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71章(1 / 1)许姑娘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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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这几日,于管家一直在留意世子,发现了他身上许多的、或大或小的变化。

比如,他的手腕上戴着个玉雕的栀子花串,从不摘下。他以往空着的、躞蹀的皮袋里装进了治擦烫小伤的膏药,还盛了几片薄荷。他的寝帐边挂起了一串已经没了香味的香丸海螺数珠。他时常拿着根穿了金铃的旧红绳看。他晚上总要喝一碗枸杞水……

多得于管家几乎数不过来,每天还都能发现新的。

而且,世子似乎不再习惯安静了。虽然话还是很少,却真的会在他试着絮叨俗事时主动接上几句、同他聊下去。

聊遍了王宅上下、跟谁都侃成了老友的于管家见此,便立马将他此前在王宅里听到的事通通讲给了世子。

今日,听到有个老奴为儿子所种的农田里生了许多老鼠发愁,好心的小郎君就带着于管家和白鹞去了趟田里,将鼠害除了个干净。

这会儿,于管家正骑着毛驴跟在世子身边,手里提着袋满当当的肥硕死鼠,怡然自乐地等着回去喂那只柿子色的大猫。

忽然,斜前的巷子里突地跑出个瘦弱的小娘子,怀中抱着顶翻飞的白纱帷帽,直直朝着陆云门所骑的白马跑来,口中清清楚楚道:“请小郎君救我!”

于管家当即啧了一声。

这满大街行人无数,再穿个巷子就能到衙门,怎么直奔着他家世子就来了呢?

呀呀呀。一看就是居心不纯。

这种事也发生过几回。

在长安时,世子骑马外出,就曾有小娘子或喊着救命、或佯装受伤,撞碰到马前。

虽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事情有异,但小郎君仍担心万一求救是真、不愿因此前受骗而误了此次救人,故每一回都会停下,礼貌地仔细将事情问明。

通常,扯谎的小娘子很快就会被他问得支吾,圆不上谎,自己羞赧地知耻离开。

而有些就是想赖的,小郎君也不会姑息,请周围百姓作证,依律将其送至官府。经这一吓,要赖的,便也逃了。

细想起来,这事已经有好几年都没再发生了。没想到,竟在永济州又碰到了。

真是糊涂啊。

于管家看着眼前那个正朝这边跑来的小娘子,忍不住在心中叹道。

小郎君心不动,你们便是鱼沉雁落、机关算尽,在他眼中也不过一具骷髅,无论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刚感慨完,他悠哉转头,却见世子在对上那小娘子眼睛的瞬间如遭轰五雷,手中缰绳猛地收紧,勒得白马急转嘶鸣,前踢头颅高高昂起,几乎要侧翻过去!

于管家从未见过世子这副模样,着实被惊得愣住,屁股下的小毛驴自顾自哒哒哒往前跑了好一段后,他才手忙脚乱想起来拉绳子。

可这驴看上了前面铺子里卖的沙甜林檎果、倔脾气上来不愿掉头,气得小老头将绳子一甩,自己一路小跑先回到了世子跟前!

当他赶回来时,小娘子的手已经扒在马背上小郎君的袍摆上了:“有恶人追我,请小郎君相救!”

按理说,这时候,他这个老管家就该出面,将这个胆大包天到竟敢对世子动手动脚的小娘子赶开了。

可这回,明显觉察出事情不对的于管家没有动。

他看向世子。

世子正盯着小娘子的眼睛 ,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什么。

于是,于管家也学着世子,仔细瞅向小娘子。

小娘子眉黛青颦,单薄消瘦,小巧的脸瘦得发尖,看着秀气又柔弱,说一句话,能喘上两喘,虚弱得似是快要昏了。

可她神色却四顾惊慌,像极了在阔野平原中被鹰禽追击、四爪拚命刨洞想要躲下活命的小獾,又仓皇又可怜,头发也跑得乱了,与以往他见过的那些精心打扮、怀揣心思的小娘子全然不同,看着竟像是真的在求救。

这时,小娘子逃来的方向,有人追了过来。

小娘子吓得软软叫了一声,向少年身后躲去,却似是不慎地撞到了马臀,激得嘶鸣白马又要扬蹄!

少年面色一紧,当即跳下,将小娘子护在身后,急急御马!

几下将马安抚好后,他又看向了一脸惊魂未定、像是快要被吓哭了的娇弱小娘子。

可半晌,他仍是没能说出话。

而那个追过来的男子,早已被于管家拦下了。

善谈的于管家几句话就事情问了个明白。

那人是隔壁街上汤面店的伙计,对小娘子很是生气:“她进门时,我见她发乱鞋脏,眼神躲闪,就留了个心眼。她见我盯着,便吃得格外慢,一等到我分神招呼客人,她起来就跑,还抢了邻桌客人一个刚出锅的蒸饼!”

听完了事情经过,于管家看向世子。

若事是真的,那倒的确是这小娘子的错,是不是该让她赔礼道歉、自己想办法补偿?

可少年听了,却只看着小娘子问:“蒸饼呢?”

“蒸饼太烫,我拿不住,边跑边丢进了路边的柴堆里,想等逃掉了,再回去捡。”

小娘子的话带着江南独有软糯味道,吴侬软语,既清又轻,细软娇柔。

说完,她伸出手指。

几根细细的指尖上都有被烫红的痕迹。

小郎君看着她的指尖,逐渐绷紧了嘴角。

但片刻后,他还是低下头,从挂在躞蹀的皮袋子中取出了药膏瓶,递给了她。

于管家咂么了下情形,默默转过身,自己掏出铜钱、送走了汤面店的伙计。

等他再转回来时,捧着药膏瓶的小娘子已经戴上了帷帽,声音轻细地向少年福礼:“谢小郎君恩。”

说罢,她身子微侧,竟是就要离开。

“你!”

小郎君终于在一瞬间失态扬声。

但下一秒,他还是慢慢蜷起了已经快要将她抓住的手指。

垂下手,漂亮的少年安静站着,刚刚停歇的漫天大雪好像又要落下。

他用着即便已经极为克制、却还是发着颤的声音,静静地问向眼前帷帽后的她:“你,这样就走?”

以手背拂开帷帽白纱,小娘子露出了疑惑的脸。

她看着少年眼角被泪意催得晕开的昳丽红痕,小心翼翼地抬了抬自己捧着药瓶的双手,嗫嚅问:“这……不是……赠给我的吗?”

她像是不知所措:“是要我现在就用,用完马上还给您吗?”

小娘子表情疑惑,于管家也疑惑啊!

他太疑惑了!

他现在就是这天底下最疑惑的人!

可世子又不说话了。

而且,他像是快要哭了!

老人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世子红了眼圈!

再也不敢自诩见过大风大浪的于管家忙不迭丢掉手里的提着的死老鼠,满脸和蔼地晃着他的鲶鱼须子,凑到了小娘子面前。

“见过小娘子。我姓于,是这位陆小郎君家的管家。”

他叉起手,笑得亲切又温和。

“敢问小娘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啊?这永济州虽然太平,但人独自在路上行走,难免会有难处,若是你信得过我们主仆,不如让我们送你回去?”

捧着药膏瓶的小娘子犹豫片刻,垂首向着于管家福了福:“问于管家安。我姓钱,在家中排行第九,家人都叫我九娘子。”

娇软着吴语的小娘子说:“我没有正经名字,只有阿娘为我起过的一个小名。”

说着,她抬起那双她故意留下的、同在金川县时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的杏圆眼睛——

“阿柿。”

她对着在那一瞬便泪沾睫羽的小郎君,仿佛什么也不懂,无比心平气和地认真告诉他:“我叫阿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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