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事宜准备完毕, 朕就举办帝后大典,朕要给你传凤印,让你坐中宫, 砌椒房之宠,做天下之母!”
徐温云闻言的瞬间,心脏猛然跳动一拍,瞳孔剧烈震动,拭发的巾帕由指尖滑落,掉落在地。
传凤印, 做中宫……
他竟想直接让她做皇后?!
徐温云终于?知道, 太后娘娘对她漫天的恶意,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她由心底突涌出种德不配位的莫大羞愧, 满面无所适从,倒吸了口?凉气后, 紧着嗓子道了句。
“…可我,我这样的人……岂配做天下之母?”
李秉稹闻言, 双臂落在她肩上?,望向她的眸光中充满坚定, 郑重其事道,
“你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娘,若你不配, 还有谁配?”
“且此?事连母后都允了,又有谁再敢置喙半句?
云儿, 母后她历来是个古究之人, 若非是为朕着想, 在得知当年真相的情况下,她是绝不可能接纳我们在一起的。”
或是大事落定, 男人眉眼间神采飞扬,可徐温云的那?颗心,却七零八散落不到实处。
她自然不会傻到,以为太后当真愿意让她入宫为后。这些话,不过只是应对李秉稹的说辞罢了。
太后唱的是白?脸。
在她的皇帝儿子面前,她永远要扮演那?个宽厚大度的慈母。只要口?头上?答应了此?事,她老人家就能从此?事中摘出去。
而徐温云,只能扮演那?个唱红脸的恶人。人只要一跑,她几乎就被钉死在耻辱柱上?,堕入永无翻身之地。
那?可是皇后之位。
眼前的这个男人,几乎就要将全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凤印,双手递送到她身前……可她居然不放在眼里,逃之夭夭了?
多么不知好歹。
多么不识抬举。
可她不离开又能如何??
难道当真顶风作案,腆着脸留在京城,就这么直接等着做皇后,入宫之后与太后打擂台么?
这一层接一层的谎言,无休无止的纷争,她真的好累。
什么名份地位,什么繁华富贵……近几年她见?多了,见?倦了,她要不起,不要了,还不行?么?
男人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可只以为她是一时欢喜过了头,甚至还体贴到,执起底掉落在地上?的巾帕,仔细为她擦拭着滴水的发尖。
“朕都想好了,待你我大婚之日,百里红妆,江山为聘,但凡是祁朝六十岁以上?的老者,皆由朝廷分发半斤酒,一斤肉……”
男人充满愉悦,轻柔细语地说着,可徐温云眼中的泪水,却越积越多……
之前无论是丽妃展示臂上?守宫砂。
还是那?座冰冷华丽的云玉殿。
亦或者亲眼望见?那?块祭奠了四?年的“周芸”牌位。
……
旁人再如何?诉说帝王心意,她都一直抱着狐疑的态度,从不入心……她是真的怕了,再也不想在男人身上?栽跟头了。
直到方才。
直到“天下之母”四?个字落入耳中的瞬间,徐温云才真切感受到,男人对她的爱意如此?之深。
潮汐汹涌,几乎就要将她湮灭。
感动之余,还有几分受宠若惊的失措,心脏剧烈跳动着,好像要从胸口?蹦出来。
这可如何?是好?
她哪里配得上?这份爱?
当年她心思歹毒,肆意勾诱,居心叵测靠近他时,浑然想不到,换来的是眼前男人如此?执着炙热的情意。
她只觉得愧疚至极,自惭形秽到现?在地上?劈出条缝,躲进里头,再也不出来。
“……云儿怎得哭了?
莫非你不欢喜么?”
徐温云抬起手背,迅速擦去面颊上?了泪痕,坐在梳妆台前,对铜镜中那?个英武俊朗的男人,展露出个柔美的笑容。
“我只是……有些欢喜过头了。
煜郎对我太好,这辈子都没有人,如你对我这么 好过,做皇后这事儿,更是我做梦都不敢肖想的,我只是觉得有些无以为报……”
李秉稹由后揽住她,温声缱绻道,
“无需你报答,长长久久,此?生?都陪在朕身边就好。”
此?言一出,徐温云愈发忍不住心底的酸意,硕大颗的泪水由眼眶中盈出砸落在地,哭得梨花带雨,凄惨无比。
可事已至此?,她岂能再留?
如若当真强行?入宫为后……其一,直接会引得他们母子反目;
其二,以她过往容国公府嫡长媳的身份,入主?中宫,只怕要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其三,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辰哥儿的身世?迟早会暴露,一旦借种生子之事被扒出来,他们母子二人将会被千夫所指。
……
以上?的桩桩件件,就算是李秉稹处理起来也格外棘手,最后无非就是再造杀孽罢了。
在过去的许多年中,她都戕害他甚多……便就到此为止,一别两宽吧。
在男人的轻声抚慰中,徐温云止了眼泪,她抬起泪眼婆娑的双眸,轻吸了吸鼻头,语中还带着哽咽之后的沙哑。
“这是天大的喜事,却实在也累人。
我才操心完弟妹的婚事,又给父亲打理妥当了宅子,腰都累得直不起来,又要立马筹备这么盛大的喜事……那?田里拉犁的水牛,都没我辛苦呢。”
这似娇似嗔的语气,倒勾得李秉稹嘴角愈发上?扬,眼见?她终于?开始考虑实事,便知她消化得差不多了。
在他眼中,此?事几乎已是板上?钉钉了,所以便不疑有他,主?动开腔道。
“倒也不急。
你且再好好休养几天,待养足了精神头,再筹办也不迟。”
徐温云要的就是这句话,回身圈住男人细窄得腰身,闷然“嗯”了一声。
当夜。
逶迤在地的厚重床幔内,二人交缠在一起,在粗重的喘气声中,已经难耐的嘤咛里,势均力敌,大汗淋漓了一场。
历经这么许多劫难,徐温云终于?对男人毫无保留,彻底信任,或许也正是因?此?,使得她完全沉浸其中,得到了从未有过的体验。
*
*
*
无波无澜过了三日。
到了弟妹二人回门这天。
回门之礼,原是女子出嫁后第三天,夫郎携着新婚妻子,回她母家一同拜访。
因?之前徐绍在歪柳巷下榻之地,实在有些太过狭仄,而肃国公府又不舍得让女儿受苦,所以这几日徐绍都是跟随陆梓菡,在与容国公府毗邻的另间豪宅度过的……
按理说只有入赘的郎君,才会如此?行?事,可二人都是不拘小节之人,且也并不畏惧人言。
所以今日陆梓菡也破了规矩,乐得在这回门之日,陪徐绍走一趟。
高阔的厅堂中。
两对新人,先后给端坐在上?首位的徐兴平夫妇,以及坐在右侧次位的徐温云端茶行?礼。
毕竟是新婚燕尔,四?人都是副红光满面,喜意盎然的模样。
徐温云仔细端详,并未看出他们有何?端倪。
徐绍夫妇自不必说,那?叫一个郎情妾意,夫妇相偕。
难得的是她那?个最放心不下的妹婿陆修齐,瞧着都是副进退有度,风度翩翩的君子之风。
且站行?坐落间,对妹妹徐温珍也格外关?照,言语倒也算得上?轻柔体贴。
最开心的莫过于?徐兴平。
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个个都是他看重的。
先是查问徐绍的仕途。
又关?切了番徐温珍的病情。
时不时与陆修齐聊几句京中风俗。
还会抽空命人给陆梓菡添置茶点。
……
端得是片其乐融融的和美氛围。
在离开京城之前,徐温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辰哥儿与弟妹。
她的前半生?,也几乎都是在为他们而活。
因?着姨娘早逝,徐温云长姐如母,自觉自动肩负起了看顾弟妹的责任,夏纳凉冬添衣……事无巨细,都是她这个做姐姐操持的。
如今弟妹都已长大成人,各有成就,且还有了美满姻缘,打眼瞧着今后就是都是好日子……她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而辰哥儿。
其实作为母亲,又岂会轻易割舍得下亲生?骨肉?这个当年被强逼着要来的孩子,如今已是她心头肉般的存在。
可随着辰哥儿身世?的揭露,她再留在孩子身边,今后只会是他的累赘。
他如今皇宫适应得很好,随着各种功课的堆积,她这个母亲的角色,许在他生?命中会逐渐变淡吧……
身为皇长子,有李秉稹与太后的疼爱,他断然不会受委屈,徐温云只盼他长大之后,能够细微体谅她的一片苦衷。
……
为别人而活真的好累。
徐温云想要摒弃母亲,妻子,姐姐……这些诸多的种种身份,畅快为自己活一次。
她无私了半辈子。
就让她任着性?子行?事,自私这么一次吧。
膳桌上?,众人言笑晏晏,气氛热烈。徐温云抱着辰哥儿,脸上?笑靥如花的同时,心中却默默与大伙儿告着别。
其实离京这事儿,端坐在慈宁宫那?位,远比她更着急。
吃完回门宴,徐温云回到永安街,刚命乳母将孩子带下去擦洗,正独自坐在房中恍神。
未过多久,个在前院伺候的小丫头,借着送花的由头,端了盆开得正盛的蝴蝶兰,垂首轻步走到正房来。
那?丫鬟穿着普通,长了张平平无奇,令人记不住的脸,端着花盆行?至她身侧,用只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
“夫人,奴婢奉太后娘娘懿旨,特来传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