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64章(1 / 1)许姑娘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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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

众娘子笑着应完,纷纷看向台下。

小郡主便也随着众人,毫不显眼地望向了马背上的陆云门。

少年裹在乌靴中的双腿夹紧马腹,上身挺如青竹,静静地停在光里。

马身上火焰纹的银质杏叶与他身侧箭袋中的银色箭镞交映着,折射出一柱又一柱、刺目的、几乎称得上硬朗的辉光。

突然,赛起的赤红旌旗划下,少年身上那些清晰的煌煌之色、陡然如被卷进了飓风般尽数化为虚影!

看着那道一骑绝尘的身影,在场的无数人都在同一刻想起了那只总伴在他左右的鹞鸟。

雪白的,毫不庞大,沉默又孑然。无声落在枝桠之上静止不动时,仿佛只是一只在思念北方的候鸟,远不似雄壮的苍鹰、一眼看去便知道是吮血劘牙的凶禽。

但当阵中厮杀漫天,人血喷溅如雨,它却登时腾空而起,于尸横遍野、刀戟无情的腥风中冲坚毁锐、一往无前。

一次又一次,没有那些好看却无用的招式。

看准猎物。

张开利爪。

飞扑而上。

咬断咽喉。

一切仿佛都结束在一瞬之间。

但这之后,确定所有猎物没了气息,鹞鸟便又收起尖爪,无息地轻抖翅膀,梳洗沾上的血痕。那些叫人惊魄震魂的肃杀之气,不曾存在般,已经无迹无踪。

可那的确存在过!

看着那一排十具俱被羽箭穿心的石人,整座骑射赛场,久久万赖俱寂。

直至驭马踅身的少年垂下弓弦,四周才开始出现了轻微的呼吸声。

接着,有人笑了出来。

再接着,欢呼与笑便一齐奔如潮涌。

笑看呆了的自己,也笑看呆了的身边人。小娘子们彼此嬉闹推搡着凑到高台子边,就算嘴上说着“他肯定不会接我掷下的花”,却还是忍不住心痒地为他扔下一枝。

“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

原来便是这样啊。

高台上虽因此有些乱了,年长的娘子们却仍没出声阻拦,没被管束的小娘子们便玩得更无拘束了。

一名扔得脑袋上只剩最后一枝桂花的小娘子大抵是兴奋过了头,伸出的手不知怎地,竟刮到了也倚着台沿看热闹的小郡主的耳边,将那朵极为稀珍的牡丹花碰掉了。

闯了祸的小娘子“哎呀——”一声,失措惊呼,声音大得盖过了所有的笑语!

闻声,站在下面的许多人都抬起了头。

那牡丹本就不是用来向下掷的,一整朵硕大饱满,沉甸甸极了,在下方的人看来,它仿佛是自高处直直“砸”下去一般,快且重得叫人心生惧意,因此多数人想也没想便下意识往一旁躲去!

不远处的裴十五倒是当即一笑,用力勒转缰绳,欲俯身驾马飞驰。

可交睫间,他却惊觉侧方一道流星射过,银光少年纵马向前,骤胜疾风,蹄间三寻,跃如腾空!

如此看来,陆云门方才竞技时竟还收了力?

裴十五神稍一晃,再追不及,便干脆也不追了。他慢慢松下握紧了缰绳的手,看着陆小郎君没进高台覆下的阴影,将那坠下的落花拥进怀中。

少年冲过来的动作那样快,接住花时却稳妥又轻缓,没有伤到牡丹的一丝花叶。

他单手驭马,抱着完好的花,慢慢向上扬首,今日第一次让高台上的众人看清了他漂亮的眉眼。

高处瞬间又静了。

可除去被少年这张仰起的脸惊艳到的哑然,大家无声,更多的是因为她们不知此时该不该出声。

那牡丹会落下,本是因为一个小娘子的无心之失,并非是郡主想要将它抛给哪位中意的小郎。若是没人上前接它、任它“砰”地坠了地、花枝散得七零八落如同宝盏碎溅,自然不是桩美事,可总归能揭得过去。

但如今,它被好好地接住了。

接住它的人,却是燕郡王世子。

这可怎么办?

不少人想起了司马家的主母黄缃儿。

这骑射赛是她办的,这会儿自然该由她赶快拿主意。

可朝她的座儿找去,那里却是空的。

黄湘儿刚刚在跟小郡主对饮金桂酒时喝得太尽兴,一时忘乎所以,不小心弄翻了杯盏,那身绿地珠窠对狮纹的锦裙因此湿了好大一块,此刻正离了席在换,偏偏就不在高台。

陆扶光却谁都没找。

她只看着正下方的小郎君。

他不该接她的花。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

今日聚在这里的,尽是河东的顶级世族,即便是皇祖母,都无法随意地将他们的口舌封住,更遑论她与陆云门。

一着不慎,她和他毁廉蔑耻的关系就会曝于天下,令他们再无立足之地。

可那是她的牡丹。

曾簪在她发间的花,无论掉落得有心还是无意,都不能坠于脏地染上尘泥、不能被其他人接住。

陆云门。

小郡主低头看着他,在心中问他——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虽然做出了接花这样不妥的举动,但因为做出此事的人是他,所以连借口都不用编,只用现在将那花交出来,吩咐在骑射场边侍奉的婢女将它送上高台、呈还给扶光郡主,之后当做无事发生,便不会招来多少闲言碎语。

可那样……

陆扶光总觉得……

很不满足……

忽然,小郡主笑了。

在其他人睁大着眼睛、将目光直直凝在下马后迳自向着高台走来的少年身上时,失了牡丹却更显粉妆玉琢的小贵人缓缓垂下乌眸,两颗小尖牙死死咬住了她殷红唇里的软肉。

只有这样,她才能不让自己在此刻笑出声来。

陆云门。

陆云门。

腮颊两侧,制成金黄色小花的面靥随着她的咬唇而微微鼓起,小郡主又在心里叫起了他的名字,声调与之前比,几乎是在愉快地哼唱了。

而此刻,在众人的注视下,陆云门已经呈着花,朝着她拾级而上,如同这数百年间每一个在此处接住了小娘子的掷花、满怀郑重之意要前去见她的少年郎。

但仍是不同的。

以往有小郎君走过这里时,若那小郎君是个经得住起哄哄的爽朗性子,站在高台两侧、喜欢热闹的娘子们便会笑着出声,催促道“走快些啊,怎么好让我们家小娘子等这样久!”

要是走过来的小郎君是个性情腼腆、或容易害羞的,她们便会有所收敛,抿唇噤声地目送他走过,之后再偷偷捂着嘴、同身边一起欣喜地笑。

可此时,高台两侧都安静得吓人。

有个还不到能簪花年纪、只是跟着家中阿姐来玩的小娘子不懂发生了什么,还想跟之前有人走上来一样拍手庆贺。

但手心还未合上,她就被家中阿姐眼疾手快地猛地攥住了一只手腕,险些脱了臼,疼得满眼泪花。

“你疯了?”

阿姐对她却丝毫没有心疼,又怒又惊地把她拉到人群最后,用没有出声的气音呵斥她:“郡主和世子都姓陆,是族谱中再正经不过的堂兄妹!”

说完,阿姐又不安抬首,看向仍在前行的燕郡王世子,担心这话会不会被他听见。

也许听到了,又也许没听到,但少年的脚步没有过一刻停顿与迟疑。

他隔着蜿蜒长长的高坡,隔着一重又一重的人海,仰着他那双比手中牡丹还要漂亮昳艳的双眼,始终只望着一个方向。

离得太远了,没人能看清他望着的究竟是什么。

可陆扶光知道。

她转向了他,微微地抬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站立在那里,一如数年之后,她腰系九环带、花绫盛装站在东都城墙之上,等待攻占城池后凯旋的将军为她献上敌将的头颅。

而此刻,少年正一步又一步地向高台的最中央靠近。郡主的身旁,也开始有人向她看去,却无法从她的脸上辨出任何神情。

众人心思百转,相顾哑然,最终全悄悄低头,让出了路。

可有一个人却不能看着这件事继续发生。

眼看陆云门离郡主不过十步之遥,攥着空荡荡手腕的陆品月走上前去,挡住了陆云门。

“这牡丹稀少珍贵,极难养成,满河东也只今年开出了这一株,若是落地摔坏了,一时还真寻不到能替代它的花冠。”

她言明了这牡丹是“花冠”,那陆云门方才所举便就只是堂兄帮堂妹救下了簪发的花饰,跟骑射赛的习俗毫不相干了。

“你帮郡主护住了花冠,自然做得不错,可那之后,你随意差遣个人将花送上来便是,何必亲自上来,兴师动众。”

她继续道。

“世人都夸你萧然物外,我却总是劝你,活得再餐霞漱瀣、遗世独立,也要留意些俗世规矩,你从来不听。今日如何?到这骑射场中只知射箭、不晓其他的,多少年间只怕也仅有你一人了。”

这便是在告诉众人,陆云门并不知道河东抛花择婿的习俗,他接住郡主的花冠送上来,绝不是因为他对郡主存有什么别的心思。

但这些当然都是假话。

她虽然对这个亲弟弟很不喜爱,但她却也比天底下的绝大多数人都更了解他。

他什么时候会有心到替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堂妹”驰马接花冠?

即使她这个嫡亲长姐跌倒在他的面前,他也只会古井无波地看着侍女将她搀扶起来,然后淡淡地问一句“是否要为长姐请医官?”。

更何况,旁人对他不熟悉、或许会相信,但她却绝不信他会不知道在这骑射场中接住小娘子的花意味着什么。

他知道!

所以才会奔过去接花!

所以才会亲自送上来!

竟然是陆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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