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姬赢而言,这天下是谁的都无所谓,但不能是两个人的,一是他侄子姬黍,二是狐狩君苻摇商。
此二人野心磅礴,观天下大局如棋局,世人皆是棋子。
这二人任何一人称帝一日,天下难安一日。
很快姬赢手下最得力的辅臣姬安走来,“帝君,那辆马车上的人……”
姬安走上前来,在姬赢耳边耳语一阵,将柳城狐狩君捏碎那人心脏的事悉数禀告。
姬赢闻后身影一震,当即拿起一件玄黑鹤氅出门。
“去盛京,我有任务派给你。”他吩咐道。
在马车上,姬赢又对姬安道,“立即派人将此事散播到东君故里。”
沈家的女儿回来了,他不信沈家那位家主还坐得住。
既然狐狩想搅乱华胥,他不妨让这华胥更乱一点。
再说傀儡这厢,那日夜里遇到狼群,听闻那笛声之后,在极度的迷茫中沉沉睡去,便做了一个梦,这梦里有一个紫黑衣袍的男子。
狐狩西府,原发迹于北天,后来北天大战之后,苻家退出北天,去了西天,狐狩西府贵族承袭北天贵族习性,尚黑。但为了区分于北天,狐狩贵族在服色中加入了紫色。
这个男子一头青丝用银色的蝶形发冠高高绾起,发丝上偶尔有一两只银蝶垂下,点缀其中。
傀儡认出了这人,是他还在做木头的时候,那个常来桃花林的少年……
他已成长为高大俊美的男子了。
“嗯……”傀儡伸出木头手,朝苻摇商挥了挥手。
狐狩转过身看到了傀儡。
他似乎是想了一会儿,才认出傀儡来。
那双邪肆又美丽的黑眸一眯,敛了敛衣袖,他淡道,“你若不来找我,我都要把你忘了。”
傀儡想了想,才走到男子身前单膝跪地,懵懂无知地唤了一声:“主人……”
朦朦胧胧的记忆中,是这个男人创造了他,那他应该是他的主人吧。
苻摇商蹲下身,苍白的手骨抚上傀儡的木头脸,他勾唇,“一晃眼一甲子了。”
是,傀儡也隐约记得,他是五六十年前被创造出来的。
他还记得削木成骨的痛,更记得那血淋淋的骨头接在他的木头骨上的场景……
苻摇商凉薄的笑,他猛地伸出手将傀儡的衣袖刷上去,看到木头间泛着灵光的骨节,笑意更加幽冷、阴森。
“主人?”傀儡看到苻摇商脸上的笑容,有些惊慌失措,说不出内心那份古怪的感受源自哪里。
苻摇商的手指划过傀儡枯燥的发,他微皱起眉,低声问道,“是昨夜的笛声把你引来的?”
傀儡茫然地点头,“自从离开襄城,我一直梦到西边,梦到少年时的主人,和主人的妹妹……”
傀儡发现当他说到主人的妹妹时,主人的脸上的神情破灭了。
苻摇商收回手,忽地冷然的站起身,这一瞬的温情之后,他又变成了那个邪肆阴郁的男子,七分孤寒,七分桀骜。
“摇光……摇光……”
多年之后,梦中的桃林依旧,摇光却已不在。
在一阵沉痛的低吼声中,男子一掌击碎了几株桃木。
傀儡这才分清楚这不是梦境。
这是现实。
一梦之间,飞过千山万水,跨越西天一万二千里地,竟至狐狩西府的桃林,他做木头的时候呆过很多很多年的地方。
傀儡跪在地上,身体仍然在颤抖。
“你这几日一直在沈君夜身边?”
男子停止了低吼,突然一甩衣袖望向傀儡。
傀儡不知苻摇商所说的沈君夜是谁,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苻摇商眉目一动,他走过去,扶起傀儡,沉声说道:“回到她身边去,我有任务派给你。”
此后,傀儡才知道,夜九便是沈君夜,狐狩君苻摇商最恨的人。
正月初十,夜九一行抵达盛京境内。
正愁如何进盛京的时候,夜九遇到的了一个商队,是在盛京的官道上夜九的马车擦碰到了商队的马车,为了避免争执,夜九直接道歉了。
那商队的主人却固执地说是他的人不小心擦碰到了她的马车,硬要陪她银子。
说来说去,夜九方知商队的主人姓安名吉,是从北边韩沧过来的商队,贩卖的是韩沧一带的特产。
安吉说他能带夜九进城,且保证夜九不被人发现。
来不及再三思量,夜九答应了他的提议。
夜九只想快点进京。
他们在辰时的时候看到盛京城门,这时安吉笑着问夜九,“叶小兄弟,你进京干哈啊?”
夜九在秦北驻边的时候,她的座下副将其中一个是从东秦与韩沧边境小镇上出来的,“干哈”“吃哈”“玩哈”“做哈子”是那一带的特有口音。
不知怎么,再度听到,夜九突然笑了。
觉得亲切的不可思议。
“去找我师尊。”夜九说道,那双绝美专注的凤目望向安吉,“安吉,你进京干哈?”
夜九学着他的口气问候回去,让安吉一愣,愣了一会儿,呵呵的笑出声来。
“夜小子有意思,你这朋友我安吉交定了,走吧,大叔带你找你师尊去。”安吉大笑道。
夜九一笑颔首,她知道这安吉是故意扮作大叔,看他的年纪,她猜测他二十岁左右,不过是贴了胡子罢了。
因为安吉的眼神里没有恶意,夜九和夜漓他们才愿意跟着他进京的。
“哇,前面就是盛京城门了,真的很巍峨啊。”商队里有初来盛京的少年,大声欢呼道。
听到叫喊声,夜漓也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夜漓不记得它很早以前来过盛京没有,反正这是它下九台山以来第一次来盛京。
夜九看到夜漓,摸出一包安吉给她的糖来塞给夜漓。
夜漓愣了一瞬,接过糖包。
夜九勾唇一笑,“进去吃。”
夜漓抱着糖包滚进车里,还喵呜了一声。
夜九望向巍峨的盛京东城门,心中一叹,仿佛划过经年的梦境。
经年之后,唯余一声空叹。
“都准备进城了,等下盛京的官兵会检查,大家把车上的货物打开给他们检查,然后把各自的引子和户籍拿出来。”
安吉身边的老管家吩咐道。
进城的检查很慢,夜漓趴在车窗口,他们一路过来到襄城都不曾被这般检查过,盛京果然管得很严呢。
夜漓揉了揉脸,又跳进马车,糖吃完了,它的牙有点疼,还有些想傀儡了,傀儡在时还有人和它抢食吃,如今只觉得无聊乏味。
足足一刻钟后,他们才被允许进城,不过总算是进城了。
进城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安吉吩咐老管家去找落榻的客栈。
很快老管家定好了客栈。
将马车牵进客栈里,货物卸下,贵重的货物搬到房里去后,商队的人都商议着去逛盛京城,顺便吃饭。
在客栈的房里,夜漓揉着脸团子,向夜九撒娇,“主人,我们也去逛逛吧。”
夜九只觉得头晕目眩,她赶路好几个夜晚,现在可是累得只想睡……
萧仲柯本来是想今日带涑萧子和苏淯回兰陵的,可宫中似乎是有急召,清晨王杳入宫之后至现在还未回。
萧仲柯对涑萧子道:“无妨,先休息一夜,明早再说。”
不能不辞而别,他们只能静候王杳回府。
萧仲柯回房之后,涑萧子在苏淯躺的榻前站了站,去厨房取热水去了。
这时,青白纱幔下的床榻上,那绝美的少年睁开那双潋滟的凤眸。
那双眸里闪烁着亘古的光芒,似星,似月,似海水映射的耀眼的光……
一眸暖意,亘古星辉。
当拾起所有的记忆,他的心中,柔软的不可思议。
事实上,他昨夜就醒了,只是三魂入体,两生两世如梦一般交织于脑海,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理清楚这些事。
他从床榻上站起,一身昨夜涑萧子替他换洗好的雪白的曳撒垂下地,三千青丝披沥于肩际。
他从这里走出去,院落里的风景令他面具下的眉目微动,但也只停留了一瞬。
一个轻盈地跳跃,他跳上屋顶,朝着国师府后院的大门飞去。
大炎国国师的府邸,原是襄城景王苏淯的王府。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里的路。
他要去盛京城东桃花林里等一个人。
“卿若怜我意,愿卿常来住卿若怜我思,且把长钗戴。”
他想起十三岁的苏淯姬玄冥初见沈君夜时的场景。
“我待卿一甲子,一甲子……”
他想起江南烟雨里十九岁的景王苏淯初见叶九时的情景。
“笑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
他想起十九岁的苏淯抚琴桃林,十五岁的夜九林中舞剑的场景。
诉不尽的相思与缠绵。
诉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