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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直径为10的圆,去掉3/4,再从45切线上挖走一个三角形,求剩下部分的阴影面积,怎么他妈就100了?

不挖空白全打满阴影,也才不到80的面积。

这答案一看就是用心情算的,数学老师还想多活几年,黑着脸让路荣行滚回了座位。

张一叶翘着板凳腿让同桌回窝,等人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推过去一张纸,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路荣行边坐边用指头压住纸面拉过来,看见上面写着一排比关捷的王八大字还丑的书法。

张一叶:文具盒里的东西呢?我刚看你桌子了,没有,你是不是藏身上了?

他借着给路荣行放东西的机会,在隔壁的桌子腔里天南地北地摸,连上面那层面板的背面都没有放过。

不少同学都在那个位置粘了双面胶,尤其是那些喜欢在上课期间将头发梳成中分模样的男生,以及春心已萌动记着爱的号码牌的女生,这样遇到老师紧急突袭,他们还有块自留地,能将小梳子镜子和花花绿绿的信纸藏起来。

不过在路荣行的课桌背面,张一叶只摸到了一片木茬的倒刺。

既然东西不在桌子里,那就只能是被他带走了……张一叶仔细想了想,愣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脚。

路荣行是在取书包的时候玩的猫腻。

因为长期的琵琶练习,他双手的灵活度一般人根本比不了,而且对于力道的拿捏感也准,挑开文具盒,左手抓乌龟、右手将铅笔弹进去也就是两三秒钟的事。

之后他借着书包的遮挡和自己靠墙的位置,快如闪电地将乌龟塞在了身上。

面对张一叶兴致勃勃地探寻,路荣行用一种“你很无聊”的眼神斜了他一眼,右手没动,左手悄悄地离开了桌面。

张一叶这时全部的兴趣都在他身上,察觉他稍微一动,立刻弹着头致力于看清一切。

然后他就看见路荣行拉起左侧的衣摆,从裤……子的松紧带上取下了一个龟壳。

张一叶不可置信地愣了两秒,接着打心底爆发出一阵大笑,但他好歹还保留着一丝这是在上课的理智,只发出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在放屁的压抑的嗤笑。

“不是吧我草!”张一叶的飞纸传书策略传了一句就报废了,他克制不住地讲起了更有沟通的效率的小话,叹为观止地悄声道,“用得着这么拼吗?不就是个乌龟吗?”

“是就是个乌龟,”路荣行随便搭了句话,还有半句没有说。

可问题是它是关捷的乌龟。

他没法跟张一叶解释,这个主语的特殊性,那是一种只能意会、无法言传的责任感。

好比这节课乌龟被没收了,关捷回来扑了个空,他绝对不敢义愤填膺地说都赖路荣行,让他赔,因为乌龟是老师收的。

他只会失望地抱着空文具盒“哦”一声,然后在下一个吸引他注意力的事物到来之前萎靡不振,期间那种蔫不拉几的样子总是让路荣行感觉自己仿佛欠了他一笔还不清的债。

张一叶看他自己都承认了,越发笑得厉害,肩膀抖得像筛糠:“不是我说,你他妈真是个人才,居然别在裤腰带上,老李就是掏兜都找不到,哈哈哈哈我要笑死了。”

路荣行被他笑得更糟心了,将那个肇事之后又缩了起来的乌龟捏在手里,感觉关捷的运气好像会传染。

因为扰民,文具盒是不能再放了,路荣行想了想,在课桌下面拍了下张一叶:“护腕给我用一下。”

张一叶还没笑够,边去掏桌子边发散思维:“你把乌龟勒在裤子上,老李让你上去做题,你要是走着走着它掉下来了,或者是它忽然挠你痒痒你没忍住,那怎么搞?”

“那是你,”路荣行是个未雨绸缪的人,他走路的时候刻意用胳膊把乌龟压住来着。

至于第二个顾虑就更杞人忧天了,他根本就不怕痒,是个没有弱点的人。

张一叶摸出了一个黑色的护腕,继续笑:“那怎么可能是我啊大哥?老师一说马上掏出乌龟说我错了下次不敢了,那才是我。”

他不是那种叛徒,路荣行没说话,接过护腕将乌龟放在上面,拉开透明胶,在乌龟背甲的中间部分缠了一圈,然后将这两样东西一起放进了桌子里。

护腕外面有一层不光滑的细毛线,乌龟的爪子勾线,不怎么爬的动,加上布料够厚够软,虽然仍然还会发出一些细微的声响,但前后座已经听不见了,后半节课安然度过。

靳老师的课堂永远让人沉迷,充满欢声笑语。

关捷和谢军共享一个实验桌,按照老师的步骤掏出了鱼的内脏,对着离体后还在跳动的心泡啧啧称奇。

靳滕借此引入了初中才会学到的细胞概念,告诉他们壁虎的断尾会跳、下锅的鱼会蹦跶,都是局部细胞还有活性的原因。

关捷没有知识体系,听得云里雾里,竖着个指头将那颗黏黏的小心脏顶在指尖上,看着它在光线里孤独而顽强的搏动,心里瞬间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靳滕从鱼鳃讲到鳍,告诉大家每一样器官存在的必要性。

短短的45分钟根本不够用,铃声响起的时候他说“下面我们来说肺……”,可响完之后他斜了窗外一眼,放下粉笔说“我放假了,不给你们讲了”。

关捷混在大部队里起哄,喊“金”老师是全校最可爱的人。

可爱的靳滕看着他们口是心非,笑着转身去擦黑板,心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那些愿意为你们拖堂的老师,其实才是更负责的人。

因为想看那个小心脏能跳多久,关捷就没有洗手,继续顶着鱼心脏跑回教室背了书包,再往下去找路荣行。

六年二班还没下课,关捷就在教室对面的花坛上坐了一会儿,盯着心泡想他的乌龟。

吴亦旻从二楼下来,看见他在地上坐着,本来想喊他一起回家,可走了一步又顿住了。

他从来不缺玩伴,少一个关捷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关捷不主动找他,那他就去跟别人一起玩好了。

打定主意后吴亦旻原地转身,拉着书包的肩带远离了教学楼。

五六分钟之后,关捷终于听见对面的教室里传来了下课专有的嘈杂声,他抬头去看门口,在蜂拥的大部队挤出来之后,轻松地看到了路荣行。

他跳起来跑过去接乌龟,还没碰头,就看见搭着路荣行的肩膀出来的张一叶对着他开始狂笑。

见面微笑是礼貌,可笑成这样就透着古怪了。

关捷茫然地将视线从张一叶身上往旁边平移了一个单位,跟路荣行对上眼之后,又将眼珠子往旁边飞了一下。

那意思大概就是,你旁边的那位是疯了吗?

路荣行拿着个文具盒,出教室之前都还在想,下次一定要吸取教训,不能随便接关捷的东西,可等他一看见人,心里想的东西就全刷新了。

他见关捷捏着个一指禅,注意力就不自觉往对方的指头上盯。

一盯感觉他那里好像是一团血,再走进一点又发现不是,心里活动紧锣密鼓,会师了一问才发现那是鱼的内脏。

不等路荣行问他为什么鱼都死了还不放过它的心脏,张一叶再也按耐不住地强势地打断道:“弟弟哈哈哈哈,你哪儿弄来的乌龟,差点把你路哥害死了。”

关捷心头打了个突,用余光盯着路荣行的脸说:“啊?我上生物课的时候在河里钓的。”

张一叶立刻也夸他是个人才,连王八都钓得起来,接着绘声绘色地将课堂上的笑点哈了一遍。

路荣行将乌龟往松紧带上别的时候,感觉那是权衡利弊之后最好的选择,即使张一叶笑死了那也是明智的,所以他没什么窘迫感。

张一叶笑他的做法惊掉下巴,他就笑张一叶笑点低。

张一叶不承认,非拉着关捷站队。

关捷愧疚地看了眼路荣行被上衣盖住的裤头,想笑又不敢,最后憋出了内伤也没忍住地越笑越欢:“一点都不好笑噗”

路荣行用重新装上了乌龟的文具盒戳了下他的肚子,问道:“你有没有良心?还是不是人?”

关捷怕痒地吸了口气,肚皮柔软地陷进去,瞬间又爆发地鼓了回来,他是真的觉得对不起路荣行,但也真的克制不住自己汹涌澎湃的笑声。

他举着食指笑到断气地说:“有的有的,是的是的……我、我现在有两颗良心,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路荣行也没生气,他从小就不怎么生气,起初是怕汪杨跟他讲道理,后来是对很多事真的无所谓了。

文具盒是他自己接的,课堂上的插曲不能完全怪关捷,他就是觉得无厘头。

他一个听不懂课都还在努力听的规矩人,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碍于家的方向不同,张一叶只能快乐到桥头,他跟路荣行约了晚上一起看鬼片,回家跟他爷爷报备去了。

关捷和路荣行拐上右边,立刻打开文具盒,将乌龟拿了出来。

一节课没沾水的乌龟明显没了刚钓起来的那种湿润感,关捷将壳托在手里说:“它不会渴死了吧,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动静?”

路荣行登时就觉得这个乌龟有点叛逆,该安静的时候造反,可以撒欢了又装死。

“不会吧,”动物世界里说乌龟能活到几百岁,路荣行觉得它应该不至于这么脆弱,“前面修摩托的店门口有个水龙头,你去接点水看看。”

关捷拿着文具盒就小跑着接水去了。

路荣行知道他会等自己,不着急地跟过去,正好撞见有人喊他。

“小捷,来,帮我把这个100的拿去小超市破成零钱。”

关捷哗啦啦地接了一盒子自来水,满心期待地将乌龟泡进去,等了不久就见一串没空间升高的气泡相继冒了出来。

能吐泡泡就还是活的,关捷刚准备告诉路荣行,就被人叫了名字,他转头找了找,很快在修理店隔壁的人家屋里的牌桌上看见了吴亦旻的爸爸。

在每个人成长的地方,似乎都能从矮子里面挑将军,找出一个让人哀其不争、怒其不幸的懒人无赖,吴亦旻的爸爸就是这种人。

他可以夏天一星期不洗澡,任地里的杂草盖过秧苗,敢将孩子的学费拿上牌桌,转头再去偷他娘养老金……

这个人可以辜负和欺骗任何人,唯独从不亏待自己,打牌是他热爱的事,所以他每天都在牌桌,或者约人奔赴牌桌的路上。

院子里的大妈们老是议论他,一边说他不是个东西,一边可怜他的老婆孩子。

那些琐碎而冗长的唠嗑关捷是听不进去的,他没那个耐心,他不喜欢这个人,纯粹是因为他身上的气味过于熏人,汗臭烟味浓重地搅合在一起,凑得近了让人只想掩鼻或屏住呼吸。

而且因为不知情,关捷就很替吴亦旻鸣不平,他觉得自己这同学超可怜,这啊那的什么都没得吃。

但那似乎也不是因为贫穷,因为好几次关捷在街上遇见吴亦旻这个爸爸,都看见他抱着小孩才会吃的零食在大吃特吃。

关捷就觉得我的妈,在他家里,李爱黎有时想吃个5毛钱的油饼都会犹豫半天,但家里会买的吃食全是给他和他姐的,都比油饼贵得多。

所以吴亦旻的爸爸到底是老子还是儿子,他有时候也会搞迷糊。

关捷本来不爱搭理他,但他昨天刚跟吴亦旻闹过别扭,就拙劣而且过于简单地将同学的不讲义气归咎在了他的爸爸身上。

很多年后他才能懂,这世间的每个人活着的人,都有他的生存哲学,弱势群体并不只是可怜,也可以非常狡猾,而精英阶层看似无坚不摧,有时却会一击即碎。

可这个时候的关捷却只是说:“我给你换零钱了,你给好处费吗?”

镇上让小孩跑腿一般都会意思一下,给个五毛一块的,吴亦旻的爸爸居然很大方,笑着骂道:“你还挺会做生意的,给你一块钱买东西吃行了吧,快点。”

关捷就是闹着玩,没想到对方竟然真肯给,闻言直接懵在了原地,转头去看他没辙的时候就会指望的路荣行:“我给不给他换?”

李爱黎要是知道他在外面问别人要钱,回家肯定收拾他,但一块钱能买一包好劲道和三个泡泡糖,对他来说也是实在的天降诱惑,关捷未必真的敢要,但是挣扎一下是他的本能。

“不给,”路荣行想也不想就推了他一下,示意关捷别纠缠。

关捷看这老哥这么坚决,没做抵抗就走了,嘴上也没问为什么。

而路荣行的逻辑很简单,他不缺这一块钱,而关捷问的是他的意见。

十来分钟后两人回到大院,看见马路对面停了辆卖西瓜的车拖拉机。

早上李爱黎给了十块钱,让关捷晚上遇到就买几个西瓜,等他姐回来吃点新鲜的。

关捷将文具盒交给路荣行,爬上车了假装在行地左敲右敲,其实自己根本不会听声辨瓜。

老板一看就知道他在装模作样,笑着问他:“小娃子,你要买几个瓜?”

关捷根本没个谱,看钱说话:“买不超过10块钱的。”

老板应了下声:“你挑吧,挑好了叫我给你称。”

关捷会挑个屁,装完就搬出了早上李爱黎教的说辞:“你帮我挑吧,要甜的,不要沙瓤的。”

老板爽快地答应了,然后看他人小,又长着一副好骗的样子,就搬来一个大到没人买的西瓜问他:“你看这个怎么样?保证又脆又甜,不好吃不要钱。”

路荣行刚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关捷冷漠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然后我们一家人都不用吃饭了,一天三顿就吃西瓜,还得吃两三天才干得掉它,你当我是傻子吗?”

路荣行在车下面听得差点笑死。

有一年差不多也是在这个季节,两个瓜贩子到镇上来,用上述销售话语加上一顿“别人我都不卖给他,我是看你长得可爱才卖给你”的夸奖,忽悠关捷买了三个让人退避三舍的西瓜王。

然后接连三天,李爱黎都在请整个大院的人吃西瓜。

如今关捷已经长大了,所以他这次一个瓜皮都没有买,进院子的时候还在说这些大人太坏了。

路荣行在心里笑他,说别人做很多人的生意,却只忽悠到了你,你好歹也反省一下吧,可嘴上一律附议。

关捷被他顺毛捋,走到篮球架下面时候就消气了,他抱着文具盒模拟了一个带球转身起跳,头顶离篮球框不知道多远,乌龟却从文具盒里飞了出去。

关捷追着去捡,还没摸到龟壳,先瞥见自家家门口停了辆陌生的摩托车,紧接着他就听见了关敏的央求。

“……你们走吧,算我求求你们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还想让我说什么啊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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