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青年温柔有礼,带着全无职业感的亲和微笑。在一曲紧张激昂到近似凶残,又摧毁凶残的钢琴曲结束后,突然看见这样一张带着笑意的岁月静好的脸。尽管见过无数大风大浪,林振还是实实在在地惊艳了下。
看着这张年轻又绝美的脸,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儿子。随他妻子,也生得清秀好看。如果从小跟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话,一定会是一位矜贵智敏的青年才俊。
只是林澜没有这么漂亮,也缺了温和。不过一个人的长相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能力和品性。可如今林澜一身阴翳的戾气,谁都不能靠近,属实让他头疼不已。
江一眠在他身侧抬手示意。
林振朝着江一眠的指引往前走。
走到接待区的沙发坐下,他全程都在不动声色地打量江一眠。
而江一眠搁下保温杯,然后洗了手擦干净,走向接待区一角的茶水间,打开饮水机,烧水泡茶。
水很快烧开了,饮水机里的咕嘟声在安静的大厅内格外清晰,江一眠任何动静和神色也都被林振收进眼底。
他再次洗了手,擦干水,面色平静地取出纸杯,叠了两只,防烫。
然后打开接待用的滇红金针,倒进干净且干燥的玻璃杯中,然后控好量,倒进纸杯里。接着再将多余的茶叶倒进茶叶罐中,掌心轻压盖子。全程没有发出一丝茶叶砸进纸杯的响动,就连盖上茶叶罐发出的那一声咔哒声也被闷进掌心,轻不可闻。
林振凝着目光,懂礼仪的人很多,但很少有人如此清雅安静且注重细节。
何况这个琴行并不是什么高端的场所,普通到要不是江一眠和林澜在这里,他压根都不会看一眼的存在,更别说踏进这里喝这用纸杯泡的茶了。
他看着江一眠优雅又讲究的动作,竟生出一种这茶叶配不上江一眠的服务礼仪的感觉。
他想起资料上显示江一眠给秦家大少爷做了八年的贴身管家,又觉得可以理解了。虽然他已经脱离了管家身份,但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和礼仪教养是不会消失的。
江一眠先用少量开水冲了下茶叶,然后倒掉,接着开始无声倒入开水,六七分满。
这杯简单又普通的滇红金针就泡好了。
江一眠右手握住杯身,左手托住杯底,端着袅袅生烟的热茶走到茶几旁,弯腰放在林振面前。
“刚泡的,有些烫,您喝的时候注意。”
“谢谢。”林振并没有要喝茶的意思,只是带着审视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
江一眠拿了一沓课程介绍,坐在林振旁边的单人沙发里,给他一一介绍。
林振颇有耐心地听他讲完。
“所以,您打算给孩子报什么课程呢?”江一眠温和地问。
此时已经八点半,有学生陆陆续续进来,见到接待区玻璃门内的江老师,都习惯性地多看几眼。
而方映蓉看到江一眠在接待家长,也没有打扰,放心地进了办公室。
“江老师,是吧?”林振眯着眼审视他。
“是的。”学生们的目光频频投进来,江一眠却一直目不斜视地温和看向林振。
“你钢琴弹得不错。”林振接着说。
“谢谢。”江一眠笑笑,“还行,能混口饭吃。”
“有什么业余爱好?”林振也笑了下,期待着他的回答。
“高尔夫。”江一眠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不过之前一直没什么个人时间,很多年没打过了。为了找回了手感,前段时间发现一个不错的场地。”
只是找回手感?
林振脸色微变。
不过正好,他这人就喜欢跟强者博弈。越是强劲的对手,他越是感兴趣。
如果太普通,他反而会大失所望。
他现下也确定了,江一眠的目的应该不是自己。之所以会跨城去山地球场,就是为了打球而已。
“你说的这个场地在什么地方?说来听听。”林振朗声道,“我正好也喜欢打高尔夫,说不定咱俩感兴趣的都是同一个球场。”
江一眠看着他,温声道,“在樊城,挺远的。您应该不常去吧?毕竟燕城也有很多高尔夫俱乐部,没必要翻山越岭去樊城。”
“巧了。”林振爽朗地笑,“我正好是樊城人。”
“是吗?”江一眠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那您怎么会来燕城给孩子报班呢?”
“我儿子在燕大上学。”
“原来如此。”江一眠眼中佯装的讶异散去,又恢复了温和的模样,“我们琴行有很多燕大的学生,包括我自己,也在燕大念书。”
“哈哈哈,那可真是太巧了。”林振还打算说什么,江一眠适时插话。
“您瞧我,不知不觉聊远了。”他不好意思道,“您看,想给孩子报哪个班呢?”
“您说他学的是贝斯,那我们琴行针对贝斯的课程计划有三种……”
玻璃门突然被拉开,林澜背着贝斯阴着脸走了进来。
--鱼漝湍堆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跟到这儿来。”他在林振面前站定,“是我说得不够清楚?”
林振站起来,同样冷着脸,“我只是路过,顺便进来看看你。你不要总是这么激动,你要知道,我们不是仇人。”
距离上次见林澜,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没想到他还是这样。
“你打扰了我的生活就是仇人。”林澜咄咄逼人,“请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林振叹了口气,然后拿起茶几上已经凉掉的茶,一饮而尽。
然后面色缓和了些,转身对江一眠说,“茶很好喝,谢谢。”
江一眠起身,“您不用这么客气。”
“只是抱歉啊江老师,浪费了你一早上的时间。为表歉意,我请你打一场球,如何?”
江一眠笑笑,“不用了,没事。”
林振却自顾自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江一眠,“江老师什么时候有空,提前打电话。我这个老年人,可是好久没有和年轻人打过球了,挺期待的。”
江一眠不再推辞,双手接过,“那行,到时候联系您。”
林澜在一旁看得咬牙切齿,直到盯着林振的背影出了琴行门口,他才狠狠剜了一眼江一眠,然后推开接待区的玻璃门,朝教室走去。
江一眠不甚在意,将手里的名片放进风衣口袋。
然后把桌上的纸杯扔进垃圾桶里,擦了茶几后才拿起保温杯,接了一杯开水,回琴房练琴。
晚上下课后,江一眠照常收拾东西,等学生们都走了才离开。
他锁门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一串本地的陌生号码。
江一眠皱了下眉,把手机静音,然后放回风衣口袋。
上车时,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是一条短信。
生日快乐。】
回到云景华庭,江一眠在书房看了会书,才去洗澡。
洗完澡上床,拿出手机,惯例在睡前给傅承焰道晚安。
一解锁,就看到了几个陌生未接电话,和那条突兀的短信。
直觉告诉他,这号码很有可能是秦霄的。
他点开发信人,加入黑名单。
然后进入微信,给傅承焰发了消息后,锁屏,睡觉。
同一时间,秦家别墅。
秦霄正在用水果刀拆着手上的石膏,刀刃一下一下剥开石膏,慢条斯理,神情专注 。
他眼窝深陷,脸上看起来异常憔悴。
自江一眠搬出秦家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次踏实的觉了。
秦霄想起最后一次见江一眠,是在江一眠的房间,他拉着行李箱,笑着说了句“别来无恙”。
明明是一副很讽刺的模样,秦霄回忆起来,却被江一眠带笑的脸迷住心神。
一不留神,没控制好力度,刀尖倏地刺入手指指腹。鲜血瞬间冒了出来,血珠凝起,又顺着手指快速往下滑。
秦霄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很血腥的画面——
江一眠手指滴血,垂首站在他面前,像在汇报工作,又像在承认错误。
江一眠满身鞭痕,跪在他脚边,身形颤抖,不发一语。
江一眠下身包着浸血的纱布,坐在轮椅里,静静地看着他,满眼绝望。
……
秦霄恍惚间拉起江一眠滴血的手指,放进嘴里含住,小心吮吸,替他止血。
指尖的刺痛让他回过神来,眼前并没有江一眠。
他含住的,不过是自己滴着血的手指。
秦霄明显感觉到最近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甚至已经影响到他的日常生活。他分不清什么时候是真实,什么时候是虚幻。
只是一次又一次看见江一眠,却一次又一次幻觉破灭回到没有江一眠的现实世界。
一次次满怀希望,又一次次绝望。
他甚至已经没法去生江一眠的气了。
被折断手指,当初他那样恨那样气。可经过了这些与江一眠彻底失联的日子后,他突然觉得,与江一眠纠缠,惹他厌恶,都比如今这样不闻不问被他遗忘的好。
所以他犹豫了几天,还是决定给江一眠发一条迟到的生日祝福。
不为别的,只是不想就这样被江一眠忘记。
想到这里,他突然拿起手机翻看短信。
没有任何回复。
秦霄点进和江一眠的短信界面,开始打字——
我好像病了,病得很严重。但是只要一想到你,就会舒服许多。你能不能回来看看我?或者我来见你一面也行。看在我们多年的主仆情分上,就一次,好吗?我真的好想见见你。】
打完,发送。
发送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