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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口咬得无头无尾,却又不那么无头无尾。
至少于管家一看,便认定她是因听到世子讲了许多其他小娘子的事,气得又露出了小狗的样子。
但即便如此,于管家的脸色也登时差了许多,露出了少有的、几近动怒的肃意。
平日里再怎么恃宠放肆也都罢了,可如今,她却是实打实真的伤到了世子,定要受家法教训,绝不能再纵容下去!
可于管家眼底的冷色刚刚显露,小娘子却先哭了。
“我知道错了……”
她一松开牙,眼泪就簌簌地掉了下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教习娘子教过的,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在没有郎君的允许前弄伤郎君……”
她柔柔抱住小郎君被她咬过的小臂,用脸颊小心地贴在她咬过的伤口上,边小猫似的轻轻地蹭着,边抬着泪汪汪的眼睛,对着少年软声细气地哽咽道:“我以后不会再犯了,陆小郎君不要生气。”
其实少年出入沙场,便是再身手卓越,也难免会受伤落痕。多一处,少一处,他并不在意。
被阿柿咬到,即便她牙尖用力到刺破了他的皮肉、让他出了血,他也并不觉得有多疼。
反倒是她此时蹭着他小臂的抬眸样子让他心乱,孟浪地想要亲吻她。
上次她半夜赤着脚钻进他的被子里、蹭着他的脖颈说饿了时,也是这个样子……
“我没事。”
但少年将自己克制得很好。
他平静地弓起手指,擦了擦小娘子脸上的泪:“是我不好。我说过,会努力不让你再哭的。”
“于伯,对不起,是我做错了。”
小娘子又向于管家道歉,模样乖巧得不得了。
于管家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他面色虽还沉着,语气却并没有多厉:“你真的知道错了?”
“嗯。我知道错了,我绝对不会再这样对陆小郎君……”说着,她的眼眶又红了起来,软软的声音里又带上了哭腔,“请不要把我赶走。我现在不能离开陆小郎君,我会死掉的……”
她似乎对她想像中的场景感到又害怕又难过,眼泪又悬到了睫毛尖儿。
但又像是怕自己掉眼泪的样子会惹人生厌,娇气的小娘子使劲忍住、咬着牙将呜咽咽掉。
头一回见她这个样子,于管家便是有再大的气也发作不了了。
过了片刻,见于管家快要气消,抹掉了泪的小娘子慢慢地向他请求:“于伯,我还想继续听您讲陆小郎君打跑了山匪以后的事。”
于管家的确还想要将世子在此地的事迹讲完,阿柿的话倒是顺了他的心思。
于是,他稍稍作势地清了清嗓子,便继续同小娘子讲了起来:
“……那日后,世子意识到鸣水县官衙已由根溃烂,故而上奏朝廷,报明实情,后又自请在新的县衙成型前留在鸣水县,扫除山匪,重整县务,还大梁百姓一个清明世。
当初世子在这里深扎了近半年之久,边彻底剿除了山匪,边守着这座桥顺利建成。后来,他要离开时,县民甚至要为他修建生祠……”
这些事,小郡主倒是都知道。
临别时,陆云门谢绝了县民们感恩的举措,称自己出力微薄,这座城能有今日,仰仗的根本,是长公主所修建的这座大桥。
在听了他的话后,县民们便合力为赤璋长公主建了一座生祠。
听于管家也将这些说完后,小郡主舔了舔沾过少年鲜血的齿尖,立马就以于管家熟悉的、钱九娘子的好奇口吻问道:“于伯,生祠是什么?”
她这样一问,总是宠着她的小郎君自然就将她带到了生祠庙。
投桃报李,为了百姓们爱戴的陆小郎君不再被半路截住,走出马车前,小娘子将帷帽“忍痛割爱”,让给了他戴。
马车就停在生祠外不远,几人没走多久就进了生祠、见到了祠内供奉的公主泥像。
这里的人从未见过赤璋长公主,那泥像的鼻眼五官,自然便同长公主没有一处相仿。而那泥塑的左右两边还分别立着金童、玉女,怎么看都像是照着神仙画儿做出来的。
但这里的香火却总也不断,就连蹦跳嬉闹着的小儿路过,都会在生祠前笨拙地拜上一下再跑着离开。
见来了生人,公主生祠的庙祝很快迎了上来。
阿柿向他看过去,入眼的是个略有些年纪的长髯老翁,脸上已有褐斑,两条腿佝偻着,左脚轻微地跛,但身却富态,眼神清明,精气神也十分足。
“那是谁?”
刚听庙祝说完若是有疑都可以问他,阿柿的手就指向了长公主像旁边的女童像。
“那是……赤……赤璋长公主……的爱女……”
庙祝似是被小娘子美玉莹光的脸晃得心神动荡,回话时不停地抬眼、看向小娘子的面庞,以致回话时不停分神,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直到姿仪华贵到令人不敢正视的少年立了过来,庙祝才赶紧压下了头。
但小娘子却又抬起了手指:“那旁边的男童,就是长公主的儿子吗?”
“那位是燕郡王世子。”
庙祝低着头,这次说得倒是极顺畅,因此都没看到旁边于管家脸上古怪的愕然:“县里的百姓还是想要供奉陆小郎君,便将陆小郎君的小像放在了长公主的像旁,让他也能吃到香火。但只放陆小郎君又有些不妥,我们便又将长公主爱女的小像也放上了。”
是啊,长公主的爱女才是顺带的。
若不是托了陆小郎君的福,她还没资格能得到这些香火呢。
虽然心中如此想着,但小郡主倒是没有半点要生气的意思。
毕竟,她前阵子就已经知道这些了。
她只是对着左边那男童的小像评了一句“看着跟陆小郎君一点也不像”,就拉着少年走出了生祠。
于管家倒是没有立马跟出来。
他觉得,不管这祠有多四不像,但既然来了,就该上柱香,因此留在了里面,掏钱向庙祝买香。
而当他拿到香烛时,小郡主早就已经将他的世子拉到了生祠后面鲜有人经过的、成排松树的背后,并在小郎君的帮助下,爬上了那里的一块嶙峋石堆。
坐在上面,她比小郎君还要高上一点儿,所以可以很轻易地勾着少年一丝不乱的衣领,将他引到自己的面前。
手指拨开帷帽白纱,露出少年那张清丽脱俗的脸。小娘子注视着他那双无论何时都让人觉得无比美丽的眼睛,“之前,陆小郎君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小娘子坐得比他高,少年不得不微微地仰起眼睛,从树针隙缝间散落下来的光便就此落了进去,让那双眼睛剔透得如两滴闪闪发亮的琥珀,仿佛稍有不慎,就会让人溺进去,被粘稠的汁液紧紧裹住,连呼吸都忘却。
这样漂亮的。
是我的东西。
为了遏制住快要过火的、兴奋的占有欲,小郡主咬住了自己小尖牙。
她葱白的指尖落在少年的眼角,轻轻地、温柔地抚摸着。可从她身上长出的、那无形的、数不清的莺粟花枝,却将少年缠得死死,恨不得勒扼他的脖颈,刺进他的血肉。
早就该是我的了。
“因为于伯在,我就一直都没问。”
小娘子的声音还是很轻:“差不多就是在我们说起茱萸的前后,有一个瞬间,陆小郎君的情绪突然变得很低很低,让我在意了好久。”
少年怔了怔,垂下了眼睛。
沉默片刻后,他抬起头,问她:“你擅女工?”
原来如此。
小郡主在心中笑了起来。
但表面上,小娘子只是认真地“嗯”了一声,看着他,点头:“很擅长。”
她的确很擅长。
圣人大寿,扶光郡主为皇祖母亲手绣了一幅观音像,至今被挂在内殿,彰着她的纯孝。
可在宝泉县时,小娘子阿柿可是曾在他面前将一块布绣得一塌糊涂。
大抵是小郎君又意识到自己被骗,所以那时,心中有些不快活了。
但能看到他少见的、露出了这种寻常少年气的样子,倒是又新奇又有趣。
所以,小郡主也很愿意为他的小情绪多花些心思,柔柔地就问向他:“陆小郎君想要什么吗?我都可以给你绣。”
小郎君看着她,似乎有许多话想要说,但最后,他却只是摇摇头:“会累眼睛。”
小郡主扑哧便笑了。
她环住他的脖子,哄着般地晃了晃:“那你笑一笑。”
少年闻言,弯了弯唇。
他笑得清清淡淡,仿佛春日一枝倒映在温凉水中、还未绽出苞蕾的漂亮梨花,周围春风一拂,就会随着涟漪颤颤化开、消失不见。
“不够。”
小郡主便又哄他:“我把那枝我最喜欢的茱萸送给你,什么无病无灾、健康长寿,也都送给你。这下总行了吧?”
听她的语气,似乎是觉得自己此时大方极了,都已经能够比肩为得一笑而烽火戏诸侯的的周幽王了!
看着她的样子,小郎君到底是笑了。
笑了一下后,他想了想,忍不住,又笑了。
眸中春水,清暖惠和。
“是我一时想差了。”
笑着的和煦少年望着他心爱的小娘子。
“你在我身边。其他的,又有什么重要。”
小娘子便也笑了。
但紧接着,她便一本正经道:“但我还是要绣。陆小郎君对我好,我也要对陆小郎君好。茱萸既然是很好的东西,那茱萸囊一定也很好,我想要把好的东西送给陆小郎君。”
两人又说了一小会儿话,少年便边护着她的腰,边说起了此后的事。
“进府后,你同我一起去拜见外祖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