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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四人从橙子林的山坡走下来后,便一起将橙子和莼菜送去了庖厨。
阿柿原本想留下来帮忙,但县衙雇的几名厨娘早就在庖厨里热火朝天地忙了起来,窦大娘在这儿也不过是看个热闹,尝尝菜色,根本没有能插手的地方。
因此,窦大娘将刚烤好的几串虾分给了几人后,就笑着把要帮忙阿柿推了出去,让她不必操心这里,带着孩子们尽管玩儿去。
有了窦大娘的吩咐,阿柿顿时如同扯了面虎皮,硬是将李迎未和李逢羊带去了她住的院子,把正跟白鹞遥遥对垒的大肥猫抓住、丢给他们玩。
同时,她也不忘仔仔细细地向他们介绍:“这是我跟陆、小、郎、君在住的院子。”
光是看到小陆兄长之前愿意背起阿柿,两个孩子就已经足够吃惊了。
听到这句,就连一向温吞吞的小羊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眼睛忍不住地瞠着望向并未反驳、只是默默抬臂、架住飞下白鹞的陆云门。
可紧接着,白鹞刚落下,阿柿就走到了白鹞的跟前,伸出手指,在它的头上轻轻摸了摸。
那一瞬间,两个孩子的心都揪了起来,吓得几乎想要闭上了眼睛!
他们都听说过,白鹞本就是凶禽,绝不能随意亵玩,而这只白鹞还跟着小陆兄长上过沙场,屡次冲锋撕咬敌凶咽喉,可谓是凶禽中的猛兽!
他们平日看到白鹞,走路都会轻手轻脚,她这样轻慢地对待白鹞,肯定不会有好下场!最轻也会被白鹞啄瞎眼睛!
可他们想像中的场景完全没有发生。
阿柿摸白鹞一点都不谨慎小心,简直就像在撸小狗,但白鹞却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可怕的锋利黄喙一个劲儿地“呦呦”叫,甚至还主动地把头顶往阿柿的手指头上凑!
伴随着白鹞嘹亮的雀跃鸣叫,阿柿满意地在未未和小羊震惊的脸上看了看,随后说道:“好了,你们在这里玩,我要回屋重新上会儿妆。”
又是划小舟采莼菜、又是去橙子林的,她本来就只是淡淡上了层的妆早就没了。
这个样子去宴席可不行。
她的话令李迎未回过了神。
女童磕磕巴巴地出声,担心阿柿上妆会用去太多时间、来不及赶上晚上的宴席。
阿柿想了想,把早就跑脱的大肥猫重新抱回手里,递到女童面前,一脸认真地同她商议:“那我不换衣裳、也不改发髻,只重新上个妆,很快就能完,你们就等等我,好不好?”
被她圆乎乎的期盼眼睛专注望着,女童憋了半天,竟无法狠心地说不出一个“不好”来。
她用哼唧的声音“嗯”了一声,然后就看到阿柿露出了粲然明亮的笑,把大肥猫往她怀里一塞,欢天喜地跑回屋子去了。
听着那一连串欢欢快快的金铃声,李迎未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小陆兄长会那么惯着阿柿了。
因为,根本就没办法拒绝她啊!
另一边,阿柿在迈进屋子的瞬间,笑容便倏地消失了。
此时日头西斜,外面的天色还算光亮,但屋子里却已经昏暗,需要点灯才能看清。
阿柿略一思忖,提着她的妆奁盒子跑了出来,坐到了院子里的一条竹椅子里。
对上女童好奇的目光,阿柿边打开着妆奁盒子,边解释道:“屋子里太黑,我便干脆在这里上妆了。”
说着,她向远远站在小院另一端、对她的话毫无反应的陆小郎君望了望,随后,举起了她带出来的铜镜,照向自己的脸。
这铜镜是她故意拿出来的摆件铜镜,算得上十分沉重,靠她自己的力气难以久持。
所以,她理所当然地很快就拿不住了。
于是,捏了捏发酸手臂的小娘子抬起头,对着那个避嫌一般、正垂着眼睛为白鹞梳毛、恪守规矩的端正少年。
“陆小郎君。”
她十分自然地叫道。
“我拿不动镜子了,你帮我拿一会儿。”
少年下意识回首,却只是抬手按住了想要应声飞向阿柿的白鹞,并没有要走向她的意思。
“哎呀。我来帮您。”
大肥猫在被阿柿塞进女童怀里的下一秒,就立马就蹿跑了,从那以后,李迎未半天也没能再摸到一次猫尾巴,正无聊呢,此时便主动地跑到了阿柿的面前。
“您可真麻烦。”
嘴上这样说着,女童的手却将铜镜举得高高的,卖力地怼在阿柿眼前。
但还没等阿柿将一层油蜜丁香煎的无色口脂涂完,李迎未单只手臂的力气就不够了。
她伸出左手,用力握住擎着铜镜的右手手腕,这才勉强撑住。
可不一会儿,她的手臂就又开始摇摆了。
“我来吧。”
少年手臂一扬,令白鹞自行外出觅食,随后便走了过去,从力有不逮的女童手中取过铜镜,拿在了阿柿的面前。
窦大娘为她的屋子挑选物件时,他一直都在场,因此他知道,她屋子里有面更轻的、鎏着瑞兽葡萄纹的铜镜。
此时,她把重的抱出来,分明就是想要让他帮她持镜。
可他又不想在旁人面前戳穿她什么。
犹豫了许久,少年最终还是顺了她的意。
小娘子也明白他的心意,所以她一点也不掩饰她得逞的开心。
在告诉未未可以去藏在水缸后的小篮子里拿晒好的小鱼干喂大肥猫后,她立马就冲着少年就扬起了笑脸。
“我画得很快,决计不会耽误一会儿的宴席!”
可保证的话刚说完,她马上就皱起了眉:“陆小郎君,你这样站着,挡住我的光了。”
说罢,小娘子起身,把院子中的一个藤椅摇摆摆地搬到了自己竹椅的对面。
接着,她拍拍藤椅,让陆小郎君坐在上面为自己举镜。
两个椅子靠得那样近,少年一旦坐下,膝盖就会跟阿柿的靠在一起。
看了看眼睛亮晶晶、小小计谋昭然若揭的小娘子,少年将藤椅向后撤了撤,撤得老远才落座。随后,他手臂挺直,仍是将铜镜平稳地举在了她的面前。
没能跟小郎君膝盖碰膝盖,小娘子也不失望。
她低头将唇脂漆盒打开,认真地告诉陆云门:“陆小郎君,你要看着我才行,不然会把镜子举歪的。”
对面玉净花明的少年正自持守礼地垂着眼睛,藏在雪白眼褶中那颗小痣,随着他睫羽的颤动若隐若现。
听到她的声音后,少年顿了顿,仍是退让地遂着她想要的、抬首看向了她。
在他的注视下,阿柿抬手点起了朱红唇脂。
小娘子的动作又轻细,仿佛在为画中的一片蝴蝶翅膀细致地描上金色的鳞片,一点点将嘴唇涂得如同一只倒扣的樱桃,圆圆的,殷红鲜润,衬得她的头发与眼睛格外乌黑。
少年说不清原因地,又将漂亮的眼睛垂下了。
他没有低头,而是看着铜镜的背面,看着上面抱住捣药杵的玉兔与跃在半空的大个蟾蜍。
但阿柿却仍旧不放过他。
不过须臾,小娘子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陆小郎君,镜子歪了!你是不是又没在看我了?”
听到小娘子的抱怨,少年很想告诉她,他心中有数,他并没有将镜子举歪。
但因为清楚她就是故意找借口、想要自己看着她,少年到了嘴边的话便顿时说不出来。
再一次说不出缘由地,他重新抬起了眼睛,只看着她。
如愿的小娘子就又喜笑盈腮了。
她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左顾右眄了片刻,拿出了胭脂膏,在两侧的鬓眉间,各描上了一道斜红,如一弯赤红斜月,又如一条刀疤血痕,突兀又凌厉地将白皙的肌肤破开。
少年的眉心极快地、几乎不见痕迹地蹙了一下,似乎对她面上那对寓意着破损受伤的斜红有些在意。
将陆云门的反应收进眼底,阿柿的嘴角轻轻弯了弯。
她还以为快要心静到成仙的陆小郎君、眼睛里已经看不到她的妆容了。
原来,还是能看到、会在意的呀。
心中这样想着,阿柿却一副并没有留意到少年反应的样子,贴到镜子前,继续细细地看着自己的面妆。
如果对那两道斜红很在意、不喜欢,那就亲手擦掉。
不然,就一直在意、一直想着她好了。
阿柿合上妆奁匣子,扬起头,对着少年笑盈盈:“画好啦。”
少年静静地将手中的镜子还给她。
待她叮铃铛铛地跑回屋子后,他徐徐起身,回头望向院子中的男童女童。
这时,少年才发现,在他心中十分漫长的方才,其实并不久,甚至算得上阿柿此前所保证的“很快”了,快得连狼吞虎咽的大肥猫、都还没吃完李迎未刚喂给它的一整条小鱼干。
少年走到水缸边,看着沉静趴在水中叶片上的老龟。
见水中落了一片干枯卷起的死叶,他伸手想要捞出,却在自己的手背上看到了鲜红的一抹唇脂色。
那是阿柿在接过铜镜时,涂抹过嘴唇的指尖蹭在他手背上留下的痕迹。
少年抿了下唇,取出帕子,想要将唇脂擦拭干净。
可在他用力地擦了片刻后,那片唇脂却晕开得更红了。
就像一朵快要开放的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