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胤禛反复交代耿舒宁,尽量不要往前殿凑,她也小鸡啄米一样应着,但两人都清楚,不去前殿不可能。
老爷子这一关,早一刀晚一刀都是要落下来的。
耿舒宁留下,除了想以侍奉太皇太后的名头进宫外,最主要的就是要让康熙认可她有做皇后的资格。
这事儿,太皇太后再和善,也不会管,康熙嘎之前,老太太只听这老头的。
用过早膳,耿舒宁认命地收起心底的哀嚎,扶着巧荷,跟趟.地.雷一样,从后殿和前殿连通的廊庑,绕去了前殿。
不得不说,踩着高跷一样的花盆底,动作一慢,远远瞧着,确实摇曳生姿,娇怯许多。
这大概也是花盆底产生的劣根性之一。
*
耿舒宁生生摇进大殿,小心往前几步,慢吞吞行了蹲礼。
康熙淡淡扫她一眼,终于夸了一句——
“今儿个瞧着倒是像样子些,起来吧。”
耿舒宁松了口气,抬头冲梁九功笑笑。
问就是巧荷进不来太上皇的大殿,这花盆底角度清奇,不撅腚摁地,她起不起来。
为了对得起康师傅这句夸,还希望梁总管他聪明些。
梁九功愣了下,到底是在御前伺候多年的大总管,立马就察觉出耿舒宁的尴尬境地,心里憋着笑,上前将耿舒宁扶了起来。
待得耿舒宁坐下,康熙也没看她,只是慢条斯理对照着棋盘翻看一本关于围棋的残局古籍。
雪后连着好几天,天儿都不错。
一大早阳光就从窗边映进来,金灿灿地打在棋盘上,靠坐在罗汉榻上的康熙不像是归隐的老翁,仍像运筹帷幄的帝王。
耿舒宁扫了眼他身后被固定角度的人体工学垫,心里偷偷腹诽,这逼格是她给的。
但凡康师傅有感恩之心,就别叫她在这里坐太久冷板凳,否则她回头定把那些装逼利器草图全烧了。
她刚想完,头都没抬的康熙就淡淡出声:“在心里骂朕?”
耿舒宁心下一凛,好家伙,老爷子比儿子敏锐多了。
她赶忙低眉顺眼回话:“太上皇说笑了,岁宁只是感叹于您老的英姿不输万岁爷,思忖着岁宁何德何能,怎配给太上皇讲经呢?”
“嗯,有自知之明不是坏事。”康熙淡淡应声,从对古籍的关注中拨冗抬头扫她一眼。
耿舒宁:“……”心里买卖皮,面上微笑无懈可击。
康熙目光复又放回古籍上,“朕没指着你能讲经。”
“叫你来,是想告诉你,老梁氏和梁墩朕叫人送回奉恩将军府了,府邸总空着也不像话。”
耿舒宁紧着开始长脑子,康师傅不会跟她说废话,突然提起干娘和墩儿是为——
她身体猛地僵了一下。
巧静将老梁氏祖孙俩藏在她提前让陈珍购置的安全宅子里,因为京中局势未定,她身份又敏感,为着安全着想,没将人接回来。
那地儿靠近房山,算是犄角旮旯了。
而且她们的身份是提前买好的,不管谁去问都是一直生活在哪里的祖孙俩。
这身份还是允祥帮着办好的,不该出差池。
康熙说人接回来了,代表她的所作所为并没有瞒过康熙。
更甚者,既然康熙能派人接回祖孙俩,她所谓嫁人的真相,老爷子也能套出来。
干娘可没胆子跟太上皇说谎。
耿舒宁只当听不懂,硬着头皮谢恩,“多谢太上皇安排,是岁宁思虑不够周全。”
康熙冷笑,“朕不管你怎么哄老四,用不着在朕面前说这些无用的。”
终于放下了手中古籍,康熙冷眼看耿舒宁。
“在老四面前认下这荒唐事,好叫他一门心思想着叫你进宫,生怕你跑了。”
“在乌雅氏面前自认臣妇,叫后宫放下戒心,恨不能凿实了这门亲,催着朕将你的功劳化为爵位。”
“退一万步来说,进不了宫,也不用跟其他皇帝的女人一样进家庙,可以继续体面做你的县主。”
“进可攻,退可守,以退为进的招数,都叫你玩儿出花样了,你跟朕说说,你这样心思多狡的女人,朕该如何放心叫你进宫?”
耿舒宁低垂着眉眼,没急着答话,先给自己几个呼吸的时间在心里感叹。
她……如此牛逼吗?
实则她认下梁家媳的名头,是为了靠自己拜托成为妹妹的结局……当然,也算是跟蓝盆友的一种情趣。
只是叫康师傅一启发,耿舒宁脑子不乏灵活,这行为立马就高大上起来了。
不错,她慢慢抬起头,满脸恭谦,“太上皇谬赞,岁宁也只是为了保命不得已而为之,绝无狐媚后宫的意思。”
她非常真诚给老爷子剖析他的好大儿,“您也知道,万岁爷在潜邸时就不好女色,所图不过一个省心,好留下更多时间为您,为大清江山尽忠。”
“岁宁选择梁家,只是想表明忠心,若长辈们觉得我不适合入宫,我也好有个正经身份能继续为万岁爷办差事……”
所以,她确实玩儿出花样来了,以一点发散思维头脑风暴多重目的性,是每个金牌策划必备的技能。
您只管听我扯,扯不出来算我输!
康熙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换了话题——
“为何救张鹏翮?他不是老四的人,在朕和老四面前,也没一句好话。”
耿舒宁也觉得后悔呢,就不该救那小老头。
她老实解释,“岁宁听人说过,他是好官,与靳辅靳大人一样,活着能救无数靠河岸而生的百姓。”
康熙:“你不怕死?”
耿舒宁说怕,“可他活着比死了有用,就跟岁宁一样,当时岁宁也没时间想那么多。”
康熙心下满意不少,这丫头在某些方面比朝中大臣都聪慧些,比如胡说八道,狡言饰非。
还有些奇特的境遇。
比如先前已经种过一茬的玉米,现在在皇庄和老十二安排的庄子上全面育种。
再有一季,种子足够在京城和直隶继续育种,很快就能推广全大清。
北巡之前,耿舒宁让人递过来的育稻法子看着也算靠谱。
他令人在北地和南地分别选择长得格外高大,穗子格外丰满的稻苗,已种在了温泉行宫后头的庄子上。
如今还看不出结果,可稻苗确实大都长得比一般庄稼地里的苗结实。
论功劳,还算当得起皇后的位子。
只是有时候她又愚钝得很。
康熙和梁九功的招子那都是几十年锻出的火眼金睛,一般人在他们主仆俩面前是瞒不住性情的。
先前梁九功就觉得耿舒宁憨,这会子康熙也感觉出来了,那寡妇之名,大概没他想得那么复杂。
这丫头人情世故和政治敏锐性几乎没有,活似慈幼院里出来的,跟孝庄完全没办法比。
康熙想起太皇太后的话,心里哂笑,大概只随了皇玛嬷的彪。
他不理解,耿佳德金那样的狐狸性子,填房又不是什么良善的,怎么会养出一个这么古怪的女儿。
康熙继续问:“以你之见,老四废后一事,于前朝后宫乃至整个大清,有什么好处?”
耿舒宁头皮更麻,这方面真不是她擅长的,她只知道废后对她有什么好处,其他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啊!
可话不能这么说,耿舒宁努力转动脑筋,慢吞吞回话。
“回太上皇,以岁宁愚见,废后……可助万岁爷震慑朝堂,也能警示后宫安分守己,前朝后宫都稳了,皇上才能将利国利民的政策推行下去。”
康熙不算满意,他提醒:“你可知道,老四登基后到现在,还未曾选秀。”
“最迟明年,选秀势在必行,否则满蒙汉旗下再无法安稳。”
朝廷要打仗,不把将士们的大后方安排好,甚至不给将士们足够的动力,任凭将领再有本事,也带不好一群心散的兵。
“乌拉那拉氏被废,跟你做皇后是两码事,不说朕怎么看你,老四也不需要会阻碍他稳定社稷的妻子。”
耿舒宁微微怔忪片刻,她可能对政治不够敏感,亲人也没得早,但人情世故在摸爬滚打中也有自己的理解,并非一窍不通。
她努力按着策划方案的思路,从人心方面,思考废后的利益和影响。
“废后之后,乌拉那拉氏、瓜尔佳氏、索绰罗氏原本的利益可以拿出来重新分配,后位空虚,选秀也是各家必争之位。”
“为了争夺权势,朝臣们势必会对万岁爷更加忠心……如我阿玛这种对皇上忠心耿耿的臣子!”
“如若将来成了皇家姻亲,这些家族会彻底跟皇上站在一条船上,为皇上鞍前马后。”
康熙终于点点头:“还算没蠢到家。”
耿舒宁:“……”谢谢,新脑子快长好了。
康熙又道:“你可知,朝廷快要打仗了?”
耿舒宁惊了下,不是惊在要打仗,跟胤禛去北巡,他并未叫她避开,她知道这场仗不会耽搁太久。
她只惊在康熙会跟她提及此事,“这……这不是岁宁该知道的事情吧?”
废后还能说牵扯后宫,打仗这可是纯粹的朝政。
后宫不得干政这事儿还是老爷子和他老子敲定下来的呢。
康熙轻哼,“若是两眼一抹黑,将来打起来了,你该如何为胤禛稳定后宫和文武百官的后宅?”
“如果老四要御驾亲征,你该怎么劝诫,劝不住又该如何安排老四出行?”
康熙在位时,与早年那些相伴过来的后妃也会议论朝政。
他不喜欢后宫干政,是不愿意叫女子左右朝政,干涉帝王谋略,而不是希望后宫女子都成为睁眼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