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仲柯是在夜九逃离出云山庄的次日抵达盛京的。
萧仲柯连夜进城,早在路上时,萧仲柯已派萧家弟子先行一步,去给他大师兄王杳通传:他即日抵达盛京,有要急事相求。
一入盛京即有玄门弟子等候多时了。
是王杳手下一左膀右臂,年纪约莫在二十三四左右,身材高大,面容瘦削中透露几分威武,名字却十分女气,唤曰:王萱。
那人上前来对着萧仲柯深深一揖:“萧宗主万福。”
“有劳恭候多时。”隔着车帘萧仲柯淡笑道。
“在下这就带宗主去国师府。”王萱说着已翻身上马。
行车速度很快,转眼间绕过三条大街,直向盛京最繁华的街肆走去。
至国师府,大门前已有十几个玄门弟子等候着。
“国师已在玄殿等候多时。”有玄门弟子上前来说道。
于是马车直入国师府大门,直奔玄殿而去。
昆仑一别后,再见面已是此去经年,虽然萧仲柯一直与王杳保持着联系,但不见面似乎是两人心中各自的默许。
王杳如此高深之人,自然清楚,若非万不得已的事,二师弟萧仲柯不会十万火急的来见他。
从收到萧仲柯派来的萧门弟子的口讯起,王杳就在想到底是什么事。
涑萧子和一个萧家弟子抬着苏淯入玄殿。
涑萧子在来的路上压根没有想到萧仲柯所说的师兄,会是这个人大炎玄门后生中唯一可以称得上集大成之人,他是那些玄门的老学究们津津乐道、引以为豪的人物。
当然涑萧子知之甚少,自然不知王杳少年英才,年二十六已至国师之位,他与东秦襄城景王齐名,并称华胥二俊。
若拿张良喻苏淯,那当拿韩非喻王杳。
此二人不相上下,原本王杳以为大炎对东秦一战至少得十年,王杳此前对云荒帝的承诺也是十年内攻破东秦盛京,却没有想到他一身引以为对手的三师弟竟然立下血咒后自刎。
这就意味着他一生都没能与苏淯一较高下,又怎能不为遗憾。
玄殿处,十几个玄门弟子站至两侧,当萧仲柯从殿门处进来,王杳已疾步迎来。
“二弟。”
一个身穿黑白相交浅交领上襦下裙,外套一件玄黑丝线背部和双臂绣着五行八卦图样的月牙白大氅,谈不上十分温润,却带着七分无双气度,是国士之风骨。
王杳年二十六,形容称不上十分英武俊朗,他寻常相貌却有一双集万千书卷智慧的双眸,那眸光锋中透着沉敛,不是锋芒毕露之态,利中带着谦和,不是伤人万分之光。
涑萧子初见此人,就觉得此人了不得。
再听王杳谈吐之音色、气质,更觉此人不愧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人物。
“一晃眼七八年未见,二弟仍看着如二十岁一般,不像为兄,岁月荏苒,已然老去。”
萧仲柯二十有五,年长景王苏淯一岁,小王杳一岁,玄门弟子娶妻都在三十岁左右,二人自今未娶,看着都还很年轻,这只是王杳的自谦。
一番短暂的寒暄之后,便直奔主题,说起了苏淯之事。
“弟不才,启动还魂阵未能召回他的生魂,才北上盛京,叨扰大哥清修。”萧仲柯说道。
只见王杳已行至苏淯身前,躺在推车上的苏淯仍旧是来时的一身朱红曳撒,面上戴着半块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张如同在苍白白纸上画过的一抹血痕一般的唇……
只这一张薄唇,王杳已然认出来了些个,他一挥手,对双侧站着的玄门弟子道,“先退下吧。”
待众人退下,空寂的玄殿之上,王杳修长的手指抚上那半张银色面具,手骨仍带着一丝不可见的轻颤。
一旁的涑萧子不是傻子,这二人前后见这小子时,脸上神情如出一辙,萧仲柯瞒着他,这种云里雾里的感觉令他莫名有些恼怒,却又不敢直言,毕竟有求于人。涑萧子只能先忍着,因为他知道,这些事情只要他想知道,还能等这小子生魂归体之后,再问这小子。
王杳的手在那半块银色面具上停留了片刻,却始终未去掀开那块面具。
他沉皱的眉却在他收回手的那一刻,舒展开来。
萧仲柯一愣,本以为王杳会掀开面具,他已经做好了王杳认出这少年是苏淯的准备了……
也许,是王杳此人所至之境界无人能懂,就连他的二师弟,曾经与他朝夕相处的萧仲柯也不懂。
有些事情的结果,在看到的时候就不过是一个结果。
而心中明知是那个结果,却在此刻毅然收回手,依然可云淡风轻。
若面具拿下,人得救,不拿下,依然得救。
“跟我来。”王杳说道,转身进了玄殿后的内阁。
“在这里等我。”萧仲柯抱起苏淯,对涑萧子说道。
此处是王杳玄修的内阁,里面玄门之物应有尽有。
萧仲柯将苏淯放至八卦阵上。
头顶上的龟壳风铃,铮铮作响,沙漏里的金沙缓缓流动。
王杳盘腿坐在苏淯身前不远处。
一头青丝上黑白的玄道之灵交错着,他闭目沉寂。
不多时,那张平凡的脸上已渗出细汗来。
萧仲柯看到王杳袖子里的手上,一道血水不知从那处流出,一直滴落在纯白的大氅上,且顺着大氅一直滑落至蒲团,须臾,那蒲团上已蓄了浅浅一滩血水
“噗”的一声王杳喷出一口鲜血,萧仲柯忙上前去扶他,“师兄,如何?”
王杳锋利的目再度睁开,他摇摇头道,“他生魂被束,且不在华胥,此刻我要立阵作法召回他的生魂,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王杳叫了王萱过来:“今日至明日,任何人不许靠近玄殿,若是皇上召见我,只说我旧病复发将养数日便去请罪。”
王萱一听,慎重点头。
涑萧子被请出玄殿,他也大致知道了,召魂之事恐是事遇凶险,那孩子凶多吉少,如此,他只能等了。
王杳损元神立下结界。
结界立完之后,他开始布阵。
此阵名天芒,是玄道中极为凶险的阵势,故他必须依靠萧仲柯助阵。
由两个玄道集大成者合力完成,才有可能帮苏淯夺回生魂。
王杳元神入阵之后,萧仲柯立即跪地助阵。
天芒阵召魂,是布阵者通过天芒入阵者魂魄所在之处,以元神帮入阵者夺回魂魄。
若是魂魄未夺回,有可能一失两命,甚至二人皆会灰飞烟灭。
天芒阵能增进人百年功力,此刻王杳的元神,加上萧仲柯的助阵,拥有近两百载修为。
王杳从不打没把握的仗,可此行他有仅有七成把握。
因苏淯的这缕生魂不在华胥,而在四方天之狐狩西府内。
王杳的元神出窍,越过崇山峻岭,走过飞湍瀑流,一飞一万二千里地。
他寻到了一片坟茔,那坟茔处开遍了青梅。
古籍中记载,狐狩西府,以青色为卑,故,此处坟茔应该是贱奴的坟茔。
这里停留的残魂太多,被束缚的残魂更多。
因为这里立有阵势,束人魂魄的阵势,应该是有人专门立下的。
但是天芒阵所指示的,那个人的生魂就该是束缚在此处。
天芒阵不会出错,那为何他的生魂会出现在这里?难道……
夫,人之三魂大体分为人魂,情魂,生魂。
何谓灰飞烟灭
一为人魂,人死后消散于肉体,其二,情魂和生魂在人死后会四处流离,情魂回追逐着一生之挚爱而去,生魂会去寻找他的来处……是故,时日渐长,不知来处,不知归途,魂魄俱散,便为灰飞烟灭。
如果没有猜错,此处应该有那个人的来处。
殊不知,跨越万水千山,飞跃西天一万二千里地,苏淯的生魂,只为寻找他生母的空冢。却被束缚在此,不得归去。
王杳见到苏淯的生魂,是在一处破败的坟冢前。
其实这是一处衣冠冢,姬玄冥生母难产而死,死前求水葬于淯水,他生母的尸身躺在小船上沉浮于淯水的波澜里,消失在亲人们的视野之中。
此处青梅坟茔里,只于有苏淯生母的衣冠冢。
而苏淯的生魂被束缚在这里。
王杳此刻要做的,就是带走苏淯的生魂,且不能碰到这里的阵势,更不能被在坟茔里布下这些阵势的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