了。
迦涅双手原本抵在阿洛胸前?, 握成推搡的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双拳展开了, 十指绕过他的肩膀, 邀请他贴得更?近似地,勾住他的脖颈。
她的手为什么?会在那里?她……难道喜欢现?在这样吗?
疑问挣脱思绪的迷雾, 像一桶冷水浇下。决断只有一瞬。迦涅指尖快速勾勒出魔法符号,在阿洛背后猛地一点——
青年若有所觉, 但还没来得及反应, 身体便蓦地僵住了。
朴素好用的麻痹定身术。
“你……”阿洛的嘴唇勉强还能动,吐出一个单音节。
迦涅没作答, 挣脱他的怀抱,扯下面纱,手臂一展推开他,同时从披风下钻出去。麻痹状态的阿洛会不会被她推得跌倒在地,她忍住没有关心,也没有余力?去留意。
她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朝着舞池外、朝着迷宫花园外,越走越快,一路小跑,好像身后有可怖的幽灵追着。
迷宫花园对于一心想要离开的人总是很?体贴。今晚也不例外。
在她急促的呼吸声?中,摇曳的灯火、错杂交织的树荫和灌木都消失了,迦涅的眼前?豁然开朗。她站在贤者塔旁的小路上。抬头看?,漫天的人造满月也像是不曾存在过。
已?经过了午夜,严格来说,满月节已?经结束了。
而在天幕正中唯一一轮清亮月轮的注视下,成双成对的人影毫不羞怯地相互依偎,向过路人无差别分发傻呵呵的喜悦。他们都是真爱之?酒的信徒,正在等待代步工具到来,送他们前?往这个浪漫夜晚的下个舞台。
迦涅见到这些沾染兴奋红晕的脸庞就由衷烦躁。她深呼吸,身影瞬间消失,而后骤然出现?在下个街口?。
她现?在只想回家?。
※
阿洛被自己绊倒,摔倒在舞池里,还一时爬不起来。
——至少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他就是这么?一副滑稽的样子。
法师的能力?往往体现?在最?简单的魔法里。麻痹定身术是大多数学徒接触的第一个带有攻击性?质的魔法,并不强大。然而这样的法术由魔导师级别的法师不遗余力?地使出来,就堪比临时体验何为浑身瘫痪。
但阿洛精于身体强化魔法,如果是平时,哪怕对手是魔导师,他也不致于因为一发麻痹定身术就对身体失去控制。
要怪就怪他刚刚全无防备。
阿洛口?中轻念巨人语,给自己施加了一个驱除躯体异常的强化魔法。在他体内暴走的痉挛感终于消停了。
他一个弹身跳起来站直,也不去理睬周围人好整以暇的打量,不假思索朝着迦涅刚才消失的方向追去。
几乎是立刻,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迷宫花园里找到她了。她离开了他的视线,而这花园到处是麻烦的空间魔法,眨眼的疏忽就会跟丢目标。
她去了哪里?她会去哪里?
戏弄他、让他认真起来然后玩消失,她是故意的?不,她推开他前?身上有慌张的气味。那更?像是狼狈撤退。
如果是那样反而更?加糟糕,就像落于弱势的凶兽只会更?加狠厉地拼死一搏,迦涅一旦冲动起来,行事往往决绝不留余地。
她会不会连夜回流岩城,跑到他唯一不可能踏足的地方去了?
怒气与不安交替着主宰阿洛的头脑,浑身的血液还残留着刚才狂热的余温,太?阳穴之?间嗡嗡的。他停下来大口?喘气,从飘浮的酒水篮子里抓起一杯灌下去,不知道喝的是什么?,舌头尝不出味道,大脑无法冷静思考。
冷静思考。他禁不住哈地一声?轻笑。
从他将迦涅从那几个蠢货身边带走的那刻开始,他就和‘冷静思考’这东西搭不上关系了。
和迦涅奥西尼吵起来总是惊人的容易。今天也不例外。但在她突然扯着他的领巾,亲上来的那一刻,事情才终于彻底乱套。
响亮的一声?错拍的心跳。
顿悟,灵光一现?,天降启示,随便哪种说法,总之?那刻阿洛惊恐又无比清醒地意识到:
他对她本来就足够复杂的感情里,有那么?一部分可以定性?为恋慕心。
第一反应是自我否定。他不可能对迦涅奥西尼抱有那种感情,他明?知道她可以多冷酷执拗。在奥西尼的立场和其他东西之?间,她选的永远只有前?者。他只能沦为被放弃的次等。
他的自尊心是有多廉价,才会允许他陷入单相思的泥沼?
可阿洛又知道他确实会。
十七八岁时,隐秘又苦涩的旖念一度存在过,然后迎来了异常惨烈的结局。
被驱逐之?后他写给迦涅第一封信。
在那之?前?、在那之?后他都没有对任何人、以任何方式,那样坦诚又卑微地解释过自己、还有对她的感情。他在信末恳求她回信,希望她明?确告诉他告密的人是谁。如果真的是她,他也会接受——如此卑微,卑微到可笑的地步。
但没有回音。
这比迦涅坦然承认是她告密更?让他愤怒。
那封没有回复的信于是成了一根耻辱柱,阿洛之?后每每想起它?,便恨不能回溯时间,抹杀写信的那个自己。
他的初恋就那么?在怒火中燃尽了。
五年后再次见到迦涅时,阿洛自觉已?经坦然将那份感情的灰烬埋葬。她是他曾经最?好的、唯一的朋友,也是现?在强横地拦在面前?的首要敌人。
可不知什么?时候,相似又不同的新火种在同样的位置点燃升起青烟。
抑或是,根本就是死灰复燃。
可至少……这次是她先主动亲吻他。他用第二个吻向她索求确证时,她也不像是完全无动于衷。
阿洛走出迷宫花园,抬头盯着那无情嘲笑他不圆满的巨大月亮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
哪怕是可笑可悲的自作多情,他也要当面问清楚。
※
回到奥西尼宅邸门口?,迦涅才想起来,家?里的马车还停在贤者塔附近待命。
她刚才脑子里只剩下远离迷宫花园这一个念头,她甚至忘记了还能坐车。情急之?下,她连续使用短途移动法术,用浪费魔力?的奢侈方法,不到十分钟就走完了回家?的路。
“迦涅小姐。”管家?贝瑞尔一如既往在门厅迎接她,“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在沐浴之?前?,您需要吃点什么?,或是喝杯香草茶吗?”
贝瑞尔说着便走过来,要帮忙脱下迦涅舞会装扮的外袍。迦涅却已?经朝着楼梯上挪动,声?音和脚步都略显虚浮:“我累了,直接去洗澡……”
金发深肤的人造生命看?着她上楼的背影,偏了偏头。
泡过热水澡之?后,迦涅终于活过来了一点。
她披上丝质睡袍,坐在梳妆台前?用小法术擦干头发。贝瑞尔端着助眠的香草茶进来,她轻声?道谢,顺便吩咐了一句:“麻烦把我今天晚上穿过的那套礼服处理掉,我不想再看?见它?。”
“是。”
贝瑞尔抱着衣物离开了。对于命令她从来不会询问原因。
让迦涅意外的是,贝瑞尔很?快又回来了。她穿过套间的外面两重门,微微欠身:“您有客人。”
迦涅胸口?像有什么?东西拧紧了。她沉默片刻才问:“谁?”
贝瑞尔转动脑袋,难得流露出近似人类‘迟疑’的情绪。
迦涅见状闭了闭眼:“是阿洛沙亚?”
贝瑞尔没有正面回答:“需要准备会客厅吗?”
这就是肯定了。迦涅下过的指令至今没有解除,贝瑞尔不能在她面前?对阿洛的名字做出反应。
“我允许你今天和我谈论他。为什么?要让他进大门?”迦涅用手撑住额头,瞪着梳妆台深胡桃色的桌面。可恶,阿洛那披风也是深棕色的。
“那位先生来得很?隐蔽小心。我的判断是,如果让他继续在门外徘徊,反而会引人注意。”贝瑞尔的回答很?得体。
“告诉他我已?经睡了,让他从后门离开。”
“和你聊完我自己会离开。”第三人的声?音唐突地加入对话。
迦涅和贝瑞尔齐齐看?向声?音源头——卧室门外,大概在宅邸主套间最?外面的那间房间。
贝瑞尔侧身挡在卧室门口?,以缺乏起伏的冰冷声?调说:“您没有受邀进入这个区域。请您立刻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