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诺沉默地把手里的针剂盒放回冰柜内，伸手紧了紧谭遇套在他身上的衣服，下意识裹住自己。

冰柜开着门，惨白的灯光劈头盖脸带着冷气扑面淹没维诺，他身上原本就湿透的背心紧紧黏在前胸腹，冷气透过背心钻入皮肤，让人有种想打冷战的感觉。

但这都不如维诺看见这些针剂时，内心感受到的刺痛的万分之一。他看着那些简短的字句，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浓浓的恶意捅穿了。喉咙像是被人噎进去一块吞不进去也吐不出来的软核，汲取着他胸口被捅出来的血，长出带着尖刺的花瓣，向身体内慢慢生长，要把他的五脏六腑统统搅烂。

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上辈子在地球上时，被关起来喂半年就能出栏宰杀的肉猪。正常的野猪要花四五年长大，而栅栏圈养的家猪只要花短短几个月时间，体型就能完全超过自然存活的同类。

他们……帝国完全是在把人鱼当成牲畜对待。既要借牲畜的身体孕育自己的后代，又从根子上蔑视这个低智商、身体又脆弱的种群。

但人鱼这幅样子，难道不是他们一手造就的么？

帝国的当权者，是怎么做到又当又立的？

谭遇当然也看到了那些使用说明，他握着青年冰凉的手腕捏了捏，有些担心地看着维诺，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只能虚虚把人抱住，下巴蹭了蹭青年的金发。情况比他想的还要恶劣……起码谭遇是第一次知道有催化剂这么个东西。

以前海茵斯彻协会从各种拍卖会也好，黑市也好，救助出来的人鱼们即使恢复了正常神智，对于以前的记忆也不慎模糊，回忆不起来什么。他们一直以为是抗毒疫苗摧毁了人鱼大脑内部分记忆储存功能，没想到，那些被迫成熟送去给人生育的人鱼们，最多也大不过两岁。

谭遇冷冷看了一眼冰柜里深深浅浅的有毒针剂，安抚地拍了拍维诺的后背。

取证摄像球还开着，维诺没有花什么时间在这里生没有意义的气，他很快收拾好情绪，把摄像球从冰柜里挪开后，从第一针催化剂和第二针催化剂的盒子里，各取了三支留证。

维诺把收集的针剂都塞进谭遇套在他身上的外套口袋里，扣住口袋的扣子，防治掉出。

“走吧，食物区看完了，里面除了基础的人鱼营养剂，还有一冰柜过期鱼肉和一冰柜药剂，就没别的了。这就是铁石星的人鱼抚育机构提供给人鱼的食物供应。我们去其他地方看一下。”

他对摄像球说着，拉着谭遇一起走出房间，进入旁边另一个房间。

新房间门上贴着“生活用品区”，他们进去简单转了一圈，里面大多是一些给人鱼使用的用品，毛发柔顺剂，鳞片光滑剂，特效消炎药粉，还有各种样式的颈绳——长得和狗绳差不多，都是一个套在脖子上的圈，连着一根长长的手持绳索。

小行星没有人鱼研究院分支机构，这里的人鱼抚育院兼职给合格领养人分配人鱼，当领养人选中哪条人鱼时，就可以挑选一根喜欢的颈绳，套在人鱼的脖颈上。

“这里的东西……是为了让人鱼卖相更好看一点么？”维诺有点摸不透铁石星的人鱼抚育机构是怎么想的。他们给人鱼提供的食物是最基础的营养剂糊糊，明显只是想随便养养人鱼，又给人鱼买各种包装外表的用品，还有消炎药粉。

“帝国有要求相关人鱼机构对人鱼提供合格的饮食和居住环境，他们就提供了这些东西？”

这是打算低成本养人鱼，最后卖人鱼的时候包装一波？生意鬼才啊。

谭遇看着货架上一排的消炎药粉，低声道：“领养人递交申请的一周内，会有几条可适配人鱼单独挑出来给他们整理仪容，等到领养人来挑人鱼那天，看到的人鱼们就都是光鲜完好的了。”

他之前被维诺挑中前，在人鱼研究院里，曾经看见过那些研究院是怎么对待被挑选的人鱼的。只不过那时候他在帝星的人鱼科研院里，虽然被搞得很惨，还被单独拎出来进行“极限测试”，但吃的方面，那边提供的还是正常的新鲜肉类。

到了三线小行星，这里人鱼得到的待遇就更差了一层。看来机构负责人还有贪墨的行为。

下一个房间，“清洁用品区”，这里就没什么好看的了，只是一些普通打扫机器人和清理工具而已。

距离一个小时结束，还有四十五分钟，维诺和谭遇两人来到了人鱼抚育的区域。

这里依次被划分出三块区域，各自吊着牌子，“人鱼012区一次催化”、“人鱼1318区二次催化”和“人鱼待分配区完成品”。

根据这些标牌和刚才看到的针剂也能知道，这里的三个区域，是按照人鱼的三个生长阶段划分的。

初生后打入第一针抗毒疫苗，毁掉小人鱼神智后，将他们放入012区，三个月后再打第一针催化剂。半年后人鱼的身体被催熟进入青少年体格阶段，这时给他们注入第二针催化剂，促使他们在半年内进入性成熟阶段，已经进入性成熟阶段的人鱼，就可以分进“完成品”区域，等待领养人来挑走他们了。

还是流水线作业，简单易懂。

“我知道了，”维诺突然小声说，谭遇递过来一个眼神，维诺下巴往旁边一间屋子指了指，“那个生活用品区的东西，就是给完成品区里的人鱼用的吧，最后给他们包装一下。”

毕竟是等待被客人挑走的商品了，当然得打个好看点的包装。

谭遇推开012区的门，他站在维诺前面，身躯差不多挡住了维诺的视线，看见里面样子的一瞬间，他下意识想后退关门，不想让身后的人看见。

不然他又该难受了。

维诺抵住男人突然往后退的后背，敏锐道：“看见什么了？”

摄像球先飞了进去，把里面的样貌录了个全，维诺闻着从里面飘出来的怪异味道，有点着急地推推谭遇，“你进去啊，挡住我了。”

男人不情愿地用力推开门，“不想让你看见这里的样子。”

他嘴上这么说着，还是让维诺进来了。

看见房间里人鱼池子的那一刻，维诺屏息呆了几秒，然后就有清透的液体从墨镜下顺着他的脸颊落下，一滴滴坠落在他胸口处。

这是什么样的场景啊。

大大小小的人鱼昏睡着，像是死尸一样横七竖八漂浮在水面上，虽然这里开着自动换水系统，但水池里的液体依然泛着发黄的浑浊，维诺甚至能看见未清理的粪便沉落在水底，铺了浅浅一层。

那些固体物质需要打捞出去清理，只靠水循环系统是无法把固体物清理出去的。

然而显然很久没有人给这些人鱼打捞过池底的排泄物了。他们大大小小大概五六十条人鱼，吃喝拉撒睡全挤在这一个十乘十宽的水池里，平均一条人鱼至少和另外两条人鱼有肢体接触。

维诺感觉就像看到自己家的孩子被人当成毫无尊严的牲畜圈养在这里，毁掉他的神智，还要虐待他的身体，彻底摧毁他生存的空间环境，久而久之，他们对自己的认知就是“牲畜”。

因为已经当了家长，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如果旭崽不是他的孩子，而是和这些小人鱼一样有着“正常”的生命历程，维诺就觉得怒不可遏。

他那么可爱的孩子，会亲热地叫papa，会眯着眼睛冲他笑，如果被人弄成傻子，养在粪水池子里吃营养剂糊糊度日——维诺真切地有了杀人的欲望。

谭遇凑过去，给他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凑过去碰了碰青年的唇瓣，轻声安慰：“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帮助他们的。以前的发生的没法改变，但至少我们会改变他们的未来。”

是啊，发生的事情他无力更改，他们来到这里，不就是因为想要改变人鱼们的未来么？

维诺点了点头，开口时话腔里还带着点干涩，“他们怎么都昏睡着？这不太正常。”

正常的人鱼夜间睡觉是可以浮在水面、也可以沉入水底的，而且人鱼的感官要更敏锐一些，怎么可能旁边有人来了还睡成这个样子。

维诺甚至都在感受这些人鱼的精神体的时候，觉得他的精神触觉像是被蒙了一层纱布，隐隐绰绰地感受不清晰。他将其中一条精神触手具现化，链接上一个小人鱼的眉心，发觉他的那颗精神体像是进入昏迷状态一般，没有什么清晰的意识。

维诺知道自己的精神感知力是没问题的，那出问题的就是这些人鱼了。

他们在操作台找了找，操作系统是关着的，没有密匙打不开，其余没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找了一圈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有地面上有个垃圾桶，谭遇沉吟几秒，踩开桶盖，看了一眼里面，从桶里掏出来好几个小空瓶子。

摄像球凑过去拍摄。

维诺也凑过去看。

“幼年人鱼专用安眠药剂”

“使用说明：使用后可使人鱼陷入10小时深度睡眠，一天最多使用两支。如果出现沉睡中便溺，属正常现象。”

维诺气都气不动了，他彻底服气：“要说缺大德，还得是看帝国人鱼机构啊。”

一天就24个小时，最多使用两支，合着人鱼最多就被允许一天醒四个小时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