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6章(1 / 1)许姑娘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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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我、是、重、生、的。”

听完阿柿的这句话,臂托白鹞、手握羊角匕首的鹊衣少年便现身洞腔。

正如阿柿所说,心意坚定的陆小郎君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她能见鬼。

从一开始,他就认定她在骗人。

可是,在听过她那段以蚯蚓隐喻危机来临的离别话后,他还是凭着猜测、在为此奔波了一个白日后,又于夜幕来临前绿蓑青箬,守在了她的客栈附近。

随后,他便亲眼目睹阿柿上了那辆马车。

放白鹞、骑枣马,藉着滂沱大雨的遮掩,陆云门一路无声地跟在了那辆疾驰的马车后面。

尾随至瘴林边缘后,他又悄无声息地越过了巡视的百善,靠着白鹞的追踪,一路追着李忠和阿柿,直至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听到动静,阿柿猝地扭头。

在眼底映出小郎君的瞬间,她的眼泪登时掉了出来。

“你真的来了……”

她起身跑向陆云门,成串的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却全落到了她脸颊边没被擦掉的脏兮兮蛛网上,那副模样,简直惨得不得了。

可她刚跑没几步,少年便翻手用匕首短柄对准她的咽喉,不准她继续靠近。

阿柿杏圆的大眼睛先是闪过意外。

但随后,当对上少年冷静的漂亮双目,她便像是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嘴,乖乖地退到一旁。

可她的行为却令视线受限的李忠有了误解。

他歇斯底里,大喝陆云门:“你们是一伙的?你们要做什么!”

“自然是要抓你归案!”

阿柿正义凛然,叉手道向陆云门:“陆小郎君,这李忠原是山侧下县春陵县的县尉。十数年前,春陵县内一地塌陷,惊现古墓。李忠为了升官权势,速将此事告知了金川吴家。消息很快‘通天’,传至东都吴府本家耳中。”

她说得流畅又快,字字清晰,仿佛这段话已经在心中说了无数遍。

“吴府本家借瘴病肆虐为由,蒙骗朝廷废县,屠杀知情百姓,血流成河,只为私占墓宝!李忠本人也被邪术所惑,数回将人骗至此处,短短六年,累杀三十二人!”

李忠万想不到,她要揭的竟是这桩旧事。

他的惊愕甚至一瞬压过了他颅内的剧痛:“你怎么会知道……”

“我说过了,我是重生之人。你的罪行,我比谁都清楚!”

陆云门手持羊角匕首,静静看着洞腔内的一地枯骨。

耳听二人对峙片刻,见李忠手脚隐有恢复迹象,他行至大汉面前。

“李明府,得罪了。”

少年以刀柄利落击晕李忠,将他结实地绑了起来。

阿柿看到他将李忠制服,一脸如释重负,像是放下了心中千斤的重担。

见陆云门转身看她,她主动伸出了两只并在一起的手。

“我知道你现在还不会完全相信我。”

小娘子的眼泪分明还挂在面颊边上,可眼睛却盈盈地笑了起来。

“你把我也绑起来吧!”

——

陆云门循着他做好的记号,将被绳牵着的阿柿和昏迷的贾明带出了瘴林,后又如法炮制,卸了百善的关节将他击晕捆紧,把三人都丢进了马车里。

马车很快跑在了回去的路上。

因是两马并驾,比来时又快了不少。

不时有水洼中的雨水被马蹄溅起,如散落的琼花,打上路边野蛮生长的青叶。

没多久,阿柿从马车中钻出了半个身子,乌润润的眼睛巴巴地望向车驾上手握缰绳的皎皎少年,踌躇了片刻,似想出声,却又没有出声。

太阳还未出,路上雾霜凝叠,马车又行得急,便是拂面的威风也在疾驰中变得猎猎作响。

单薄的小娘子没一会儿就冻得手脚冰凉,原本总是红扑扑的脸颊煞白得吓人,看得白鹞都从陆云门的肩头跳了过去,落在她的肩上,想要用它暖烘烘的翅膀把她包起来。

但它的羽毛硬如针石,扎得阿柿“不小心”地小声呼了痛。

可她马上就抿起了嘴唇,像是怕叨扰到驾马的陆云门一般,强忍住不肯出声。

一直沉默的少年终于开了口:“外面很冷,为什么出来?”

听到他愿意跟自己说话,小娘子便又往外钻了钻。

“我……”

她笑起来,整个人便顿时有了股灵灵的生气,像是朵开在江南枝头的幼年小桃花,脸颊娇稚得几乎能掐出水,看着就叫人很想捏一把。

可她说出的话却大胆得要命。

“我想看看你。”

这种带着天然娇气和自信狡黠的语气与神情,绝不是那个北蛮的阿柿小娘子会有的。

脱胎换骨,不外如是。

陆云门没说话,但还是伸手把会刮痛她的白鹞从她的肩上拎开了。

“陆小郎君……”

惯会察言观色、又极擅揣摩人心的小娘子看出陆云门并没有强硬要将她赶回去的意思,便直接坐到了他的身边。

“你都不问我问题吗?“

自然要问。

可不该是这个时候问。

但少年看着她那对暾暾闪亮的眼睛,看着她那张写满了“我想要说!我想要说!我想要说!”的脸,最后还是出了声:“你想要我问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问,我全招!”

全大梁再也找不到比她此时还要积极招供的人了。

阿柿吐了一口气。

“我终于可以说了。”

她迫不及待般开心地露出了小虎牙,可是下一秒,她却怔住了。

过了片刻,她才看着陆云门的眼睛,带着沉甸甸的目光,郑重地向他娓娓道来。

“也许在你听来会很荒唐,但现在,是我活的第二世。上一世,我死于圣佑十二年的腊月廿八,红蜡做的梅花挂满了树梢,还有三日便是新年。”

阿柿眨了眨眼睛。

“之前我说的并不全是谎言,我的名字,确叫阿柿,我的身上,也的确流着北蛮的血。”

她晃着被捆在一起的手腕,没有一点儿不自在。

“我的父亲是北蛮与大梁的混血,他的母亲,就是一位北蛮人,所以我才会说北蛮话。而我的母亲,是位地道的大梁人,她在随家人逃难时惨遭兵乱、被迫离散,幸好被我阿耶一家救下照料才得以活命。之后,他们日久生情,成了婚,有了我。”

她垂了垂眼睛,说着这段跟她自己毫不相关、甚至是刚刚才编出来的故事,但眼神里却满是浓浓的怀念。

“我家虽不富庶,但阿耶、阿娘都将我视若珍宝,让我过得无拘无束。”

说着,她可爱又有点小得意地露出小虎牙,望向陆云门。

“现在的你还不知道吧,骑马射箭,蹴鞠马球,这些我都玩得可好了。上一世,我跟崔家、卢家那群只敢上驴背的小娘子们比赛驴鞠,可是大杀四方,赢下了一对儿的镂空金蝉给你做冠礼的贺礼呢。”

她说得那么真。

“那金蝉的眼睛,是用七种不同的宝石拼合而成,可却看起来融洽极了,可稀奇了。”

陆云门看着她明澄澄的、小鹿一样的圆眼睛。

他听出来了,那对七宝金蝉是他舅母的嫁妆。

自舅母从清河崔家嫁到范阳卢家后,那对金蝉就一直压在库里,只在八年前被翻出来过,很快便又锁了起来,所见之人不过寥寥。

她是从哪知道的?

不等他细想,小姑娘泠泠然的声音便在此刻忽地低了下去。

“可就在圣佑八年、也就是今年的春末,阿娘收到了舅舅的一封信。当晚,我们所住的长街突起大火,有人趁火光之乱进入我家屠门,只有被阿娘提前送到了别家过夜的我得以幸免。”

说到这里,小娘子圆圆脸上的笑意尽失,眉眼间生出了切齿拊心的恨意。

她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后,却只化作了胸脯的一下起伏。

“他们没有放过我。他们要赶尽杀绝。我在逃跑途中被那群人发现,几次躲藏、受伤、再逃!最后,我血流不止,引得他们手中恶犬狂吠逼近。就在我自知再无活路,决心冲出去同他们拚个死活、能带走一个是一个时……”

她倏地一顿,直直对上陆云门的眼睛!

“陆小郎君,是你出手救了我!”

专注在倾听的少年,漂亮的眼睛蓦地颤了一下,仿佛池水中落下了一只蝴蝶。

他没想到,阿柿的话兜了一圈,最后竟然落到了他的身上。

但阿柿看着他的目光却毫无动摇。

“是你救了我的命。所以,后来我便一直跟着你、照顾你。直到你……”

她的眼眶突然红了,里面的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嗓子也像是被酸涩的眼泪浸伤,哽得再也说不出下一个字。

连着喘了好几口气,满面哀意的小娘子才摇了摇头,慢慢地、带着哭腔硬声说:“直到我死……也一直在你身边!”

说到这,她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结果正巧吸进了一股凉风。

她没忍住,“阿啾”一声,打了个巨大的喷嚏,晃得脑袋上面的红豆珠子砰砰乱颤,一直转在眼眶里、不肯流出来的眼泪,也全随着这个喷嚏,大颗大颗地一股脑滚了出来!

人一旦开始哭,就很难停下来。

此时的阿柿,完全不像之前的北蛮小娘子那样,只敢委委屈屈地咬着嘴巴默默哭。

她响亮地抽噎了一声,然后就张着嘴巴、扬起脑袋嚎啕了起来,哭得又悲伤又哀痛,好像真的遇到了天大的难过事情,听得白鹞都垂下了头颅,开始哀恸地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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